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外面人太多,許多話我都不方便說。”溫裡特伯爵坐在我書房的椅子上,低聲說道:“事實上,嘉修陛下這次的確病的很重。”
“哦?”
溫裡特伯爵苦笑道:“他是積勞成疾,畢竟歲月不饒人,偌大的帝國實在已搾干了陛下所有的精力。這些日子他都勉力參加朝會,裝出一副毫無問題的模樣。但我們誰都知道,他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溫裡特伯爵的話雖然已在我猜想中,但從他的嘴裡得到了確認,我還是有些詫異。
離開帝都的時候,嘉修陛下毫無老態,更談不上和疾病有什麼掛鉤。沒想到這麼快就出了狀況,而偏偏又是在這個多事之秋。
“如果嘉修陛下將國事適當的托付給兩個皇子,或許情況會好些。”我說道。
溫裡特伯爵看了我一眼,疑惑道:“您真的這麼認為麼,修嵐殿下?”
我知道這個老狐狸根本不可與德博同日而語,於是說道:“看來你也很清楚,在這個時候嘉修陛下是萬不能躺下的了。”
溫裡特伯爵歎道:“一旦陛下真的倒下,歐特和馬斯廷皇子的暗斗勢必升級為明爭,亞丁皇子也要死灰復燃。再加上北方聯盟大兵壓境,擺明就是想渾水摸魚,撈取好處,後果不堪設想。”
“那麼,嘉修陛下為什麼要召見我?”我問道。
溫裡特伯爵猶豫一下,回答道:“這個我也不是最清楚,或許陛下是想早些了卻了他對您和鏡月公主殿下的承諾和心事。”
我知道他沒說實話,冷笑一聲道:“眼下陛下最該關心的,應該是冊封皇儲的事情。誰都不敢擔保另外一個皇子,甚至是亞丁會否在跳出來爭奪這個皇位。”
溫裡特伯爵苦笑道:“誰說不是?可歐特和馬斯廷殿下之間到底選誰,陛下似乎還舉棋不定,到底這是涉及帝國存亡安危的大事啊。”
我漠然道:“帝國的事情我也不想多操心,既然嘉修陛下想見我,我便去帝都就是。”
溫裡特伯爵點頭道:“這就好,殿下在帝都的疊翠苑陛下一直為您保留著,返回帝都後您仍然可以入住那兒。”忽又想起一事,取出一個水藍色的香囊,臉上流露出詭秘的微笑道:“這是有人托我轉交殿下的東西,要我務必當面交給殿下。”
我一怔,接過這個樸素淡雅的香囊,心中已經猜到了它原來的主人。
香囊的開口已被魔法封印封住,我並不急於拆開,說道:“沒想到伯爵大人此來使命還真不少。”
溫裡特伯爵笑道:“好在假公濟私,我也完成了瑪莎的一樁心願,就看什麼時候再喝殿下您的喜酒了。”
我淡然一笑,道:“不過都是些世俗排場,何必太在意?倘若伯爵想喝酒,我倒可以讓比亞雷爾王室的藏酒窖隨時為你開放。”
溫裡特伯爵哈哈笑道:“一段日子沒見,修嵐殿下變得幽默不少。不過我不是酒鬼,多喝兩杯就會醉倒,為了不耽誤事還是不喝為好。”
溫裡特伯爵走後,我用暗黑能量打開了香囊上的魔印。
“叮——”香囊耀出一束白光,鏡月公主輕柔和緩的聲音在我耳邊清晰的響起。我知道這是聖殿的“空谷留音”,以龐大的能量將所說的話封印保存起來,當封印被打開時,聲音自然出現。非是有賢者境界的人,也決計辦不到。
“修嵐,我知道在你心中,無論鏡月做什麼,你都始終滿懷戒意。但對於鏡月來說,當你在冰天雪地的火蝠窟中吻上我的那一刻起,鏡月已是你的女人,再也無法更改。不管鏡月是帝國的公主也好,聖殿的傳人也好,在我心中現在最在乎的一個身份,就是成為你的妻子。”
或許因為她不必面對我而說這些話,語氣顯得十分平靜自然,但我仍為她的表白所驚訝。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傾吐內心的愛意,而我直到此刻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應該相信?
難道她真的可以拋開所有的身份和責任,義無返顧的追隨我?
