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狀的烏雲徐徐轉動,彷彿一座巨大的磨盤,要將深藏其中的蒼穹碾磨成粉碎。煉獄城一年四季都是這般陰寒,晚上看不見半點星光和月色,但並不代表這個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實際上,它在人類的眼中是紫紅色的。雷蛇出沒於雲海,它的光芒惠及地表,再加上滿城的燭火和魔石街燈,呼嘯的寒風中帶來淡淡的血腥,充滿了異域的風情。
初到此地的人是不習慣城裡獨特的氣味的,有人形容那感覺就像在新鮮的屍體邊進行篝火烤肉,充滿悲嗆、野性和釋放,一旦在這裡呆久了,反而會覺得一日不呼吸這種味道,就全身不自在。
修利文有時會試著想像書中和他人口中描述的那些月夜星晚,他們告訴他,若煉獄城的天空是淤泥翻湧的河底,那麼外面的天空就是清澈的溪面,星月就如同陽光下的鵝卵石,鋪出一條閃閃亮的河道。
死氣化作大霧,入夜後便如同漲潮般升了起來,它對於人體的害處並不明顯,不過對法力的干擾十分強大。在夜間行走的人,自身法力受到壓制,反而是煉獄生物們如魚得水,這讓夜間行路危險許多。
出了城,晚風愈加顯得凜冽起來。稀疏的樹木,巨大的岩石,接近黑色的紫紅色灌木,草叢也不復青蔥,荒涼的精緻到哪都一樣,幾乎讓人以為自己停滯不前,昏昏欲睡。在毫無保障的情況下在野外睡著是危險的事情,雖然匆匆一瞥時看得不太真切,但是石縫中、灌木後、樹葉和草叢裡,到處都是變異了的生物,異常暴躁,無論原本是食肉還是食素,都會主動攻擊所有進入視野的不帶有煉獄氣息的生物。
就這種情況而言,墮落者反而比一般人更為安全,獻祭而來的煉獄之力就是他們的通行證。
另外,坐在修利文的馬車裡就算想睡也無法睡著,睡意全被顛簸晃掉了。雖然這輛馬車為保證舒適,安裝了大量的減震裝置,但是路況實在是參差不平。不多時,原本陪著修利文坐在馬車裡的碧達夏雪和賽巴斯安娜都跑了出來,坐上單人坐騎。早知如此的疤臉和女僕騎士自然不會遭這份罪。
在這片荒郊乘坐馬車簡直是荒謬至極,所有擦肩而過的同行無不側目,這些輪子應該滾在城堡平整的石板上,而不是充滿碎石、雜物、裂縫和天然石階的荒野。不過看在馬車上的紋章是美杜莎頭像的份上,嘲弄和調侃就免了,不過暗地裡,這事肯定會當成笑料傳遍全王國。修利文自得其事,自以為然,根本就不會理會他人的閒言雜語,他的神經擁有強大的自動屏蔽功能,不中聽的語言根本就無法穿透自我的屏障,不過疤臉卻感到打自娘胎出生以來從未如此丟人,甚至不禁對加入美杜莎家族的決定感到失策和懊悔。
不管怎麼說,疤臉覺得自己是個從一而終,不侍二主,意志堅定的人,這種想法只會讓她更覺得自己已經無藥可救。
抵達末日荒野外圍時,修利文終於撐不住了,他翻身騎上狼傀儡,跳出車外,暈眩和噁心被冷風一吹,這才消減了許多。
「哈啊,我的主人,您終於耐不住寂寞了嗎?」疤臉陰陽怪氣地說。
「真多嘴,我記得刺客疤臉可是個冷艷殺手。」修利文惱道。
「此一時彼一時,其實我並不是一個習慣寂寞的女人。」疤臉說。
這次修利文沒理她,他覺得越是接口她就越來勁,這個女人對他就像是對貴族們苦大仇深的貧民。他覺得自己應該找個時間在床上教訓她一頓,讓她端正一下女僕對主人的態度。儘管身為一個英明的主人,不應該壓抑仆下的個性,但也有句老話是這麼說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不過現在不行,他的視線朝四周掃了一下,現女僕騎士正和一隻變異豪豬打在一塊,兩者周圍還有近十隻變異豪豬屍體。疤臉對末日荒野十分熟悉,斥候工作做得極好,一路行來戰鬥不多,而且十分輕鬆。變異豪豬力量強大,皮粗肉厚,就像裝備得如同鐵罐頭的白板騎士,但也僅此而已,修利文決定拿它來練練手,嘗一下野外冒險的滋味。
「讓我來!」他朝女僕騎士大叫,並駕狼朝那邊衝去。
女僕騎士此時正要一劍砍掉變異豪豬的腦袋,不過一聽到叫聲,劍刃就在獵物的皮膚前停了下來,隨即拉馬轉身跑到一旁掠陣。變異豪豬對著她吐著鼻息,卻不敢追上來,也不想跑掉。
「你的敵人在這裡!」聲音快接近,它將頭轉向聲音來處,看到了一個騎在馬上,拔劍高叫的小孩。
男孩盡量做出武勇的樣子,不過這副情態還真像是讓人忍俊不禁。
變異豪豬和修利文面對面衝鋒,這種感覺讓修利文感到熱血沸騰,不過他很快就現自己手中的貴族細劍根本就配不上這種氣勢,面對洶洶而來的豪豬宛如螳臂擋車。於是在快要撞到一起時,他指使狼傀儡從它的背頂躍了過去,再卑鄙地將細劍插進了豪豬的**。
「噢——」疤臉輕吐一聲,滿懷對豪豬不幸遭遇的哀歎。
變異豪豬急聲厲色地尖叫一聲,如同瘋狂的蠻牛般猛踹後腿。不過修利文一劍得手,早就駕狼跳到了側邊,又捅了幾劍。他的身體力量原本就大,再加上細劍的材質優良,打磨鋒利,很輕易就將變異豪豬的肚子攪了個天翻地覆。
不過變異豪豬的生命力極其旺盛,不斷原地打轉,尋找敵人的蹤影。
修利文靈活地轉移方位,又刺了數劍,豪豬還沒倒下,自己卻不耐煩起來。他跳下狼傀儡,站到變異豪豬的正面。豪豬立刻紅著眼睛朝他拱來,結果卻被男孩抓住兩顆剛銳的獠牙,舉重若輕地來回摔打,不一會,變異豪豬就被摔成了肉泥。
