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入交通局大院,焦揚這才知道他說的均是實情,他只知道交通局家屬院的位置,她家具體在哪棟樓,還是經過她的指點才到達的。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冰箱裡還有些什麼東西。」踏入房間,焦揚便直奔廚房。易明晞癱坐在沙上,緩緩揉著眉心。現在的他疲態盡顯,眼睛卻仍是不由自主的隨她流轉,看著她關上了廚房的門獨自忙活,他的視線這才轉回,慢慢的環顧這房間一圈。
這是一個普通的三室二廳居所,傢俱擺設皆不華麗,但是透出一種簡潔大方的處事之風。副廳與臥室用紅木的窗格相連,大約七八個格子上面擺著的均是瓷瓶木雕等精美之物,唯有最下面一個,露出玻璃的一角來,趁著午後正盛的陽光,泛著剔透的光華。
他慢慢起身,不由得對凸顯一角的玻璃勾起了好奇。其實自站起身,因為角度原因,他便能將那個玻璃看個大概,雖然由於光線問題白茫茫儘是亮光,但還是能看出那是個玻璃相框來。
只是,沒料到,相框裡鑲嵌的,竟是似曾相識的面影。
照片上的男子有和焦揚相似的眼睛,大大的,雖是黑白顏色,但依然能讓人想像得出該有如何炯炯的神采。唇角微勾,是他熟悉的弧度。幾年前他的焦揚,便是憑借如此輕揚,從此以後停駐在了他的心海。
這樣的五官,這樣的神態,雖然模樣不盡相同,可是卻分明透出另一個焦揚的氣度和品性。能有這樣的相似,除非……
身後突然響起開門的聲音,易明晞反身,正見焦揚身繫圍裙,端著兩個碟子出來。看到他手捧照片,先是一愣,繼而長睫一垂,側身走向茶几,「吃飯吧。」
只是一瞬,他也在她的眸子裡現了淺淺一痕的傷神與悲憫。易明晞短哼一聲,將照片放回原處,坐到沙上看她分配餐具,她將筷子順好方向遞給他,繼而折回廚房,從裡面拿出一個暖瓶來。
「媽媽很長時間不在家,飲水機裡的水不能喝了,我又重新燒了一壺。」她拿出玻璃杯,仔細的為他倒上水,騰升的霧氣迅瀰漫在他們之間,完全模糊了他與她的相視。只聽到她的聲音在霧氣裡回轉,彷彿也浸染了霧氣的潤濕與沉重,漸漸在他們之間蕩起漣漪,「家裡也沒什麼其他的東西,只有一根肉腸兩個西紅柿和幾個雞蛋,只能作出一盤蛋炒飯來,如果不嫌棄的話,湊合著吃吧。」
霧氣散盡,她的聲音也慢慢隨之清晰。易明晞抬頭,卻見她已經捧起碗來,一口一口嚼著泛著蛋黃光澤的米粒,神態平和認真。長長的眉睫在白皙的面龐上投下一層淡淡的薄影,在陽光的照射下竟滋生出一種傷漠的迷離。
他亦低頭看向碗中的米飯,慢慢舉起筷子,學著她的樣子將飯粒送入嘴中。那一顆顆金黃的米粒聞之香鼻,可是不知道怎麼吃到嘴裡竟會沒了滋味。「照片上的那個人是誰?」憋悶了很久,終於決定將問題問出口。
時隔四年,他已經在很多地方都不瞭解她。所以在現在的每一分鐘,多知道她的所有就變得異常重要。
就算明天會成為路人,他也要成為世界上最瞭解她的那個。這樣的心理,過去有,以後,亦然。
「我爸爸。」她依然不抬頭,象牙白顏色的筷子在光滑的碗壁畫畫停停,彷彿是在勾勒過去所有的記憶,「那是我爸爸,在我九歲的時候,爸爸死掉了。」
死掉了三個字說的極輕,她說完之後便微微揚碗,像是猛地吃掉一口米飯一樣,用描繪著青瓷花紋的碗底遮蓋了他研究她的關注。可是他卻在她這三個字裡,聽出了刻意隱忍的語震詞驚。
他認識她的時候正是高二,他是外市轉入的借讀生,她是班級的學習委員。秉著幫助新同學的原則,老師將他們安排成了同位。儘管以後,他的成績很快過她,她是班級的萬年第四,而他則是第一,極少的時候,因為情緒原因揮市場流落第二,那也是因為她在他身邊太強烈的或喜或囿,阻礙了他水平的正常展。