我漠然一笑,繼續聆聽她的聲音道:“鏡月返回帝都後即在暗中著手調查亞丁皇子當日所說之事,果然發現了一些端倪和疑點,但現在尚不便細說。惟能確定的是,當日亞丁皇子所談之言並非空穴來風。在暗中,或許果真存在著一個更加可怕與強大的敵人,不僅僅是威脅到修嵐你的安危,更影響到帝國與聖殿的存亡。”
看來考蘭的死並不代表一切的了結,這次帝國之行或許我會有更多的收獲。難道,也正是為了這個,嘉修陛下才要召見我麼?
鏡月公主接著道:“近日帝都暗中潛入了不少來自北方聯盟的魔道高手,甚至包括魔族現任的大祭司倫格。在這個微妙時候他們潛入帝都的意圖雖不得而知,但勢必增加了帝都的變數和你此行的危險。鏡月將努力促成聖殿對你放棄成見,並盡一切可能保護你在帝都的安全。但是修嵐,你自己也必須小心。鏡月有一種不祥感覺,這些人遲早會找上你。”
北方聯盟要找我麻煩麼?那不如直接跑到比亞雷爾來的方便。
他們真正的圖謀恐怕還是在帝國。不過因為幽靈族和考蘭的事情,我相信他們的確對我不會抱有好感,甚至懷著深深的敵意。
不過這又如何?我不可能因為害怕而逃避。
至於和聖殿的和解,恐怕亦是鏡月公主一相情願的事情。我對於蜷縮在聖殿島上玩弄權術和陰謀的那些老家伙半點好感也欠奉,相信他們對我也一樣。
想到這裡,我心中一動。逐漸明白鏡月其實已給我暗示——聖殿似乎有意要拉攏我,是否是有什麼潛在的威脅令他們不得不放下架子與我形成暫時的利益聯盟?
但在聖殿的眼中,恐怕還沒有把我真當回事吧。如果不是殺死了歐利南,也許安德赫特長老連正眼也不會瞧我一下。
這些自命清高者只相信他們是代表了大陸的正義和光明,是不折不扣的衛道者。
好吧,就等數十天後我們再到聖殿城較量一回。
鏡月公主的話語聲漸漸變低,深情道:“修嵐,務必多珍重。鏡月在帝都守侯你的歸來,再見。”
她的聲音至此而終,我在書桌前默坐。
一場原本基於政治與利益的聯姻,難道果真會有一個喜劇性的結局?
我不願意多做猜測,一個月後,在帝都或許就是水落石出的時候。
忽然間,我的心頭一陣煩躁,仿佛身旁有什麼事情正要發生。體內的暗黑能量似乎受到了刺激,不安的咆哮鼓蕩。
我收起香囊,起身走出書房。冗長的走廊裡除了值夜的侍衛空無一人,壁上的燭火靜靜的搖曳。
一陣風從走廊的盡頭驀然吹來,竟讓我感覺到在這風中有一股陰森肅殺之意。好象是受到感應,燭火跳躍不定,發出妖異的暗綠光華。
這是哪裡來的風?
“殿下!”侍衛見我走出書房,連忙施禮請安。
我朝他們微一點頭,看他們的神態絲毫沒有察覺到風中的異樣。畢竟以他們的修為,遠無法如我這般清晰感受到周圍的細微變化。
我向風來處緩步行去,巡夜結束的尤裡魯剛好率著四名侍衛迎面走來,見到我急忙問候道:“主人,您是要准備休息了麼?”
我搖頭道:“你是否覺得我連隨便走走也必須向閣下稟報?”
尤裡魯趕緊噤口,但腳步卻跟在了我身後響起。
“忽——”又是一股風吹過,這次我清楚的察覺到它是從拐角的樓梯口吹來。
我的心頭湧起警兆,邁步朝樓梯走去。
樓上主要是臥室,希菡雅她們經過一晚的酒宴勞累大多已回屋休息,惟有紅羽還在和她的族人聚會。
這次連尤裡魯都感覺到不對,他的虎目中精光一閃,大手按在劍柄上三步並做兩步趕到我的前面,警覺的道:“主人,好象有魔氣從樓上散發!”
我沒有回答,但心中反不似尤裡魯那麼緊張。
應該不是刺客——再愚蠢的刺客也不至於在行刺前如此炫耀暴露自己的蹤跡和實力。但這陰風,分明顯示在樓上有一股強大異常的魔氣流動,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我走上二樓,目光所及處空氣裡竟彌漫著一團幾不可察覺的淡淡綠霧,鼻子裡也嗅到了若有若無的腥臭氣息。
難道有強大的魔物出現?
