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簡雲楓看到山頂中間那塊黑色的石頭居然還是站立起來,抖落一塊塊碎石塵屑的時候,他才真正地驚訝到合不攏嘴。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面目威嚴,三十歲左右的高大男子,一身黑衣,唯一讓簡雲楓有些詫異的是他的一頭白髮,那不是光亮的銀白,而是枯萎了的蒼白,就像失去了最後一絲靈氣的草木一般,對方的眼睛也是灰黑色,毫無生氣,但簡雲楓知道這雙古怪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晚輩誤闖貴地,還請前輩恕罪。」知道面前這人的修為不是自己能夠抵抗的,光是他發出的刀氣便讓自己消耗了全身的真元,簡雲楓急忙施禮道歉。
「這不是我的地方,無須多禮,只是我很好奇,你的劍法是出自何人門下?看你應該是中原道門弟子,可我卻想不出你這劍法的來歷……」那白髮男子不解道。
「晚輩乃是茅山弟子。」
「茅山派?唔,我記得茅山派並不擅長用劍,道門劍術唯有崑崙,可觀你那劍勢卻並不是太虛劍法。」
簡雲楓心中一驚,聽對方語氣應該是中原人,可是為何會在此?而且居然有這麼厲害的刀法,絕不會是無名之輩。
「晚輩確實是茅山弟子,只是這劍法另有機遇罷了,敢問前輩尊姓大名?為何會在這死山之上?」
「死山?呵呵,不錯,你說的不錯,確實是座死山,傳說中的不周山卻真的是座死山,哪裡來的起死回生的仙藥,哪裡來的什麼仙藥!」那白髮男子居然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說到後來便笑出聲來,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瘋。
那有些癲狂的笑聲震得簡雲楓耳膜做疼,可是更疼的卻是胸口:這是不周山?這真的是不周山了?仙果呢?仙藥呢?閒老前輩莫非在誑我?千辛萬苦趕到這裡居然只有滿山的爛石頭,沒有仙藥,羽顏怎麼辦……
簡雲楓怔怔地站著,面如死灰,那白髮男子看到他的模樣忽然停住不笑,看了看他歎道:「又是一個癡兒,又是一個癡兒啊……」
「前輩,這,這真的便是不周山了麼?」簡雲楓還是有些不甘心,他覺得對方也許說的只是瘋話。
「你能來這裡,難道不就是為了找不周山麼?怎的現在反倒是問起我來了。不錯,這便是那該死的不周山。」
「可,可是……」
「你是不是想要問那起死回生的仙藥在哪裡?莫要問我,去問那些白毛畜生吧,也許早被它們給吃盡了。哦,不對,那些白毛畜生已經被我一刀殺盡了……世人欺我,世人欺我啊!」那男子忽然暴起一拳狠狠擊向高空,無匹的拳勁卻只是擊散了一片浮雲。
簡雲楓一下跌坐在地,狀似癡呆,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你我都是可憐之人。來來,我們來說說,我們再來比比,誰比誰可憐,誰比誰可恨。」那男子不由分說就一把將簡雲楓吸起,丟在了面前。
當簡雲楓迷迷糊糊將自己來不周山的目的講完之後,那男子便罵道:「這便是你的錯,既然你明知一路艱險便不該將她扯進來!你將她扯進是非之中,這後果便都是因你而起。」
因你而起這四個字放佛晴天霹靂落在簡雲楓頭頂,將他驚出一身冷汗,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悔恨。
那男子話機一轉接著自言自語道:「不過,你卻要比我好多了,她的死雖然與你有關,但你只是可憐可惱卻不可恨,而我卻是親手殺了她……」
原來這白髮男子當年也是和簡雲楓一般,年紀輕輕便執掌道門一個門派,至於門派名字他卻沒有說出,那時他學藝有成,一人一刀闖蕩江湖,短短幾年功夫便已經名滿天下。後來在一次除妖大戰中,更是帶著道門同仁將當時為禍中原的妖類殺的節節敗退,躲進深山不敢出來。那時他年輕氣盛,決定趁機將妖門餘孽剷除乾淨,以除後患。那些道門同仁見大患已去便相繼離開,而他卻依舊憑著一人一刀再入深山。某一天,他卻遇到一個女子,第一眼看到對方便被她那空靈脫俗的氣質所吸引。這女子卻是個妖族之人,利用秘法封住了身上的妖氣,瞞住了修為深厚的他。她原本是妖族中一個隱居的厲害高手,為了保住她那剩下的同族的性命,才答應出山來對付這個道門厲害的高手。可是,命運弄人,兩個同樣優秀的人就像是蛟龍遇到綵鳳,電腦看都被對方身上那種特有的氣息所吸引,一個是修為高絕,血氣方剛又敢作敢為的道門新秀,一個是溫柔婉約,悲天憫人能辨善惡的妖族潛修。當兩人敞露心扉之後,那女子便勸他離開深山,她願隨著他回中原廝守。可是他卻極為固執,一定要將妖族餘孽剷除乾淨,他還告誡她那些個妖物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物,根本不值得同情,唯有趁機將他們徹底滅絕,天下
