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美車禍消息的那天,張傑瑞正帶著省裡來的幾個同行參觀地質公園,剛才還是對世界奇觀的陣陣驚歎,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副錯愕的表情,和下屬簡單交待了一下,便開車匆匆趕回。
實話實說,他和趙美的交情並不好,最初和老鄭的相遇就非常巧合,還冷不丁被這位鄭夫人算計過。那個時候張傑瑞一直充當那個擋箭牌的角色,鄭財神這廝三天兩頭的偷腥,偏偏又對媳婦畏之如虎,每次獵艷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
那時候的趙美還頗有幾分姿色,但時間長了也就成了糟糠之妻,下得了廚房卻上不了廳堂,鄭財神是咋看咋噁心,恨不能眼不見為淨。
無奈的是,鄭財神當時還處在老丈人的陰影之下,對妻子至少在表面上惟命是從,見了美女不敢當眾說話,女秘書醜的直追恐龍,連出門穿什麼衣服,每天要見哪些人都要詳細匯報。於是倆夫妻上演了不少經典的橋段,一個千方百計的遊戲花叢,卻苦於沒有機會,另一個則時時刻刻保持著警惕,不惜一切的到處追蹤。
一對搞笑的夫妻,張傑瑞當時很能理解鄭財神,畢竟他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而且貴為本地最大公司的老總,見了美女都得裝看不見,也實在是不像話。
與之相對的,張傑瑞感覺趙美好霸道,但是仔細想想,又覺得她好可憐。既然栓不住一個男人的心,留住人又有什麼意思?
張傑瑞剛進公司時以忠厚善良不撒謊著稱,於是老鄭很多和小妾約會的借口,便是和張傑瑞一起工作,夜以繼日的工作。於是在很多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時針往往過了十二點,張傑瑞經常會被一陣鈴聲吵醒,強打著精神接受趙美的盤查,想出千奇百怪的借口替老鄭圓謊。
為了圓謊就必須不停的製造謊言,語言功底再過硬也有用盡的時候,何況言多必有失,又有雲,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張傑瑞很快就被趙美從好人的行列中拿走,徹底拖進了黑名單,不再具有任何誠信力。由此以來兩個人也就變得不太對付,趙美看到張傑瑞後的痛恨程度,僅次於她家那位挨千刀的,而張傑瑞也覺得她一身大小姐脾氣,動不動就暴跳如雷,活該鄭財神冷落她。
後來隨著趙美家權勢的敗落,鄭財神徹底的揚眉吐氣,再也不把老丈人當回事,趙美更是想打就打。壓抑了小半輩子,總算不用回到家再裝孫子,老子以後唯我獨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泡誰就泡誰,想不回來就不回來,整天夜不歸宿都行。
這就是典型的矯枉過正,鄭財神就像個貪玩的孩子,身上的束縛頃刻間無影無蹤,一旦肆無忌憚的尋歡作樂,必將進入另一個極端。
趙美對此無能無力,她愛著這個人,希望和他過一輩子。但是很無奈,她自始至終也沒有把握住他,而那些真情實意的流露,到了對方眼裡就是一種壓力,家庭背景的懸殊,以及個人財富的急遽增加,造成了兩人之間始終存在的隔閡,一些原本很容易理解的舉動,到了對方眼裡就是徹頭徹尾的傷害。
這份傷害一直持續,直到他們鬧得雞飛狗跳,整個生活變得永無寧日,到最終兩人對簿公堂,為了財產的歸屬口水四濺,把多年前的那份愛戀徹底打碎,再踐踏上一個又一個腳印。如果你仔細掃除這些腳印,也許在最裡層,你會現兩人也曾經純真,也曾經山盟海誓。
但是,已經晚了,來不及了。
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當趙美躺在醫院潔白的床單上,身上接著各式各樣的管子、儀器,那些用數字表示出來的生命體征在不停閃爍著,間或出淒厲的報警聲。張傑瑞緊緊閉上了眼睛,不管以前怎麼看對方不順眼,在死亡面前,他還是希望每一個人都是幸運的。
大夫搖著頭說,所有的努力只是為了表達對一個生命的尊重,除非生奇跡,否則……
張傑瑞握緊他的手,低聲說了句謝謝,然後便把目光重新轉向趙美,身上多處骨折,腹部多臟器重度損傷,頭部嚴重挫傷,渾身上下就沒幾塊好的地方,也只有通過她那頭拉得直直的頭,張傑瑞勉強還能辨認出來,這就是他曾經的那位大嫂,一個看起來蠻橫低俗,卻為了愛情變得癲狂的女人。
關上門出來,大劉和耗子一幫人都在,錢多在一旁打著電話,看起來很著急。而小舅子趙斯一臉茫然,行屍走肉般靠在牆上,這是他親姐,難過是正常的。
張傑瑞問,鄭總呢,什麼時候到?
大劉四處打量,沒直接說,拉著張傑瑞到了樓梯口,這才苦著臉說:「鄭總正在內蒙開會,這麼晚了趕不上飛機,讓我們先幫著辦理後事。」
「內蒙?什麼鳥會跑那裡開?……」
張傑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時間驚得自己汗毛直豎,你說鄭財神早不走晚不走,怎麼昨天剛出門,而且還是去頗為偏僻的內蒙開會,今天趙美就出了意外,這裡面不值得懷疑嗎?
張傑瑞和大劉眼神相遇,雖然都沒說話,卻分明無誤的表達著這個看法。只是誰都不好說,鄭財神是他們的老闆,平常有錯誤都要替他遮掩,更別提主動曝料了。
「怎麼回事,嫂子在哪被撞的,肇事司機呢?」
「在青雲河的南大橋,西岸拐彎的地方,一輛大貨,拉滿了小家用電器。司機疲勞駕駛,直接把嫂子的車撞在了護欄上,車身都變了形,護欄斷裂了很長一段。」
張傑瑞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聽起來沒什麼不對,他也希望別像自己想的那樣,人可以陰險,甚至可以卑鄙,但唯獨不能沒有人性。
「張總,你要不要再和鄭總通個電話,問一下怎麼處理。」
張傑瑞想都沒有想,機械的回答道:「不用了,通知家屬,由人家安排,咱們打打下手,需要什麼就幹什麼。」
窗戶沒有關嚴,雖然是春天,進來的風卻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