坐在警局裡，冷心一語不發，安靜得像個漂亮的洋娃娃，讓許多辦公的警員不時拋來目光，甚至有警察親切地奉上熱茶。
如果說美麗能當作武器！那麼冷心幾乎可征服全世界的男人！
「冷心小姐嗎？」一名年約三十歲的警察端著一杯咖啡，手上拿了本藍色的資料夾，在冷心對面坐下。
「我想問幾個問題。」警察輕咳一聲，刻意忽略冷心那張動人的臉，打開資料夾翻了幾頁，說道：「妳是日本人？」
「是的！」
「您的國籍是梵蒂崗？」
「可以算是！」
「昨天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這段時間妳人在哪裡？」
「家中！」
「有人可以證明嗎？」
冷心想起了十三，可是根本沒有人能記得十三的一切，她只好搖頭。
「您不會介意我抽煙吧？」警察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煙，詢問著。
「不會！」
「謝謝！」警察從隔著兩人木桌下的抽屜拿出煙灰缸，點燃一根煙後，吞雲吐霧了一陣，說道：「我相信妳應該聽說艾維的遭遇了吧！」
冷心點點頭，漂亮的鳳眼空洞無神，沒有半點光芒。
「有人說妳自稱是東方的巫婆，他們懷疑妳以巫術殺了艾維。」警察試探地問著，眼睛不敢放過冷心的一舉一動。
冷心聞言身子顫了顫，猛一抬頭，眼神中充滿了難過、悲傷，大聲地說著：「我不是巫婆，我是巫女，我沒有殺他！」
冷心的聲音令在場所有警察都轉頭看來，卻再下一秒又當作沒事，各自做自己的工作。
「抱歉，我無法瞭解妳所說的職業有什麼不同。」警察喝了口咖啡，想要緩和冷心激動的情緒，「艾維的死法的確讓人覺得離奇，但那並不能證明妳就是兇手，今天請妳來，只是想問清楚一些事情而已，請不要放在心上。」
語頓，警察闔上數據夾，對冷心伸出手，「妳可以回家了，非常感謝妳配合調查。」
冷心無視警員伸出的手，她也不在乎這樣的舉動是否失禮，逕自轉頭離去。
離開警局，冷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低頭在街上走著。
「冷心，妳在難過嗎？」
冷心回頭看去，發現十三雙手插著口袋，一派瀟灑地走在她身側。她也知道十三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地保護她。
「解決事情的方法有很多種，如果是我，這個小鎮將永遠被遺忘。」十三的雙眼不懷好意地掃過街上所有人，身上的魔氣也隱隱散出，「但是妳，妳的選擇呢？」
「我……我想離開這裡！」冷心作了個深呼吸，她記得那是人類放鬆自己的方式，語氣平穩地說著：「我很不舒服，離開、離開、離開，就是不要在這兒！」
十三仔細聽著冷心的聲音，發現竟然微微顫抖著，說道：「恭喜妳，妳學會了『壓抑』、『逃避』，那是人類情感的一種機制，會讓妳把真正的想法藏在心裡，不敢說出。」
「十三先生，我不想學了。」冷心說話時微微喘著，搶先一步擋在十三面前，仰頭看著對方，說道：「帶我離開好嗎？我想走！」
「我拒絕！沒有人能騎在惡魔的頭上，與魔鬼同行者亦享有此待遇，更何況，妳是我的一部分。」十三牽著冷心的手，說道：「我們先回屋子，今天，妳將會學到很多，但那是人類負面情緒的一部分。」
回到家門前，冷心遠遠就看到有一對男女站在那裡，讓她不禁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十三。
「這段路妳要自己走，我在客廳等妳。」十三揉揉冷心的頭髮，轉眼就消失在對方面前。
冷心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途中，她路過了兩間歐式小洋房，站在庭院的人交頭接耳，所說的話，一字不露地傳到她耳裡。
「那個巫婆不知用了什麼魔法，把艾維整個人吸乾了。」
「難怪長得那麼漂亮，搞不好那也是東方邪術的一種。」
「艾維一定被下了咒，才會喜歡上那個巫婆。」
聽見那些流言蜚語，冷心以剛學會的壓抑克制自己的感覺。她心想，只要來到十三身邊，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說她的不是了。
冷心加快了腳步，走過那對夫婦身旁時，冷不妨挨了一巴掌！
「她這個巫婆！他只有十九歲啊！妳為什麼不去找別人，偏偏選上他！」那名婦人年約四十，淚流滿面地掐著冷心的脖子猛晃。
一旁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雖然沒有女子這樣激動，卻也袖手旁觀，放任女子追打冷心。
