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傳說 第二卷 第十二章 風雨漸來
    翌日早會後,在疊翠苑酣睡的我被嘉修陛下傳召覲見。

    我知道我抵達帝都後最悠閒舒適的時光即將結束,嘉修陛下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要將我推動到前台。

    與上一次在書房會面不同,這回沒有其他人的陪同,連那名侍立在嘉修陛下身後的神秘聖殿高手也不見蹤跡。

    偌大的書房裡,只有我們兩人。

    「修養了這些天,你的身體差不多恢復了吧,修嵐?」

    嘉修陛下坐在他的龍椅中,聲音溫和低沈,宛如一位關懷晚輩的長者。

    「應該沒問題了,」我回答道:「我來到帝都沒有幾天,卻給陛下增添了不少麻煩。」

    在這句話裡我絲毫沒有抱歉內疚的意思,而是為了進一步探察他的反應。

    可是嘉修陛下的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靜,令我無法揣度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微微笑道:「你其實已經幫了我不少忙,只是你現在還不明白罷了。如果你的傷勢已經復原,我希望明天就能夠看到你接任新職。」

    果然如此,我望著他心照不宣的漠然一笑,回答道:「是,陛下。」

    嘉修陛下悠然道:我明白,其實你心裡一直以為是我故意攛掇區利南將軍向你挑戰,以利用他的劍除去你,對麼?「

    我猛然抬眼凝視著他睿智深邃的眼睛,他也不動聲色的與我對視。

    許久,我冷冷的哼道:「可惜最後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他笑了,笑的很愉悅。

    「難得有人這麼坦白,我欣賞坦白的人,因為必要時候的必要坦白的最明智的選擇。如果你否認了我的問題,那麼我會結束這次的對話,因為我不願意和一個與我虛以委蛇的人深談。」

    我沒有開口,心中思索他的用意。

    「如果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有意思要殺你,而且我一開始就確信你和區利南將軍之間的勝利者必然是你。修嵐,你會相信麼?」

    我淡然道:「如果陛下覺得我應該相信,我就相信好了。」

    「你不會相信,也不應該相信,因為換作是我也一樣。」嘉修微微搖頭道:「所以,我還必須讓你見一個人。」

    他提起桌面上的一隻黃金小鈴在手中輕輕搖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書房門被徐徐推開,我沒有回頭,卻已經感覺到進來的那人身上散發出的驚人氣勢。

    這氣勢絕不遜色於區利南,卻比之更加凝重堅實。

    「陛下!」身後的人朗聲叫道。

    「修嵐,回頭看一眼,你是否還記得他?」嘉修陛下道。

    我緩緩回頭,目光中驀然閃過一縷精光。

    居然是他?!

    那個曾經當晚坐在查戈身邊的青年騎士。

    此刻他已經換了一身帝國將軍的裝束,看起來英俊挺拔,神采飛揚。

    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我已經明白了很多事。

    我的神色迅速恢復平靜,回過頭面對嘉修陛下。

    他朝那青年騎士揮手示意道:「你可以出去了,索蘭。」

    「是,陛下!」

    索蘭的腳步輕輕響起,然後是門被合上的聲音。

    「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修嵐?」嘉修微笑問道。

    「我明白了,」我回答說:「他是你安排在黑旗團的臥底。」

    嘉修陛下點頭道:「他叫索蘭,兩年前被我安插在黑旗團臥底,當時就已經具備了聖騎士的實力。不過他不是聖殿出身,但比任何人都更加忠誠於我。那晚他就距離你不到四百米,清楚的看到了在你身上發生的一切,依仗他作為聖騎士的精深修為索蘭僥倖逃過了滅頂之災。當然,幸好是這樣也令我及時的瞭解到你的真實實力。」

    索蘭!

