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雷特,群山之城。
整座城市都建築在連綿起伏的若沂特山脈間,著名的比亞雷爾河與銀鎧谷從城市中蜿蜒穿越,成為溝通比亞雷爾與蒙思頓的最主要水路和陸路交通。
因為蒙思頓與比亞雷爾多年來維持著密切的姻親關係,所以比雷特出現了歷史上少有的繁榮景象,依靠得天獨厚的水路交通和豐富的金礦與木材逐漸成為比亞雷爾王國的第二大城。
我裝扮成一個來自王都的普通老年貴族,準備到蒙思頓探望出嫁多年的女兒。希菡雅和安鷺笛改扮作我的兩名侍妾,雖然臉上蒙著面紗可卓越的丰姿依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
阿蘭佐是我的管家,而費冰和尤里魯充當我的保鏢,至於羅伊則還是當僕人的命。
改頭換面以後我們果然沒有受到城門前那些衛兵的過多盤查,順利入城。在走進城門的時候,我看見城牆上赫然貼著我們幾個人的畫像和緝捕公告。
我的頭值一萬枚夕蘭金幣,考蘭倒是很看的起那個修嵐王子。
一路進城,周圍的商販與行人熙熙攘攘,王都的驚變似乎對於他們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人本來就是一種容易忘記的動物,只要能夠生存,能夠享樂,有誰會在乎十天前發生在王都的血腥殺戮?有誰會在乎如今的王位上坐的是考蘭這個篡位者?
阿蘭佐告訴我比雷特的城主馬酷斯伯爵是最早聲明擁護考蘭登基的人之一,於是陰謀者幾乎沒有花費一兵一卒就順利的獲取了比亞雷爾的第二大城。
我騎在馬上跟隨人流緩緩前行,按照我的計劃我們不會在比雷特停留宿夜而是直接穿城而過以減少被發現的可能。
忽然,我的視線在無意中看見街道旁一座古老破舊的石屋前懸掛的一面黑色旗風。
新月,旗風上鐫繡著的是一彎暗紅色的新月,映襯著深紫色的紋底顯得無比詭異。
我的心頭一動,眼睛盯著黑色的旗風再也不能挪開。腦海中泛起無比熟悉的感覺,好像這面旗風與我的過去有著莫大的關聯。
「主人,您怎麼了?」希菡雅關切的在我身邊小聲問道。
「那是什麼地方?」我問。
希菡雅看了眼,臉色微微有些詫異的道:「這是魔道士的寓所,門口懸掛的黑色旗風就是他們獨一無二的標誌。」
「魔道士?」我喃喃自語。
在夕蘭大陸魔道士是對魔道修煉者的統稱,根據修煉內容的不同可以分為巫師、亡靈師、魔武士等等。
他們信仰黑暗的力量,崇尚力量和自我,堅信死亡是人類以及萬物最後的歸宿,而永生也只能從死亡中尋求。
我驀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在那棟古老的石屋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召喚我,吸引我,使得我不能將目光轉移。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我與黑暗真的有溯緣?
為什麼黑色旗風上的新月令我如此熟悉依戀?
難道這是宿命的安排?
「我要進去看看,」我沈聲說,跳下馬走向石屋。
「主人,」羅伊連忙叫道:「您還是不要進去吧,魔道士一個比一個詭異神秘,和他們交往不會有好處。」
我一把推開他道:「滾開,不要擋我的路。」
阿蘭佐與尤里魯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可奈何,也許是考慮到我遭受沈重打擊後不禁失憶可能還有些神志不清,他們沒有再出言阻止而是緊緊跟上保護。
在他們之前希菡雅和安鷺笛早一左一右護衛在我的身邊,我很不喜歡這種被人當白癡一般呵護包圍的感覺,鼻子裡輕輕哼了聲。
只有費冰沒有動,他冷傲的坐在馬上,若無其事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當我的腳踩在石屋前第一級台階上,猛然身軀一震,從腳底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魔導力,親切而冰冷。
阿蘭佐顯然也發覺了,他皺起眉頭低聲道:「主人,石屋裡居住的是一名擁有強大魔導力量的黑巫師,他的精神修為可能在還我之上,您要小心。」