冷心毫不反抗地任何女子打罵，這個舉動，讓那對夫婦認為冷心是心中有愧，直到老肯塞看見這一幕，跑出來阻止。
「住手！」
老肯塞拉開婦人，擋在冷心面前，「你們能確定是東方姑娘嗎？凡事都要講證據的好嗎？」
「艾維跟她說完話沒多久，回到家就死了，不是她還有誰！」婦人聲淚俱下地說著，聽在冷心耳裡，心中又是一陣難受。
她沒有殺艾維，為什麼大家認為是她？
只因為巫女的身份？
她不會解釋，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感覺，說道：「我沒有殺他！」
「說謊！」老婦怒喊著，卻又掩面哭泣，讓冷心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老肯塞勸著：「美麗的東方姑娘，妳先回去吧！」
冷心點點頭，爬上樓梯，回到自己的屋子。
「那個人類所說的，叫做『指控』，而妳現在的狀況，就是『無辜』！」
十三站在冷心身後，說道：「別怪我，剛才是很好的學習機會。」
「我不會怪十三先生，我只是很……難過。」冷心走過十三身旁，眼神空飄無得像沉睡的靈魂也被掏出，她來到客廳，坐下時發現眼角流下一滴水，她拈去水滴舔了舔，味道是鹹的。
「十三先生，我哭了。」
「不，那還不算。」
十三坐在冷心身旁，看著對方眼裡逐漸被一層水氣覆蓋，但淚水就硬是不肯落下，他說道：「妳面對我，還需要壓抑嗎？」
「我沒有。」冷心拚命搖頭，直說：「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壓抑、沒有殺艾維、我什麼都沒有、沒有……」
「我不想當巫女！」說到最後，冷心拉開衣領，撕扯著身上的衣服，「我不想被創造出來、不想當『傀儡』、不想除魔、不想知道感覺、不想當人……我什麼都不想……」
十三一把拉住冷心的手，替她把衣服整理好，說道：「剛剛，妳的動作叫做『失控』，當負面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繫著理智的線就像斷掉一樣，讓妳無法思考。」
「我不想學了！」冷心推開十三，雙眼有如潰堤的水壩，淚水傾洩而出，一點一滴滑落臉龐，彷彿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難過，藏在深處的靈魂喚醒了眼淚。
「我想離開這裡，您為什麼不讓我走？為什麼還要教我？」冷心提高了音量，此刻，她忘記了自己「傀儡」的身份，渾身顫抖不止，緊抿的嘴唇被牙齒咬破，血液獨有的鐵銹味霎時充滿了口腔。
見狀，十三非旦沒有責怪冷心，反而一把摟住對方，說道：「現在，我要教妳『安慰』，讓妳忘記所學會的『悲傷』！」
十三的手指柔得像微風，輕輕帶走冷心臉上的淚水，但卻止於此，他說道：「親友的安慰，會拍肩、給予擁抱，勸妳不要難過。」
「親友以外的呢？」冷心急著想知道，她所經歷的課程中，以這段最讓她喜歡。
十三來到冷心背後，一手環住對方纖細的腰身；一手撩起腦後的秀髮，在頸子上落下一吻，一點一點，來到額頭、眼睛、臉頰……
「這是情人的安慰，人類稱作愛撫，它會挑起情慾，繼而來到惡魔的天國，讓妳享受激情。」
「激情？」冷心吐出一口氣，說道：「我喜歡情人的安慰！」
「沒有人類會討厭。」十三捧著冷心的臉頰，小心翼翼得生怕她突然脆弱地碎開，最後一吻，落在唇上，有如蜻蜓點水。
「這是今天最後的課程。」十三摸摸冷心的頭，憂鬱的雙眼充斥著溫柔，說道：「我說過，沒有人能騎在惡魔頭上，與魔鬼同行者亦享有此待遇，我們去找那個陷害妳的傢伙。」
「是的！」冷心的心中微感失落，她有點後悔自己先前說的話，因為最後的學習，真的讓她十分喜歡。
兩人憑著高人一等的身手，根本沒人能發覺他們是怎麼離開房子的，身影在街道、屋頂穿梭跳躍，最後停在艾維家門前。
「就是這裡！」十三察覺到屋內有微弱的魔力波動，足下一點，整個人飛身而起，來到二樓的一間臥室。
十三到處查看著，牆上掛著幾幅海報，衣服、雜誌凌亂地丟滿房間各個角落，他走到書桌前，除了一台計算機外，零食的包裝幾乎要把整張桌子掩埋。
「咚」地一記輕巧的落足聲，冷心也從窗戶來到房間，十三轉過頭去，恰好看見一個以白筆劃出的人印就在冷心腳下。
冷心也注意到腳下的印子，她下意識地避開，蹲下身子，手指摸著那代表艾維的人形線條，眼角又滑落一滴水。
可是冷心的心中沒有浮現任何強烈的情感，那滴淚水，又為什麼會掉下？
