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星沒有再回寧王府中,直接回到了時雨齋中,剛歇下來休息了一會,有個小侍女過來了,說是奉婁妃娘娘之命過來請他到碧梧院中去一趟。
蘇亦星的頭開始痛了,寧王造反基本已成事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他答應婁妃的要求本來就是張空頭支票,訂金到是收好了,雖說是挨了輕輕的一個耳光,但美人唇齒間的香味在他嘴頰邊至今未散呢,現在婁妃追問起來該怎麼樣來回答?……
醜媳婦總得見公婆啊,蘇亦星當然得去的,雖然心底裡有時候常會陣陣泛起對婁妃的縷縷思念,他也一直在問自已,難道真的是愛上了這位王妃娘娘嗎?
「你來了,坐吧。」婁妃簡短的說了一句。
「謝娘娘……」蘇亦星也只回了半句話。
「本宮托你辦的事進展得怎麼樣啊?」婁妃的態度冷得可以,蘇亦星的心直往下沉,看來這高貴的娘娘根本就沒有看上過蘇亦星,而只是與他在做生意而已。
蘇亦星像是個待斬的囚徒,低頭吶吶地回答道:「難呀……本來皇上曾答應過削去王爺護衛的,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聖旨什麼時候到王爺可能就會什麼時候反呢,何況時間也來不及了,王爺馬上就要動手了……你是知道的……」
「天要塌了……」婁妃眼中的淚花在閃動。
「天命如此,你走吧。」婁妃在下逐客令了。
「茶也沒有喝一口,屁股也沒有坐熱,你就要趕我走?唉,看來你真的一點也不愛我呢……」蘇亦星很受傷,心裡面沉甸甸的大為無趣。
「你答應的事一點邊兒也沒有,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
「那起碼我也是盡過力的啊,能怪我嗎?你家宸濠野心太大,整天地想著要做皇上,這能怪別人嗎?我的功勞沒有也有苦勞,對吧?」
蘇亦星如此一說,婁妃也發覺自已有些太過了,雖說自已的心情不好,可這來人也是客,不能把火發在他身上的,這花花公子雖說沒有實際地辦成此事,可也難怪他的,寧王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做皇上是他此生的最大祈求,就算是刀斧加頸也在所不惜的。所以婉轉了一下口氣,稍微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對不起,我的心情不好,你請喝茶吧。」
蘇亦星見婁妃的態度軟了下來,馬上得寸進尺地說道:「不好意思,忙著趕過來連晚飯也沒有吃,能賞口晚飯嗎?」其實是真話,他現在肚子餓得直叫呢。
婁妃望了他一眼,吩咐侍女去準備晚飯,自已卻往內房裡去了。
「等一下,我有話說……」蘇亦星叫住了她。
婁妃愣了一下,轉過身來慢慢地走近問道:「有什麼話你就盡快地說吧,本宮心情不好,不想陪你閒聊……」
蘇亦星猶如又被當頭打了一棒子,談話的興趣全沒了,頹喪地搖頭道:「算了,本來想對你說皇上答應我可以在刀下救幾個人的,算了,我走了,晚飯也免了……」
「你別走……」婁妃拉住了他,因為走得急,整個人全貼進了蘇亦星的身上。
蘇亦星一把扶住了她,半扶著她坐了下來。
「皇上真的答應可以刀下留人?不管是什麼人?」
「是,甚至是你的兒子……」
婁妃長歎一聲道:「可能嗎?王爺失敗了的結局就是全家不管老少全部上法場,尤其是我的兒子……真的能留一個算是天大的恩典了……」
蘇亦星望著外面已經沉暗下來的夜色,沒有作聲。
「我已經看到了那最後的結局了,以卵擊石,王爺大為不智啊……」婁妃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一串串地流了下來。
「我要是能夠替你留下一個該上法場的兒子來,你能答應我以前的要求嗎?」
婁妃沉默了很久,點了下頭說道:「大的十二歲,小的十歲,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能二個都留下來我就答應你……不過我不太相信你的話,這事連皇上可能也作不了主的。」