記憶中的她,不管是他們開始之前還是開始之後,都是恬然安寧的。與其他女生不同,焦揚的身上很少有被現有家長寵壞的嬌小姐脾氣,事事自立,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心骨。第一次對她注意,是因為在放學的路上,看見她一臉大汗的修著自己的自行車,大概是自行車的鏈子掉了,她蹲在地上,頭頂烈日,卻姿勢熟練,不急不躁。而旁邊不足十米,就有一個修自行車的小棚。
從那時起,她便在他心裡留下了足跡。儘管後來她一直認為,是她出色的文采博得了他高傲心的屈服,他也從不否認,只是呵呵一笑便掩了過去。其實他心裡一直惦念的,只是她蹲下時側臉的認真與安定,彷彿天塌下來,她都會不急不躁的將那件事進行下去,唇角微勾,那是她身上特有的倔強與傲氣。
他一向認為她的安寧與自立是良好的家教所致,到今日才後知後覺的驚悟,她的性子,很大一部分是家境所然。
心裡有一個地方轟然倒塌,他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竟慢慢澀然起來。那一刻,憐惜,悲憫,同情,絕望,甚至還有一絲絲的痛恨,都在他黑夜似的眸子裡騰顯。他依然舉著碗,可是語氣已經悄然凝結成霜的溫度,「為什麼不說?」
現在他們形如陌路,可當時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他曾經以為她會是他以後生命中的全部,可是這個全部,竟然連身世的痛楚都不願意向他稟明出來。他的心,伴隨著漸漸頹失的蒸汽,慢慢涼了下去。
「說了也沒用途。」她放下碗,似是苦笑。從十歲開始便習慣了沒有父親的日子,沒有爸爸,在小學會遭人嗤笑,在中學會被人指點。其實他不知道,焦家原本並不是在n市交通局大院住,中考的那年,她因為受不了同學異樣的眼神,哭著鬧著求媽媽轉了學。媽媽因此還借調了單位,因為領導考慮焦家孤兒寡母的甚是可憐,這才分配了交通局家屬院的房子給她們。從此以後,她沒有爸爸的事情,再也無人提及。
開家長會的時候向來都是媽媽轉動輪椅出席,午飯的時候也是媽媽艱難的送去教室,儘管媽媽腿腳不便,除了特別惡劣的天氣,一向無阻。高中生多有了一絲自覺,看到她每次都是攜媽媽出席頂多誇讚一句她與媽媽的感情好,更多的時候是理所當然的認為她爸爸的工作忙抽不出時間。她總是一笑置之,既然別人那樣想了,是與不是的問題就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何況,比起家庭,她優異的成績足夠遮擋一切異樣的眼光。
高二下學期,易明晞來到了她的身邊。她不是沒想過告訴他的家世。可是沒有了那方面的牽絆,他們的關係也一直很好。而且看易明晞的談吐,身世必也不凡。少女的心事總是很奇怪,在別人面前可以大大咧咧不顧形象,在心上人面前,總要與之匹配才能言之完美。
這樣小小的虛榮,讓焦揚徹底扼斷了主動坦白的想法。何況易明晞也從沒問過她家裡的情況,像是達成某種默契一般,他的家世也從不與她說。她想他不問她不答這樣的方式不算隱瞞,更不算欺騙,便就這樣過了下來。
到了大學那一場談話,她才知道他的家世是多麼的顯赫。與她相比,他從不提及的家世,霎那間就成為了壓在她心上的重重石塊,最後成為造成兩人分道揚鑣的最有利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