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的笑聲在甬道裡鼓蕩,庫塞巨大的身影出現於甬道盡頭。
他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敦實粗壯,面容卻偏偏顯得文秀儒雅。在他的右手握著一根足有兩米高的魔杖,在杖頂鑲嵌著一顆鵝蛋大小的紫色水晶石,色澤妖豔瑰麗。
在庫塞的左側,一頭半人高的魔獸匍匐於地,雪白的絨毛根根倒立,口中發出低低的嗚嗚聲,似在朝我們示威。但是從它血紅色的眼睛裡,卻流露出對我和安姬思的畏懼。
我不禁想起雪電,只不過眼前的魔獸足足比它大了一倍有余,而它的主人也已永遠的去了,即便以我今日之能亦不能令她起死回生。
或許,只有這些才會讓我少有的湧起無力感。
“庫塞大人!?”席夫望著庫塞叫道,臉上的表情奇怪之至,說不出是驚訝還是恐懼?
“做的好,席夫。”庫塞收斂笑聲,洪亮的嗓門依舊把甬道震動的嗡嗡作響。
席夫臉色大變,望著安姬思叫道:“宗主,不是我!”
安姬思的雙眼冰冷的凝視席夫,也不知道是相信還是不信?
奇怪的是,自進入黑晶之獄後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卻消失了。
但更加凌厲的殺氣也自庫塞身上撲面邇來!
“如果不是你,那麼我又怎麼會發覺這兩位貴客呢?”庫塞冷笑道。
席夫說不出話來,身體卻不住的顫抖,是害怕還是憤怒?
“庫塞,收起你的這套把戲。”鮑裡斯從囚室中走出,站在我身旁,冷冷道:“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你瞞不過我。在你的魔杖頂端,那顆紫色的水晶球正是海宗的魔寶‘幻紫之瞳’!”
幻紫之瞳。
傳說中的魔門神器,借助於它,亡靈師能夠窺視到方圓百裡內的毫末動靜,而即使以我今日之靈覺也未能達到如此境地。
原來如此,所以在踏入黑晶之獄後,我就有一種受到監視的感覺。
只是,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化裝成為兩名獄卒,又是如何引起庫塞注意的?
庫塞的目光轉向鮑裡斯侯爵,徐徐道:“你終於開口了,侯爵大人。自從進入這兒你始終一言不發,我還以為你准備一輩子做啞巴呢。”
鮑裡斯侯爵哼了一聲,庫塞嘿嘿一笑繼續道:“不錯,我瞞不過你,鮑裡斯侯爵。真正發現他們的是我的魔獸赤目,它擁有敏銳無比的嗅覺,即便是在睡夢裡也能察覺到黑晶之獄中陌生人的氣味。何況來的又是兩位高手,這足以讓我的赤目感到惶恐不安了。只是我沒有想到,居然是修嵐殿下親臨我的黑晶之獄,真是榮幸之至。”
我冷哼一聲道:“你不必太得意,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庫塞又是嘿嘿一笑,道:“修嵐殿下,天宗宗主,再加上鮑裡斯侯爵這位海宗的護法魔師,你們的實力的確夠強橫,可惜有些事並非依靠實力就可以決定結果的。”
安姬思冷笑道:“多說無益,動手!”
話音未落,她的嬌軀宛如大鳥一般騰起,直撲數十米外的庫塞。
我卻隱隱覺得不妥。
果然,庫塞既未退讓也未躲逃而是哈哈一笑,微微揚起左手。
“轟”的一聲巨響,在他面前一道厚重的黑晶石閘從天而降,將我們隔絕在內。
一時間塵土飛揚,地面也發出震顫,庫塞的笑聲仿佛從地獄裡傳來:“好好休息吧,幾位──”
安姬思順著黑晶石閘飄然滑落,眼中閃過驚心動魄的寒芒道:“我們有麻煩了。”
席夫怔怔望著黑晶石閘,驀然大喊一聲拔出淬毒匕首沖了過去。
“叮!”