光明總與黑暗相對。
光明是太陽的正面,黑暗是它的背面。
光、水、火、風屬於光明面的元素,為魔法師所掌握。
暗、冰、電、雷屬於黑暗面的元素,是巫師的力量源泉。
而黑巫師則是巫師中最恐怖的一種,因為他們是巫師中的菁華與顛峰。
我點點頭,走上石階。
門關著,我扣動門上的銅環發出啪啪的脆響。
門自動的輕輕打開,一道陰森的寒風夾雜著淡淡香氣撲面而來。
我舉目望去,裡面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東西。
一道沈重的黑色鐵門,將石屋內外割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請進,受到新月召喚的客人。」
黑暗裡一個蒼老的聲音用毫無感情的語調徐徐的說道,聲音在石屋裡迴盪,分外的陰森和飄渺。
身旁一左一右兩具火熱的身體驀然緊緊貼上來,是希菡雅和安鷺笛。
雪電在我的腳下徘徊,赤紅的眼睛不斷在搜索那個聲音的來源,可是一無所獲。
阿蘭佐悄悄將他的魔法杖握到手中,尤里魯也將他粗壯的大手搭在劍柄上。
羅伊與費冰留在門外看守坐騎沒有跟進來。
我小心的朝屋子裡走進兩步,耳中聽到隱隱的風聲──那是魔導能量在石屋中緩緩流動的聲音。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就彷彿自己正站在一個漩渦當中,伸手一摸卻空空蕩蕩。
「我已經進來了,你為什麼不出來?」我冷冷問道。
好像是在回答我的提問,背後的鐵門猛然關閉,發出沈悶的響聲。
我們沈浸在黑暗中,僅僅可以聽見周圍人的呼吸而隱約的魔導力流動聲。
我驀然有一種安寧的感覺,好像在這黑暗中我的心才能得到最大的平靜和放鬆。
安鷺笛取出火石企圖點燃,可是無論她如何努力始終無法成功。
「不要白費力氣了,美麗的紅髮小姐。」那個蒼老的聲音悠悠道:「這裡永遠只屬於黑暗,你的火石不可能點燃。」
阿蘭佐朗聲說:「我家主人路過此地只是想順道拜訪閣下,並沒有絲毫惡意。閣下如果不歡迎我們,我們可以立即退出。」
說完,他隱藏在袖口裡的魔法杖突然點出,朝石屋左側的角落射出一道亮麗的蘭色光芒。
「風嵐之燈!」
這是一道中級風系魔法,由身為人類大魔導師的阿蘭佐施展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令人驚奇的是阿蘭佐竟然無須念動咒語凝聚魔導力而是依靠強大的精神修為直接發出。
石屋中充盈著奇異的暗黑魔導力,形成了一個異乎尋常強大的魔法結界。因此安鷺笛無法點燃火石,同樣任何屬於光明的魔法力量也受到禁錮。然而,阿蘭佐卻輕鬆的用一個中級風系魔法破解了石屋的結界,出乎了石屋主人的預料。
漆黑的石屋中劃過一道珍貴的光芒,藉著這道光芒我們終於看清在角落裡一個面色蒼白的老人正悠然端坐,他的頭髮銀白整潔,一直披到腰際。他的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長袍,冰冷的目光凝視著我們。
「咦?」老人驚訝的輕呼,但是臉上的神情依舊是木然冷峻。他伸出掩藏在黑色衣袖裡的右手,展開修長白皙的五指輕聲道:「滅!」
蘭色的光芒猶如風中之燭,瞬間幻滅消失在黑暗中。
石屋又恢復一片岑寂的漆黑裡。
我的心頭微微一震,老人剛才破解「風嵐之燈!」的影像在我的腦海中清晰浮現。
「死寂之壁?」
這是一道暗黑防禦魔法,我曾經在遭受阿蘭佐攻擊的狀態下自然而然的想到運用,結果由於未能驅動魔導力而失敗。面前這個石屋的主人卻輕鬆的用它化解了阿蘭佐的風系魔法,他究竟與我有什麼樣的淵源?
耳中聽到尤里魯憤怒的叫道:「老頭,我家主人親自登門,你卻連燈也不點一個算什麼意思?」
「我說過,石屋中只屬於黑暗,如果你們無法忍受可以立刻離開。」石屋主人漠然回答說:「風系的魔導師,如果你再敢使用魔法照亮這棟屋子,我會令你永遠沈淪在黑夜裡。」
阿蘭佐淡然回答道:「閣下好大的口氣,但未必能把我們五個人給留下。」
我冷冷問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什麼要走進石屋?」
我一呆,是的,我為什麼要走進來?