我的視線鎮定的掃視過二樓的走廊,尤裡魯低聲吩咐一名侍衛道:“傳令下去,調集一個中隊在樓下待命。”
那侍衛風也似的跑下樓去。我已抬步朝左面的走廊行去,這裡依次是希菡雅、嘉奈莉和安鷺笛的臥室。
“嗚——”第三道風刮過,走廊裡的燭火拼命晃動,隨時要熄滅的樣子。空氣中明顯夾雜著一種聞之欲嘔的腥臭。
“主人?”希菡雅臥室的門打開,她披著睡衣站在門口,見到我亦是一怔。想來,以她對魔氣的敏銳感覺,也發現了異常。
我幾乎已經斷定那股古怪莫名的陰風是來自安鷺笛的臥室,而她自從被羅梅達爾打成重傷後就一直未曾蘇醒。
我推開尤裡魯,大步走到走到接近廊盡頭的最後一間臥室,門虛掩著,裡面透出一線燈光。
尤裡魯與希菡雅小心翼翼的跟隨在我的身後,躡手躡足屏住呼吸惟恐驚動了什麼似的。
我們已到門口,以魔氣而推斷,對方理應也察覺到我們的存在。但是臥室裡安靜無聲,反是越來越濃重的綠色薄霧自門縫裡冒出。
我輕輕推開門,一蓬綠霧迫面而來,連身後的侍衛也可用肉眼看清,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
和其他臥室一樣,安鷺笛的起居室也分裡外兩間。在外面一間是寬敞豪華的客廳,數十支燭火將房間照得如白晝一般。但在燈火裡,那彌漫在空氣裡的綠色霧氣也顯得更加明顯。
“主人,您看!”尤裡魯在我身後低聲叫道,語氣裡充滿驚訝。這也難怪,我比他更早看見,在客廳的地毯上兩名侍奉安鷺笛的宮女全身僵硬倒在地上,臉上布滿妖艷的綠氣,嘴角尚在不停滲出黑色血絲。
“安鷺笛!”希菡雅關切的輕呼道,我依然保持著冷靜——如果安鷺笛果真出事了,那麼同這兩名宮女一樣,她早已僵硬。
客廳通向安鷺笛臥室的門是開著的,裡面忽明忽暗閃爍著詭異的綠色幽光,一股腥臭隨著陰風吹拂而來。
我的靈覺這一刻已延伸了進去,但竟被迎面撲來的強大魔氣硬生生撞回!
“什麼東西?”我一聲低喝,身形快逾閃電闖入了內間,而所看的景象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只見在安鷺笛的床上,正臥著一個全身墨綠色的魔物,它的體態與人類無異,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綠光,口鼻之中更是伴隨著呼吸噴吐出濃濃的霧氣。它的身軀在床上以奇怪的姿勢緩緩的蠕動變化。似乎是在膨脹,肌膚上逐漸生出堅硬的鱗甲,腦後的長發披散在裸露的後背上。
“安鷺笛!”希菡雅再按奈不住心中的驚訝,低呼道:“怎麼會這樣?”
是的,她是安鷺笛。
盡管身體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從眉目間依然可以認出她就是那個曾經光艷照人,顛倒無數比亞雷爾貴族男子的安鷺笛。
似乎聽到了動靜,安鷺笛的頭不可思議的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幽綠的目光朝我們射來。她張開嘴發出一記怪異猙獰的微笑,露出兩只綠森森的獠牙和粘滿膿液的舌頭。
“是屍變!”尤裡魯低叫道。
“胡說什麼?”我冷冷低斥,目光注視著床上的安鷺笛。
她好象對我們暫時並不感興趣,繼續專心於自己的蛻化,嘴裡不時發出低低的“呼呼”聲,情景詭異到極點。
無聲無息中,站在我身後的三名侍衛幾乎同時軟倒,臉上泛著綠瑩瑩的光霧。
“尤裡魯,去通知庫塞,讓所有在這棟宮中的人立刻轉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我吩咐道。
尤裡魯知道事態緊迫,只說了句“主人小心!”轉身急出。
“一定是羅梅達爾在安鷺笛身上施下了什麼惡毒的魔門禁咒,主人,我們該怎麼辦?”希菡雅焦急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就是希菡雅的猜測應該不錯。安鷺笛的變化一定與羅梅達爾有關。當日這個山宗的護法魔師在以熔金煉獄掌擊中安鷺笛的同時,必然還施展了其他歹毒的魔門禁咒,而這本是為了針對我。
是我太大意了,以為安鷺笛所中的僅僅是熔金煉獄掌才導致她昏迷不醒,卻沒想到在她的體內早以埋藏下羅梅達爾更加惡毒的禁咒。
羅梅達爾,即便是死了,也依舊給我留下一份大禮。
好在,眼前安鷺笛似乎還沒有攻擊我們的意圖,只是專志於她的蛻變過程。
但誰也不敢肯定,一旦她完成了蛻變成為一個可怕而強橫的魔物後,是否會對別人造成毀滅性的攻擊?