匕首應聲折斷,石閘上卻連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
“沒有用的,”鮑裡斯侯爵苦笑道:“倘若這樣也能出去,我就不會再這兒被關了三個多月了。”
席夫痛苦的蹲下身子,雙手抱頭。
安姬思漠然道:“這和你沒有關系,席夫。是我們太大意了。”
席夫猛然起身,向安姬思叫道:“如果不是屬下,宗主就不會親臨,更不會被困於此。屬下對不起本宗,更對不起宗主!”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匕首已然戳入自己的胸膛,頓時氣絕而逝。
安姬思攔截不及,本要呼喚出聲卻終於忍住。
“塵歸塵,土歸土,去向永生之路吧,席夫。”她低低吟道,雙手幻出碧綠色的暗光,溫柔的包圍席夫,驀然一亮,光影中的遺體瞬間消失。
但是我依舊看見席夫最後嘴角旁的微笑,也許在臨死的一刻他正記起石室床上的那個營妓。
“他已經徹底絕望了,”鮑裡斯侯爵木無表情的注視安姬思超度席夫,冷冷的說道。
是的,他已經完全的絕望,否則也不必如此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方面是對安姬思的負疚,另一方面或許是一種輕松的解脫。
“請進去說話吧,殿下。”鮑裡斯侯爵說道。
我們回到囚室的外間坐下,鮑裡斯侯爵再次苦笑道:“這裡沒有茶酒,恕我不能招待殿下。”
我淡然道:“我來這裡也並非找你要酒喝的。”
“是,我明白。”鮑裡斯侯爵正容道:“只是殿下實在不該冒險到這裡來,以千金之軀為臣涉險,實屬不智。”
我哼了一聲,冷冷道:“我為的是比亞雷爾江山社稷,而非為你一人。”
鮑裡斯侯爵神色一振,鋒銳的目光端視我良久才緩緩說道:“短短數月,殿下改變了很多。”
安姬思淡淡道:“如果修嵐殿下還象從前,他就絕對活不到今天。”
“不錯,”鮑裡斯侯爵深以為然的頷首道:“見到殿下今日豐姿,我萬分欣慰,想來數月之間殿下必然經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無數艱辛。”
我簡略的敘述了從比亞雷爾逃亡一直到來到黑晶之獄的過程,鮑裡斯侯爵始終聚精會神的聆聽,不發一言。
直到我說完,他才低低歎息道:“殿下可知,我和庫塞、考蘭俱是海宗中人,考蘭更是海宗這一代的宗主。”
我並沒有吃驚,鮑裡斯侯爵方才如此熟悉庫塞的底細,若說和庫塞毫無瓜葛反讓人起疑。不過,既然如此他又怎麼會被考蘭囚禁在黑晶之獄?
但鮑裡斯侯爵反而將話題引遠道:“魔門三宗百年以來爭斗不休,卻白白便宜了聖殿。若是三宗聯手何懼於區區聖殿?”
對此安姬思深有同感,點頭道:“不錯,可惜我們終究沒有能合三為一,反而自相殘殺。”
鮑裡斯侯爵繼續道:“在三十年前,海宗故宗主安切洛提魔師為避免三宗互殘,於是遠走比亞雷爾,欲在聖殿與天、山兩宗勢力之外徐圖發展,我和考蘭俱是那時拜入海宗。故宗主去世以後,考蘭繼任,而我和庫塞分為海宗兩大護法,這亦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他轉頭朝安姬思問道:“安姬思宗主,你是否也有發覺,這些年海宗突然銷聲匿跡,不再重現於帝國境內?”
安姬思點頭道:“對此我也曾疑惑不解,卻沒有想到海宗在比亞雷爾另創一片天地。”
鮑裡斯侯爵呵呵一笑道:“經過這十數年的苦心經營,海宗終於在比亞雷爾站穩腳跟。雖不敢說能與聖殿抗衡,但也絕不輸於天、山二宗。可惜,問題卻出來了。”
“考蘭?”我問道。
鮑裡斯侯爵輕輕哼道:“他的野心隨著權勢的增加也一天天上漲,漸漸不滿足於臣服在莫倫特陛下之下。此時,海宗內部便開始發生分化,考蘭與庫塞串通一氣,處心積慮要謀逆;而我則身受三世王室恩典,即使身為海宗護法也不能叛亂犯上。何況,在我看來考蘭早已將他的精力由振興本宗轉移到圖謀江山之上,更不惜聯手山宗,將海宗變成他爭權奪利的工具。故而,這些年來海宗其實已經分化成為兩支,彼此在暗中牽制抗衡。從某個角度而言,考蘭時至今日才篡位成功,亦是有我的緣故。”
我靜靜聽著鮑裡斯侯爵的敘述,如果真是以前那個修嵐聽聞他的表白,或許會完全相信。可惜,我卻明白內情並非這麼簡單,定然牽涉到海宗內部的權利斗爭和兩人在比亞雷爾宮廷裡的利益糾纏。
鮑裡斯侯爵不是阿蘭佐他們,亦遠遠沒有那麼高尚。
但我並不說破,只是問道:“他為什麼不殺你,僅僅是害怕你的部下嘩變麼?”