    我在心底牢牢記下這個名字。

    同時,另一個奇怪的疑問升起──聯想到天宗臥底和馬斯廷皇子在黑旗團的細作,這件事情似乎並非偶然和巧合。

    儘管黑旗團號稱是蒙思頓第一盜賊團,但終究力量有限。為什麼連嘉修陛下也會派出他的得力心腹進行臥底?

    難道,在黑旗團的內部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不過,這顯然不是我現在要考慮的問題,我必須先解決索蘭出現後帶來的變化。

    「所以陛下就故意當眾宣佈要將鏡月公主許配於我,以此激起區利南的殺意,然後借我的手除去區利南。」我低聲說道,但是沒有繼續說明他這麼做的意圖。

    與嘉修相處,我必須時刻表現出卓越不凡之處,以獲得他的重視和欣賞;但是我也絕對不能鋒芒太露,使得他感受到過多的威脅。

    他應該是這樣一個人。

    可以欣賞一個才智超群的人,但絕對不會容忍別人超越自己給自己帶來威脅。

    否則,就不是今日蒙思頓的王者。

    「是這樣,我不必也不可能隱瞞過你。對麼,修嵐?」嘉修陛下緊緊凝視著我問道。

    「我只是見了索蘭才想通,卻依舊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殺死區利南將軍,他不是你的聖殿騎士團副團長麼?」

    「你真的還沒有猜到我要除去他的原因麼,修嵐?」

    我沈聲道:「只有一個理由,但我卻無法確信是這樣。」

    嘉修陛下高深莫測的笑起來:「這麼說,其實你已經明白了?」

    是的,我已經明白。

    老謀深算的嘉修利用我不著痕跡的除去了區利南,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和不滿。因為大家都以為嘉修陛下和其他人一樣根本不會料到區利南與我之間的勝利者居然是後者。

    就這樣,區利南不明不白的死了,而我借此得到聖殿騎士團副團長的職位。

    我與他默默對望,不再需要累贅的語言已可掌握到對方的心意。

    許久後,他舒暢的笑道:「我第一次與你見面時就說過,和你聊天真是一件省心愉快的事情,簡直是一種享受。」

    「哦?」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在嫉妒你,因為你很像年輕時的我,卻擁有我不再擁有的年輕。你有著超越常人和年齡的深沈與智慧,還有異乎尋常的冷靜和堅毅。我曾經感歎過,為什麼你只是我的外孫而不是兒子?今天這樣的想法更加強烈。」

    嘉修陛下忽然輕輕歎息,帶著一縷惆悵道:「直到現在我依然不能理解為什麼真實的你和傳聞中的修嵐王子差距那麼懸殊,但我欣賞喜歡眼前的你。有人提醒我要防備你,惟恐你要對我和帝國圖謀不軌。我置之一笑,根本不予理會,你知道是為什麼?」

    我搖搖頭。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神采奕奕,徐徐道:「因為無論將來你會成為我的臣下或是敵人,對於我而言都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你知道征服一個桀驁不遜卻充滿才華的臣下是多麼動人的事情麼,那快樂的感覺遠遠勝過擁有世間最漂亮的美女。即使是與這樣的敵人對陣,也可以令我感受到多年沒有的刺激與興奮,而勝利後的喜悅才會更加珍貴濃郁。」