而以目前安鷺笛的情形來看,她所散發出的魔氣足以低得上一個魔師的實力!
這多虧當日羅梅達爾惟恐一掌打不死我,才下了如此巨大的血本。而經過數月的潛藏生長,安鷺笛也終於爆發。
我凝視著對我們視若無睹的安鷺笛,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很顯然,她已經不是安鷺笛了,而是一個變異的魔物。如果我能夠制服住她,給她施下封印,那麼還可以爭取拯救的時間。否則,就只有在她完成蛻化前殺死她!”
“不!”希菡雅悲哀的叫道:“主人,您不能殺死她,她可是安鷺笛啊。”
“我知道她是誰,”我冷然說道,邁步朝床邊走去。
感覺有人靠近,安鷺笛幽綠的眸子再次射向我,充滿敵意與殺氣。
“主人,小心!”希菡雅在身後叫道。
我沒有回頭,強大的靈覺籠罩住安鷺笛,腳下的步履堅實沉穩,徐徐迫近。
“呼——”安鷺笛發出一記低沉的嘶吼,就宛如野獸的示威。她慢慢從床上坐起,赤裸的上身泛著墨綠色的光暈,一團濃重的魔氣自她的體內噴薄而出,直迫我的面門。
受到魔氣沖擊,我體內的暗黑能量也毫不示弱的爆發,全身煥放出一蓬暗黑色的光霧,與來自安鷺笛的綠色光霧迎面相撞。
“哧哧——”
空氣裡傳來兩股能量沖撞後產生的劇烈摩擦聲,臥室中所有的燭火同時熄滅。但在兩色光霧的籠罩中,我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見床上的安鷺笛已坐了起來,正朝著我露出猙獰的面目。
我從容不迫的伸出右手,在虛空中掌心向下微微弓成弧形,一個暗黑的光團悄然形成不住的膨脹。
“安鷺笛,如果你還存在自我的意識,就與我建立起心靈的溝通。否則,我將以‘暗之枷鎖’將你封印。”我盯著安鷺笛的眼睛徐徐說道。
安鷺笛望著我,目光中流露的不是我熟悉的愛意與春情,而是冰冷的敵意和濃烈的畏懼。
罷了,什麼時候我開始變的婆婆媽媽?如果再這樣耗下去,等到安鷺笛完成蛻變,要想再制服她勢必要花費更大的功夫。
我一抬手剛想發出封印,就聽見窗外有一個動聽的聲音道:“修嵐,不可以!”
在我一怔的工夫,一道曼妙的白影風一般飄入,遮攔在身前。
冷艷絕倫,明眸紅唇。
那一襲白紗在風中舞動,幽雅而冷傲。
竟是多日不見的安姬思。
“是你?”我一諤問道。
安姬思緊盯著安鷺笛說道:“她正在魔化過程中,身體處於極度脆弱中。任何的暗黑系攻擊都足以對她造成嚴重的傷害。即使將來復原,也會留下不可彌補的創傷。”
“安鷺笛!”門外傳來了庫塞的叫聲,雖然隔得很遠,但整個屋子裡都震蕩著他焦急的聲音。
安姬思迅速從頭上取下金鳳釵,櫻唇輕輕念動著天宗的咒語。
金鳳釵上爆起一團耀眼的光華,脫手而起在空中幻化成一羽光焰之鳳。
滿屋中頓時亮起絢爛的光芒,金鳳舒展著它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雙翼風一般翱翔,在安鷺笛的上空畫出一道紅色的弧光。
那道弧光漸漸凝聚,到最後形成了一個偌大的光幕將安鷺笛籠罩在其中。
安鷺笛感受到外來的壓迫,不安的低吼著,雙眼狠狠敵視著我們。
“叮!”完成使命的金鳳恢復原形,自動插入安姬思如雲的秀發中。
而在安鷺笛的周圍,已形成了一道強大的魔法結界,將她封閉在裡面。
“安鷺笛!”庫塞奔雷似的沖進來,望著床上的女兒驚愕的再說不出話,後面是氣喘吁吁的尤裡魯。
屋子裡忽然陷入一陣沉默,只有安鷺笛在不停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