婁妃剛開始時很興奮,現在冷靜後一想這事可能性不大,朝庭最犯忌的就是斬草不除根,這種事不光是直系親屬,近支的沾邊的都會上法場的,當然是不會誅連九族的,要是誅九族的話豈不是連皇上朱厚照也要一起斬嗎?所以還是站起來進內房了,再也沒理蘇亦星。
蘇亦星一個人被涼在外面,什麼吃飯心情也沒了,抓了幾下頭皮,頭也沒回地出門走了。
回時雨齋要路過陽春書院,遠遠地就聽見了陽春書院中熱鬧一片,寧王今晚上在宴請當地幾個私交較好的仕紳名流們,要他們聯名寫檄文,聲討朱厚照的罪狀。另外是對寧王起兵的歌功頌德,這大明朝反正有過一次這樣的先例了,永樂皇帝朱棣不就是嗎?現在寧王走朱棣的老路誰可以說他不對呢,再說這朱厚照的口碑也確實不太好,荒唐事兒一大堆,最近是功過相抵,也就是說把打敗蒙古兵的功勞與庭仗斃十幾位朝庭大臣一事相抵消,但這幫子清客文人的口中卻是過還要大得多。
蘇亦星到了門口想了下還是沒有進去,退出來向後轉了。摸著餓得咕咕叫的肚皮不知該向哪裡去,想了下還是回到了時雨齋中。
「有吃的嗎?」蘇亦星問小侍女道。
「有的,不過都是冷的,小婢給你熱一下吧。」
「唉,看來得要走了,這裡已經沒什麼可以做的了。起不起兵,打不打仗管我鳥事啊,走吧……」蘇亦星自言自語道。
解決了肚子的問題,蘇亦星收拾了一下包裹,稍稍地翻牆走了,連馬匹也不要了,免得驚動了寧王,那可就走不了的了,說不定還會叫侍衛們圍起來射他個滿身刺蝟哩。
夜涼如水,路上不見一個行人。蘇亦星運起神功,如風馳電掣般地向郊外馳去,也不知道往哪一個方向行走,只是想先離開了這裡再說。
寧王接到報告,說蘇亦星不告而別,影蹤全無,頓時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來,這下可是麻煩大了,萬一這小子是個臥底,那他們的全部計劃一半已讓此人知曉了,最關鍵的是現在還沒有把當地的官員控制在自已的手中呢,他們要是知道了那找他們來時誰還誰來呀?所以急得在便殿中團團亂轉。
劉養正安慰道:「據可靠消息,巡撫衙門及布政史府中等一干人目前尚無半點動態,外面也被我們嚴密地控制了,我看這封小子可能是怕了所以跑了……還不至於走漏什麼消息吧……」
「朝中有什麼新的變化嗎?」寧王煩燥地問道。
「據最新的消息說,以楊庭和及兵部王瓊為首的一幫子大臣們向皇上遞了一份削藩去護衛的奏折……不過皇上的批文遲遲還沒有下來。王爺,事不宜遲啊,後發制於人……」劉吉所說的話等於是在火上澆了一把油。
李士實插嘴說道:「依目前的情況來看,那小子說不說出去,是不是臥底已經不重要了,這地方官能騙就騙過來,騙不過來呢就來硬的,直接攻下衙門也非難事……」
寧王兜了幾個***,額上的汗珠子冒了出來也沒發覺。站在屋角的小宮女遞上了一塊絲巾,寧王一怔,剛想訓斥,回過神來明白小宮女是幫他擦汗的,才住了口。不過這一停頓到讓他想出了一個計劃來了。
「下個月是本王的生日,本王想不如提前來過好了,就定在後天吧。到時候本省的官員按例將會全部到場,就把他們全部扣下來,哪一個不服的不順從的……殺!」
眾人一聽,這個主意不錯,理由合適,地方官員沒辦法推托不來,皇上還沒有下旨削藩,他還是個正牌的王爺,誰敢不來?來了正好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要是他們不來的話那也就證明了他們接到了朝中的密旨了,那更要加快動手了。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去管那蘇亦星逃走之事了,此人現在對於他們來說實際意義不大了,蘇亦星要是現在還在寧王府的話,說不定他們真要動手想個法子把他搞掉呢。
接下來寧王府中的籌備工作忙得更是熱火朝天,提前一天親戚朋友們都已報到來了,寧王府中到處是張燈結綵地,夜上府中***通明一著亮到天明。府內大戲台上的戲子們早早地在佈置著,鑼鼓樂器聲不時地在府中飄散,一片地喜氣洋洋。
寧王本人卻一直躲在書房密室中,與這一幫子謀臣策士們對著那張大大的軍事地圖在調兵遣將。寧王的幾個郡王侄子也被寧王拖了進來了,他們年少氣盛,聽說宸濠要造反,樂得心花怒放,摩拳擦掌地準備大幹一場。寧王很欣慰,安排他們在起事之後留守南昌坐鎮老窩。
寧王的生日壽辰那可是南昌城裡的大事。一大早,開門炮一響,接著便是鼓樂喧天,地方仕紳們及本省官員只要有人一到,那鐘鼓聲便適時響起,大門口也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地客流盈門。