鮑裡斯侯爵傲然道:“滄瀾軍團已追隨我二十多年,裡面的每一個武官都是我親手提拔,考蘭除非整軍滅絕,否則休想動它分毫。何況,考蘭還想謀奪在我手中的海宗三大魔寶之一的射陽鏡,豈會輕易殺我?”
安姬思道:“但你一直被關押在這裡,也無力再向他復仇。”
鮑裡斯侯爵的雙目裡透過一道寒光,一字一頓的道:“活著就有希望,即便再關三十年我也一樣想。”
多少天了?
當然沒有三十年那麼久,但在沒有春夏秋冬,日月星辰的石室裡,時光顯得無比的漫長。
從石室盡頭到黑晶石閘是六十三步,從黑晶石閘回到石室盡頭依舊是六十三步。這條路線我每天都要往返數次,幾乎每一寸石壁都被我反復研究過。
“沒有用的,我們只能等待機會,你的那些方法我早都嘗試過。”鮑裡斯侯爵冷冷提醒我說:“除非你能變成一只小蟲從通風口裡鑽出去。”
我當然不可能變成小蟲,而除此之外我也的確沒有辦法脫困。
這些日子以來,我第一次陷入無法解決的困境。
每隔三天,黑晶石閘會開啟一道四指寬的縫隙,從中將水與食物送進來。顯然,庫塞還不希望我們就這麼輕易死去,何況裡面還有鮑裡斯?
有時候,他亦會通過“幻紫之瞳”窺視我們的行動,但我已可第一時間察覺──如果早知道他擁有“幻紫之瞳”,或許現在的情況也不會這麼糟糕。
外面的形勢怎麼樣了?不知道阿蘭佐他們在久久得不到我的消息以後會采取什麼動作,但我至少不擔心他們會就此解散。
然而,我究竟要在這裡忍耐多久?
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出去!
安姬思變的更加沈默,許多時候她都是安靜的坐在一邊用海藍的目光注視著我,而鮑裡斯侯爵也許早就習慣了,整天除了睡覺就是靜修。
這天,我和鮑裡斯侯爵正在廳中,黑晶閘門和往常一樣徐徐升起,自是送食物和水的獄卒來了。
我們都未曾理睬,甚至連目光亦未掃視一下。
雖然沒有嘗試過,但那道黑晶石閘至少有上萬斤的重量是不爭的事實,即便我們三人聯手也未必可以將它抬升,何況門外還有虎視眈眈的獄卒?
但出乎意料之外,當黑晶石閘升起到四指寬時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往上抬升。
我和鮑裡斯侯爵互視一眼,表面雖然沒有任何異壯但心中都已做好應變准備。
安姬思亦從裡間走出,不經意的依靠在石室門前,靜觀石閘的變化。
黑晶石門開啟,外面卻空無一人。
只有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數名獄卒。
再無他人。
是誰打開了黑晶石閘?
鮑裡斯侯爵偌大的身影輕輕一晃,已迫不及待佇立在閘門之外。
他的眼中驀然爆射出精光,一對鷹隼般的眼睛警惕的在空蕩蕩的甬道裡游走不停。
我走出閘門,低聲問道:“可有發現什麼?”
“有人!”鮑裡斯侯爵低喝道。
我的靈覺猛的一醒,依稀也察覺到在這空空的甬道裡似乎尚有其他人的存在!
“先出去再說!”安姬思走到我身邊道。
鮑裡斯侯爵冷哼一聲,運起海宗的“攝魂魔音”喝道:“哪裡來的朋友,既然開了石閘放我們出來,又為何藏頭露尾不敢相見?”
他的聲音並不高,卻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在甬道裡回蕩,以我和安姬思的實力也不得不穩守心神抵御魔音侵襲。
在甬道盡頭忽然亮起一團青色光華,在霧一樣的光華裡漸漸閃現一個人形。
一襲黑衣,正是那許久沒有露面的神秘石屋主人!