    我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油然的欣賞。

    是的,就是對面將近七十歲的老者嘉修皇帝。

    並非因為他的權勢,而是他無與倫比的胸襟氣魄。

    是的,只有這樣的人物才配稱作我真正的對手,因為我不可能臣服在任何人腳下,最終的結局自然只有一個。

    但現在,我與他之間卻剎那建立起一種微妙奇異的關係。

    至少,在彼此的利害關係協調下,我們終於暫時的走到真正一起。

    「所以,修嵐,我會將鏡月公主許配給你──比亞雷爾絕對不會成為你們的障礙。我確信,這個大陸上惟有你才配的上我最鍾愛的孫女,也只有她可以令你終有一天感激我。」

    我平靜的傾聽一個老人的睿智之語,但真正體會卻要到遙遠的將來──結束會談後,我走出書房。

    嘉修陛下依舊坐在那裡,身影顯得孤獨而挺直。

    但是我卻意識到他同我一樣,喜歡孤獨和寂寞。

    因為王者終歸是孤獨寂寞的。

    我行走在冗長曲折的廊簷下,清晨淡淡的陽光穿越薄霧透過綠蔭點點播灑到我的鎧甲上。

    那些金甲衛士紛紛恭敬的朝我敬禮──從明天開始,我就將正式成為他們的上司。

    一個白衣如雪的老人飄然佇立在走廊外的花壇邊,正聚精會神的欣賞著含苞待放的花蕾。他的神情是如此專著,給人一種寧靜和諧的感覺。

    我微微一怔,這是我第一眼看見他站在這裡,可是他的姿態卻讓我覺得彷彿從亙古開始,他就存在於此,早已經是這片天地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停下腳步,默默打量著他。

    他的面色紅潤飽滿,眉宇中流露出超脫塵世的閒情。修長的身軀恰到好處的挺直屹立,竟然沒有絲毫的破綻和生硬。

    一個近乎完美的高手。

    或者,是一個近乎可怕的敵人。

    「你在等我?」

    聽見我的問話,他徐徐抬起頭,朝我露出和藹的笑容:「是的,修嵐公爵。我在等你。」

    「你是聖殿中的哪一位?」

    「我是安德赫特,聖殿共有三位資深的長老,我有幸忝為其中之一。」他淡然的回答說,神態悠閒而脫俗。

    原來是他。

    被世人尊稱為「雪之賢者」的魔法宗師,聖殿三大長老中最為睿智的安德赫特。

    終於,在鏡月公主的試探之後,聖殿的頭面人物親自出面。

    「修嵐公爵,如果你有空閒,不妨陪我在園中走走?」

    我淡然應道:「有何不可?」

    我默然走在他的身旁,感受到他的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股超凡脫俗氣質。

    安德赫特緩步走上一座浮木小橋,宛若一羽鴻毛飄落,橋面居然沒有發出一絲的震顫和下沈。

    「到橋上站一會吧,修嵐公爵。」

    我邁步踏上橋面,浮橋微微一晃,雖然是幾乎不可察覺的程度,但是以我和安德赫特長老的修為,依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

    他微微一笑,油然道:「你看,如今的帝都就像這架在水面上的浮橋,勉力維持著平衡。但絲毫的風吹草動即刻令它發出震顫,而你的到來已經使得很多人感覺到平衡的打破。」

    我冷冷道:「長老似乎太高看我了,在帝都我的能力和影響簡直微乎其微。」

    安德赫特長老深深望我一眼,清澈寧靜的目光彷彿可以穿透我的內心。

    一陣清涼的風吹過,拂動原本平滑如鏡的波面,令腳下的浮橋再次微微搖晃。

    「浮橋又動了,」安德赫特長老喃喃道:「無論修嵐公爵是否願意承認,你如今已經處在一個十分微妙的位置上,成為帝都各種勢力打擊和拉攏的對象。微妙脆弱的平衡,是經受不住哪怕一根羽毛的份量。」

    「這麼說來,長老以為我會成為帝都禍亂的根源?」

    安德赫特長老的嘴角邊逸出一縷柔和的微笑,他徐徐道:「你錯了,修嵐公爵。禍亂的根源永遠不是某一個人,而是難以滿足的人心慾望。」

    我漠然道:「何必刻意用這些高深莫測的話語來周旋我,不如直接說明你的來意吧。」

    他悠然佇立在橋面上,風帶動起潔白的衣襟,猶如隨時會飄然飛舞的真仙。

    「修嵐公爵來帝都已有時日,應該知道在嘉修陛下的諸位皇子中聖殿始終著歐特殿下。對次外人有種種猜測和謠傳,因為歐特殿下表現出的才智品德似乎都不足以統御蒙思頓這樣的帝國。」