本省最高長官孫燧帶著一大幫子手下文武官員也全部到了,獨缺了張頂,張頂前二天已經起程回京述職了,那接替他的布政史剛到,正好遇上此事,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呢。孫燧這些天遲遲沒有接到京城裡的指示,也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寧王發貼要他來吃壽酒,他沒有理由推托的,只要皇上一天沒有下旨削藩,他宸濠依然還是個王爺。
蘇亦星問清楚了往鉛山去的方向後,不一日便來到了費雲霖的家鄉鉛山河口鎮。費家在當地可不是一般的人家,隨便一問就有老鄉熱情地為他指路。
費家雖說是在朝中為官多年,可家中的境況卻是一般,並沒有想像中的那種富有及氣勢,也有可能是歸仕途中幾條船的財物被寧王派人一把火全燒了的緣故吧。費雲霖不在家中,僕人說是去開河去了,不過見是遠到的客人,馬上讓人去喊了。
「開河?」蘇亦星不明白了,這費雲霖在家中沒事做也不可能想著要去開河挖泥賺苦工錢吧?真不明白呢。
喝著茶正在想著,那費雲霖與雪兒兩一起到了。
「大哥你來了?」費雲霖不顧全身的泥土,衝上來一把抱住了蘇亦星,激動得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拍打著他的肩膀,兄弟之情洋溢於面。
「封大哥好。」雪兒在邊上就矜持多了,只是微微地笑著。
「好好,你們也好。這麼久沒有見到你們了,還真的想念呵。」蘇亦星受現在代教育長大,也不管男女授受不清什麼的,伸出手拉過了雪兒就握手,還好費雲霖臉上沒有顯出不豫之色。
費雲霖洗好臉換好衣衫後,與蘇亦星一起聊了起來。
「你小子怎麼想起來做開河工了?怪事啊……」蘇亦星問道。
「沒辦法呀,是攤派的,家家有份,人人要做的。也是為本地民眾造福,是千秋萬代的好事,豈能不做啊?」費雲霖笑道。
蘇亦星只聽見攤派二字,心道這地方官膽子真的不小,竟敢讓費宏家裡出丁做勞役呢,這個年頭中的士大夫家中可都是免除雜役的,特別是從正德年後,這文人仕紳的地位慢慢地上來了,不像當初洪武年間文人不值錢。便故作生氣地問了一聲道:「是哪個地方官辦的事?竟敢讓我們的費大公子做如此苦力,不想活了嗎?」
「噓……」費雲霖忙止住了蘇亦星的話,小聲回道:「小點聲,別讓爺爺聽到,他可能馬上要回來了。大哥你的面子不小,爺爺一聽說是你來了,說隨後便到哩。」
「哦,愚兄也正想拜見一下費大學士呢……」
「馬上就到了,不過你剛才問是誰在辦開河之事,呵呵,正是他老哦。」費雲霖說著便把費宏回家後,怎麼樣想到開河之事說了一遍。
當時的河口鎮雖然尚未成為一個客商雲流,貨聚八閩川廣,語雜兩浙淮揚的「八省碼頭」,可卻已經是人煙稠密,商賈雲集了。費宏作為一個朝庭重臣,對家鄉的發展有著一定的先見,他從當地的地理位置,以及便捷的水陸交通,敏銳地意識到,這河口鎮今後將成為周邊省縣的貨物集散貿易之地,也有可能成為贛東北地區的繁華商埠。
但河口鎮地勢一向低窪,北瀕信江,東臨鉛山河,每年的洪水季節,是當地人最最憂心的一樁事情,一個不小心便成澤國水田。費宏心道目下朝中奸佞當道,朝綱混亂,自已既然沒辦法治國平天下,那就只有盡赤子之心,為家鄉父老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善事罷了。於是,他早出晚歸,串村入巷,問三老,聽民聲,察民意,足跡幾遍河口鎮及周邊地區的街街巷巷山山水水。最後決定,自鉛山河畔王家弄章家起,開挖一條人工河,引鉛山河水北流,經王家弄、韓家蓬至大韓家西折,在旺子源分為二支:一支向西注清湖然後入信江,以備洪水季節分洪之用;一支北流穿越河口鎮中而入信江。
費宏在勘察設計之後,找到了當地的官員,說明了此事,這地方官一聽說是地方百姓們自籌資金做好事,哪會不答應呢?何況這費大學士雖說不做官了,但朝中的影響力還是不小的,說不定哪一天又會上去了呢。所以也跟在前後忙進忙出地張羅一切事宜,所以連費雲霖也空閒不了,也要跟著去做工挖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