是因為這裡面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吸引我,可是當我踏入石屋後這種感覺卻突然的消失。
「你是在找這個?」
蒼老冷漠的聲音落下,石屋中忽然亮起一團黑色的光。
黑色的光,我噩夢中最後總會看見的光芒,竟然在這裡出現了。
我依稀看見,它是一個圓潤的黑色水晶球,晶瑩的晶體中流動著黑色的光澤。
是它,就是它在召喚我。
它散發著象霧般的邪異黑光在召喚我。
「岑寂之輪?」
我的聲音忽然變的飄渺而森寒,眼睛中射出詭異的光芒。
我不由自主朝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想碰觸它。
「主人!」安鷺笛察覺我的異樣,急忙伸手想抓住我。
我甩脫她,卻驀然感覺希菡雅柔軟的小手按在了後背上,幽暗的石屋中響起她動聽委婉的吟頌聲:「偉大的光明女神熙爾寞雅,請用您心中的光驅散我們面前的黑暗與邪惡,將溫暖與光明賜予世人。」
──「光之符!」
「嗡──」
我的背上泛起一團銀白色的光芒,一股清涼舒暢的氣息由背後流遍全身,我的腦中一醒,茫然停下腳步。
阿蘭佐與尤里魯搶到我身前,尤里魯拔出長劍高聲怒喝道:「邪惡的巫師,你在用什麼東西誘惑我的主人?」
石屋主人咯咯笑起來,他沙啞而充滿魔力的聲音在石屋中迴盪:「愚蠢的家夥,你的主人不是已經告訴你答案──這是暗黑之神尤梵斯的岑寂之輪,一件能夠預知和改變未來的水晶球。」
「原來如此,」阿蘭佐鎮定的微笑說:「因為岑寂之輪,整棟石屋才成為一個暗黑的結界。我曾經聽說過岑寂之輪具有預知未來,毀滅萬物的力量,但是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看來是真的。」
「果然是邪惡的魔器,讓我毀滅它!」
尤里魯大喉一聲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劍,大步走向擺放岑寂之輪的桌子。
石屋主人出奇的沒有阻攔,尤里魯沈重的腳步迴響在石屋裡。
咚!
一步。
咚!
兩步。
咚!
第三步。
此刻距離岑寂之輪僅僅一步。
「呃──」
尤里魯魁梧的身軀猛然一陣搖晃,手中的長劍微微顫抖起來。
他彷彿遭受到一股無形而強大力量的阻擋,抬在半空的腳始終無法落下。
嘀!
我聽見汗水滴落的聲音,是尤里魯──這個人類傑出的紅衣騎士。
他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目光迷惘而散亂。
他的呼吸越來越沈重,山一般的身軀在我的面前起伏,遮擋了黑色的光。
「啊──」尤里魯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怒吼,整座石屋彷彿都因此而戰慄。
他的腳重重的踏在地上,長劍緩緩朝黑色的水晶球劈落。
他的動作越來越艱難緩慢,就好像時間在被無限的拉長變慢,石屋中只能聽見他沈重的呼吸。
「叮──」
尤里魯的長劍脆然跌地,他龐大的身體一下軟倒,單膝跪在岑寂之輪前。
「為,為──什麼?」尤里魯痛苦的喘息,不甘的抬頭凝視煥發著暗光的水晶球。
「這是暗黑之神尤梵斯的魔器,怎麼可能是你們人類可以毀滅的?」石屋主人輕蔑的道。
阿蘭佐神色肅穆,悄悄將魔法杖舉到胸口。
我的手按在阿蘭佐的肩頭,示意他不要再出手。
我的步伐沒有停留,沿著尤里魯剛才走過的路接近岑寂之輪。
「主人,小心!」希菡雅和安鷺笛雙雙叫道。
「都站在那裡別動!」我喝令她們。
我的目光凝視岑寂之輪,每接近一步心頭就莫名的多了一份興奮和渴望。
我感覺到從岑寂之輪中散發的黑色光芒包圍起我的身體,整個人彷彿浸泡在清涼的泉水裡無比的舒服酣暢。
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失去多年的東西驀然又回到我的身邊。
「嗡──」
岑寂之輪發出沈悶的鳴響,詭異的黑光突然瀰漫到整棟石屋。
黑光照亮了石屋主人那張蒼白妖異的面龐,他的臉上流露出難以抑制的興奮,緊張的注視著我。
我一把攙起尤里魯,冷冷道:「站遠點。」
「是,主人。」尤里魯感激的道,身體疲憊的向後退出兩步。
石屋主人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好像可以刺透我的內心。
我的心頭湧起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冷冷的與他對視。
「你來了,年輕人。」石屋主人緩緩說道。
我一震,明白他看破了我的偽裝。
「你是誰?你在等我?」
「是的,我在等你。」他回答說:「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誰,也會知道你自己的過去。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的眼睛爆射出銳利的光彩,沈聲道:「你在我面前故弄玄虛!」
他笑了,笑的詭異而舒暢:「我沒有,尊敬的客人,很快你就會相信我所說的一切。」
我哼了一聲,低下頭,凝視岑寂之輪。
它煥發著妖豔的黑色光芒,不斷的低沈鳴叫。
純黑的光暈在晶體內汩汩流動,我的視線被深深吸引。
依稀里,我聽見它的呼喚和歡鳴。
我的眼前漸漸迷茫,眼簾中的一切景象都淡淡褪去,最後只剩下岑寂之輪。
我慢慢的伸出雙手,我看見無邊的黑暗中有一團黑光在召喚自己。
黑光,噩夢中的黑光。
我的身體猛然一顫,我碰觸到了它。
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