“是你?”以我的定力也不禁有所驚異。
安姬思和鮑裡斯侯爵一時不知來人是敵是友,俱都虎視眈眈注視對方,蓄勢而發。
從黑衣人身上,你甚至感覺不到一絲高手的氣勢,但他隨隨便便的站在那裡,便是最佳的防御態勢!
這樣的感覺,我只有在聖殿長老的身上曾經體察到,由此可見石屋主人的修為絕對不亞於號稱帝國最強的聖殿長老!
“修嵐殿下,你的兩位朋友好象都不歡迎我在這兒出現?”石屋主人神色依舊是那麼冷峻從容,徐徐說道。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冷冷問道。
雖然他曾經救過我,甚至將岑寂之輪中的暗黑能量饋贈予我,但他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事使得我無法輕信他,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屢次幫助我?
石屋主人淡淡一笑,好象覺得我的問話很多余:“自然是為了將殿下救出黑晶之獄。”
我目光閃動,毫不放松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難道他象幽魂一般一直潛伏在我的身後,如果是這樣這個人未免太可怕,而他的目的也更可疑!
石屋主人平靜的回答道:“修嵐殿下可知道北方魔族有一種名叫‘空間之匙’的秘技,當我在你身上施下後便可隨時把握到殿下所在,即便是千裡之外也可以感應到。”
“你一直在跟蹤我,甚至用精神鎖定之術?”
“或者說我始終准備在幫助殿下,”石屋主人道:“而不應該用跟蹤這個詞。”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石屋主人微笑道:“殿下,我不是曾經告訴過你,終有一日你會全部明白的麼?”
“又是同樣的說辭,”我冷笑道:“你和暗黑之宮到底有什麼聯系?”
石屋主人全身一震,但很快恢復平靜道:“原來殿下已知道暗黑之宮,這樣離謎底揭曉的日子也就不會太遠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覺得在他聽似平淡的語氣裡隱藏著無比的欣喜。
鮑裡斯侯爵有些不耐煩的聽著我們的問答,此刻忍不住道:“有什麼問題出了黑晶之獄再說,我要先殺了庫塞這個混蛋!”
安姬思卻凝視石屋主人道:“黑晶之獄地處隱秘,裡面又守衛森嚴,更加庫塞擁有‘幻紫之瞳’和魔獸助陣,我很想知道閣下是如何進來的?”
我隱隱覺得,安姬思還沒有相信石屋主人,惟恐是一個陷阱。
如果我和石屋主人是第一次見面,自然也會有此懷疑。
石屋主人鋒利的目光有意無意深深掃了安姬思一眼,竟讓安姬思隱約感覺到那目光似乎是在問:“你是修嵐殿下的女人吧?”安姬思的玉頰幾乎不可察覺的微微一紅。
“為了找到黑晶之獄的進口我在該死的山谷裡整整待了十天,否則早就該將你們救出了。至於說為什麼我可以躲過幻紫之瞳和層層護衛,其實你們剛才不是已經看見了麼?”石屋主人的嘴微微一張,從口中溢出一團淡淡的青色光華,在光華裡隱約看見一顆小指甲大小的玉珠不停旋轉,流淌著眩目的流光異彩。
“精靈之珠!?”鮑裡斯侯爵吃驚道。
精靈族的聖寶“精靈之珠”,傳說中可以在任何情況下隱身的至寶,即便是以幻紫之瞳也不能發覺,難怪可以逃過庫塞的眼睛。
而至此我更有理由相信這個石屋主人必定與暗黑之宮有關!
石屋主人收起精靈之珠道:“如此你們該信任我了吧?”
我淡淡道:“我們不必在此糾纏,先殺庫塞再說!”
我必須殺庫塞,首先是要救出囚困在黑晶之獄中的其他人,其次更是要削除考蘭的左膀右臂!
鮑裡斯侯爵神情一振,他與庫塞明爭暗斗多年,自然也樂見其死,於是也低喝道:“走!”
石屋主人點點頭,說道:“要殺庫塞就請殿下跟我來吧。”說完轉身走出甬道,顯然他對於黑晶之獄已經十分熟悉,乃至可以輕松找到庫塞的所在。
庫塞與考蘭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有這樣的人物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