眾生才能安定生活。她勸不動他,見他心意堅決,無奈之下在一個夜裡瞧瞧離去。當他醒來之後發現那女子已經不在,還以為是被那山精野怪擄了去,盛怒之下除妖的步伐更是加快了幾步,凡是他所到之處,那些妖怪不是血濺當場便是倉惶逃命。
後來,在對付一個狐妖老巢的時候,他第一次受了傷,對方是一個狐族高手,至始至終都蒙著臉。但是他卻拼著手中驕傲的金刀,刺入她的心口,原本她也可以在那時候要了他的命,但她最後那一劍卻停在了他的眼前,沒有刺進去,露在外面的那雙美麗眼睛中流出了兩行清淚,逐漸渙散的神光似乎讓她得到了一種滿意的解脫。那一刻,近在咫尺的雙眼終於讓他認清楚了對方,當他痛苦不堪地抱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不住呼喊,嘶啞著詢問原因的時候,卻悲哀地發現自己那引以為傲的一刀徹底斷絕了她的生機。她在他的懷中,終於笑著閉上了眼睛,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不要再殺了……」
他答應了她第二次提出的這個要求,他忽然想起門中一個口耳相傳的古老傳說,便帶著她的身體,不辭辛苦地來到西北極地,仗著高超的修為和那一股執念橫渡了死海,他也遇到了罡風,遇到了鯤魚,當他踏上不周山的時候已經遍體鱗傷。可是讓他絕望的是,這傳說中的不周山根本一無所有,除了一群不住地朝他扔石頭和嘶吼的白猿,他便覺得是這群畜生吃光了不周山上的仙果,害得他無法救回心上人的命,一氣之下一刀將它們殺了個乾淨。萬念俱灰的他心中再也沒有一絲別的念想,便在不周山頂封了刀,閉了死關,直到簡雲楓的出現驚醒了他。
這些事,簡雲楓從沒有聽人提起過,看著他那乾巴巴的一頭白髮,簡雲楓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年紀,而那白髮男子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入定究竟過了多久。他原本打算一直入定到死,不周山上無邊無際的死氣也是受了他求死心境的影響,那一股子萬念俱灰的信念卻讓他最終悟出了這寂滅刀法,一刀過境,萬法皆空。可是這番醒來,他並沒有因此而有一絲一毫的興奮,自言自語般地將一切講完之後,又開始瘋瘋癲癲起來。
「悟了刀法又有何用,如不是這該死的刀法,當年死的便是我,而不是你,我卻還要因為你悟出了這刀道,你這是想讓我的罪孽再加重幾分麼?這刀我早就不用,為何還要讓我悟得這些……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這刀法也不是活人的刀法,哈哈,也是,只有我這樣的死人才配使用這刀法,你莫非是在罵我的無情無義麼?是了,定是你冥冥之中讓我悟得這些,定是你想借此來報復我的無情無義了,定是你想讓我用這刀法將一切都化作死灰……」這白髮男子嘀嘀咕咕一番後與簡雲楓一樣癱坐在了地上。
兩個男人就這麼一時清醒一時瘋癲地相互說著話,或者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對方有沒有在聽,只是覺得起碼面前有這麼一個人能讓自己傾訴自己的苦悶和淒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兩人都說的嗓子發乾,空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才安靜下來,眼中也終於恢復了清明。
終於,數日之後,兩人從無邊無際的苦海中脫離出來,他們都是人中難得的豪傑,心境清明,終是沒有淪入那心魔,當兩人心力交瘁的相互攙扶著站起來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嘯。
「我要回去了。」簡雲楓想著自己還要回龍虎山看張羽顏最後一眼。
那白髮男子看著北方,那死灰的眼中才透露出一絲人氣來:「我也要回去看看,我是個罪人,我欠了太多,還不是死的時候……」
「晚輩茅山派簡雲楓,不知前輩尊姓大名?」
那白髮男子搖了搖頭道:「名字我早就忘了,你便叫我已死之人吧,你我今日能在這等極地相見也是有緣,日後若有事,不妨來北海金刀城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