    安德赫特長老的話好像不是在回答我的問題,可是我卻感覺到他正開始切入正題。

    「可是聖殿卻必須有更加長遠的考量,經過幾百年的苦心經營,蒙思頓從南疆小國一躍成為與北方聯盟、神聖帝國分庭抗禮的大陸三大強國之一,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帝國歷史上從未有過宮廷內亂。一個國家只有在穩定和平的環境中才能得到高速的發展,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他的聲音平和悠然,好像是在與我娓娓談心,而我卻更願意把它看作是一場談判和暗戰。

    安德赫特長老繼續說道:「所以,聖殿最大的責任就是維護這種平衡的局面,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打破。歐特殿下也許的確不如亞丁或者馬斯廷殿下,但畢竟他是陛下的長子,名正言順的繼承者。尤其是在眼下的情況,三位皇子中任何一位成為皇儲都可能引起另外兩派的不滿,惟有依照皇室慣例將帝位傳承長子才是諸多無奈選擇中最穩妥的一項。」

    我淡然道:「我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公爵,長老何需勞動大駕來與我談論這些皇室紛爭?」

    「因為我希望修嵐公爵能夠在這件事情上與聖殿保持一致,或者避免捲入其中。這不止是為帝國著想,也會令公爵省卻許多麻煩。」

    我冷笑道:「這是否算是一種威脅?」

    安德赫特長老啞然失笑說:「我怎麼可能這麼昏朽,公爵你豈是可以用威脅打動的人?」

    我沒有回答。

    安德赫特長老輕輕歎息道:「我知道,你不會被任何人意志左右,你已經不是傳聞中那位比亞雷爾的王子修嵐,而是帝國聖殿騎士團的副團長修嵐公爵。不僅擁有傑出的才智和冷靜,也蘊藏著神秘而強大的暗黑力量。像你這樣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才來到帝都?」

    「為什麼每個人都會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你的表現太過引人注目,又深得陛下器重,隱然將成為帝國宮廷中不可小覷的新生力量。」安德赫特長老淡淡道:「每個人都想拉攏你,而你卻在諸多勢力中巧妙的周旋,令別人完全猜不透你的用心。」

    「我不過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安德赫特長老抬步朝浮橋的另一端走去,橋面依舊紋絲不動,顯示出他驚人的修為。

    而我知道這並非他刻意而為──他的修為已經達到反璞歸真的境界,一舉一動在自然間已暗合天道。

    如果現在他向我出手,我唯一的結局就是敗走,甚至連一絲勝機都看不到。

    他走到橋的盡頭,忽然回過頭深深道:「修嵐公爵,希望我們是朋友而不要成為敵手。」

    倘若換作別人聽見聖殿長老如此的言語,也許會感覺到無比的自豪或者惶恐,而我卻僅僅報以漠然的微笑道:「但願如此。」

    他向我作出最後的微微一笑,沒有任何的語言,然而從目光中我已經讀懂很多。

    我靜靜的屹立在浮橋上,目送安德赫特長老走遠,直至他潔白的身影全部消失在金碧輝煌的殿宇深處。

    自始至終,他和我都沒有談起區利南的事,彼此間彷彿存在一種微妙的默契。

    他好像什麼都跟我說了,又似什麼也沒有透露。

    但我和他都明白,通過這次談話各自已經對對方多了一層瞭解和溝通。

    我當然不會以為聖殿是在向我示弱,相反安德赫特的言辭中處處隱藏著機鋒。

    而他也同樣明白,我不可能屈服在聖殿的腳下。

    也許,從這刻起我們彼此都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天色漸漸黯淡,一團陰雲無聲無息的遮擋住陽光。

    也許,風雨很快就會來臨。

    而風雨中的這座浮橋,還能繼續保持它現在的平靜麼?

    我的嘴角微微浮現起一抹奇異的笑容,抬眼望著陰霾密佈的天空,等待雨落下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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