「因為妳剛學會『哭泣』，那種軟弱的情緒比笑容更容易跑出來。」十三看見了冷心的疑問，解釋著。
十三走到冷心身旁，一樣蹲下身，左手按著地板，馬上就感到一股魔力波動如心跳般起伏著。
「原來如此！」十三像是發現了什麼，對冷心說道：「我們走吧！」
「是的！」冷心臨走前回頭看了人形一眼，說道：「對不起！」
兩人離開艾維的住處，冷心問道：「十三先生，你知道是誰了？」
「嗯！」
十三淡淡地應著，說道：「等入夜，我們就可以抓到她！」
「她？」冷心注意到十三的稱呼，難道對方是女性？
「沒錯！」十三一想起「她」，不禁搖頭歎氣，萬萬也想不到，他在尋找「她」，而「她」也在尋找著十三。
「妳有我的記憶，去找找看，妳就會知道『她』是誰？」
晚上十一點，老肯塞穿著短褲內衣，搬了張椅子坐在屋外，叼著煙斗，一罐啤酒不時往嘴裡送，滿足地呵出一口氣。
他望了望冷心的房子，又歎了口氣，心想，那個美麗的東方姑娘大概很快就會搬家了吧！畢竟遇到了這種事，任誰都會想離開的。
噹啷……噹啷……
老肯塞聽見了鈴鐺聲，就在自己屋子的上方。
噹啷……噹啷……
他起身走到院子，抬頭往屋頂一看，發現了一輛以白骨架成的馬車。老肯塞簡直嚇呆了，他搓搓眼睛，還以為是自己酒喝多了，結果產生幻覺。
噹啷……噹啷……
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色晚禮服的女人，從馬車上慢慢起身，拉起裙擺，一隻赤足伸出馬車。
「小心！」老肯塞見到這一幕叫了出聲，可是接下來的景象讓他連嘴巴都忘記合上，只見那名女子的金髮在空中飄揚，雙腳好像踏著無形的階梯，慢慢朝他走來。
「是你嗎？六百年前的戀人？」
女子的聲音美得像音符，聽得老肯塞完全無法回答。
「你知道嗎？我找了你好久？」
女子掉下淚水，一隻纖纖素手伸向老肯塞。
忽然，一道影子衝向老肯塞，一把將他拉開。
老肯塞這時才回過神，他朝手的主人看去，竟然是他口中美麗的東方姑娘。
老肯塞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冷心沒有回答，雙眼卻流露出悲傷，目光從沒離開過女子。
老肯塞順著冷心的目光看去，發現一名穿著風衣的男子飄在半空中，朝女子走去。
女子看著十三，問道：「是你嗎？六百年前的戀人？」
十三點點頭，卻又馬上搖頭。
女子走到十三面前，伸手摟住對方的脖子，留下一吻。
兩人唇分，女子的眼淚落下，直叫：「是你，就是你，我終於找到了你。」
「是我，的確是我，但我的戀人不是妳。」十三的左手揮過女子的眼前，令對方身子一軟，倒在他懷中。
十三抱起女子，走向骷髏馬車，將女子輕輕放在馬車上。
冷心見到此景，緊握著拳頭，閉上眼不想再看下去。
十三放下女子後，他左手一抖，像有條無形的鞭，抽在骷髏馬的身上，馬車一動，緩緩駛離三人面前。
噹啷……噹啷……
女子見到了尋找六百年的戀人，帶著美夢，駛向不知名的地方。
噹啷……噹啷……
十三送走女子，來到冷心面前，問道：「她很像天使吧！」
「是的！」
十三目送著馬車離去，感歎道：「六百年前，我見到她，我以為她是天使轉世，可是她並不是。」
語頓，十三說道：「我給了她所有，包括永恆的生命，也留在她身邊好一陣子，我以為她能代替天使，但我錯了。」
「於是十三先生您離開了她？」冷心問道。
「沒錯！」十三笑得苦澀，說道：「但我卻沒想到，她會駕著我送她的馬車，一直尋找我的蹤跡，哪怕她根本記不起我的樣子；不過一切都結束了，她會一直作著夢，夢中會有我，這是我能給她的補償。」
十三吁出一口氣，說道：「妳不是想離開嗎？我們走吧！」
「是的！」冷心臨走前對老肯塞微笑，說道：「再見了，肯塞先生，謝謝您的照顧！」
說完，冷心跟在十三身後，消失在老肯塞面前。
老肯塞愣愣地看著冷心離去，喃喃道：「美麗的東方姑娘啊，妳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兩人在小鎮的街上漫步著，冷心突然說道：「十三先生，我剛才又學會了一種情感，我也知道那叫什麼名字。」
「是什麼？」十三好奇地問著。
「忌妒！」冷心勾起生硬的笑容，說道：「尤其是當您抱著她上馬車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了。」
「呵呵……」十三笑著揉亂了冷心的頭髮，朝天空看去，暗忖：「再見了，安傑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