這麼輕易就戲耍的對手讓修利文覺得無聊。
女僕騎士一陣風般馳回他的身邊。
「沒事吧?主人。」她慣例問道,儘管誰都知道他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當然,這就是要兩個士兵才能應付的變異豪豬?」他用力踢了踢豬頭,騎回狼傀儡身上。
隊伍也已經晃悠悠地趕了上來。
「看不出您的力氣竟然這麼大。」疤臉說,「變異豪豬的生命力很旺盛,皮粗肉厚,又容易激怒,而且是群居動物,無法者不結伴是不敢招惹它們的,就算是有法力的人,在實力偏低的時候,單對單也無法輕易取勝。」
哈。」修利文覺得疤臉是在誇讚自己,不由得高興起來,這可是自己第一次冒險時親手殺死的獵物:「幫我把它的頭骨取出來,尤其是那兩隻獠牙,我要做標本當紀念。」
疤臉不屑和死豬打交道,若換上更高級的怪物,她是很樂意做此事的,不過此時乾脆假裝沒聽見。女僕騎士卻爽快地應承下來,並就地動手。她的技術很嫻熟,似乎抽筋扒皮的事情做過不少,沒花幾息工夫,就將野豬頭骨配合整副牙齒都剝了出來,並用修利文早就準備好的防腐劑處理好,放進專門放戰利品的空間袋裡。
「你真好,屈琪。」修利文高興地掀起女騎士的面罩,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印了一下。
疤臉這才第一次看到這位女僕騎士的相貌,五官容貌和衛隊的其他人一樣,具備了相當高的等級,不過瞇起的眼睛宛如狡詐的狐狸一般,讓人覺得並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事實也證明這點,她一路行來一直沒有說話,頭罩也從未拉起過。
屈琪瞇起的眼睛好似充滿了笑意,但實際上這副表情從未變過,她也沒有說話,重新拉上了面罩。修利文並不在意,反正他的女僕衛隊裡幾乎沒一個正常人。只要她們戰力強悍,唯命是從,那麼無論私底下有什麼想法,再怎麼古怪都無所謂,正所謂物以類聚,隊長蘭被稱為鬼畜王,屬下自然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車隊繼續向末日荒野深入,黑暗洞窟的入口位置並不確定,前來尋找黑暗洞窟的人大都要撞運氣。修利文擁有先知之眼,為隊伍指明了一個方向。這是將法力輸入先知之眼後出現的朦朧感覺,沒有人知道沿著這個方向走下去,他們會遭遇什麼,或許是黑暗洞窟的入口,或許是其它特殊的東西。
踏入末日荒野的範圍,變異的野獸就很難見到了。死氣化成的霧氣愈加濃烈,可視距離不過二十米。隨處都是煉獄怪物,在嶙峋的大地上大搖大擺地遊蕩。風吹過耳邊,送來各種各樣令人提心吊膽的聲音。因為怪物大都是群聚性,十分難纏,所以在末日荒野裡很少會看到孤身獨行的旅人或修煉者。雖然時常可以見到從煉獄城出,前來此處試煉的隊伍,但是一旦分散在這片廣袤的地域上,就如同墜落大海的沙子一般無影無蹤。
修利文一行走了很久都沒碰到人影,但幸運的是,也沒遭遇到什麼怪物,但該有的卻沒出現,這種情況最是折磨人的心神。修利文不太習慣,很快就感到疲倦,不是**的,而是精神如同失去了彈性,漸漸鬆弛。
其他人則沒有這種情況,她們甚至還有心情談笑。
「這裡到底有多少怪物?」修利文問道。
「誰知道呢?」屈琪說道,她的話聲令人無法聯想起長相和性情,如同棉花糖一般鬆軟甜蜜。
疤臉前去探路了,所以由她來做解說,算起來,她出入末日荒野的時間是這裡所有人中最長的,女僕衛隊經常為了各種目的出沒此地。
「從我們來的方向筆直穿越荒野,騎馬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她說,「我們曾經見過最深處的封印之門,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您一定無法想像那究竟是何等宏偉。」
「你們橫穿過荒野?」碧達夏雪終於開口說了出行以來的第一句話。
「一百個人,死了六十多個,衛隊幾乎重建了。」屈琪的聲音從頭盔裡傳來,有些悶,但並無太大的波動,「這是上一代家主年輕時的事情,後來我們意識到自己太過狂妄,所以再沒有過類似的行動。不過,就我自己來說,能夠參與那次行動,真是此生以來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那裡有什麼?」修利文問道。
「什麼都有,末日戰爭留下的一切,破壞的,倖存的,還有無數新生的。」修利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屈琪的聲音有些變調:「那裡和外圍不一樣,群居性的怪物很少,但是……」
「但是?」賽巴斯安娜沉聲問道。
「無法形容,它們沒有秩序,但是就這麼衝過來,就像蝗蟲一樣,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它們的東西。」屈琪頓了頓,說:「很難想像吧,人類軍團若是一窩蜂的話,往往要吃敗仗,可是對那些怪物來說……根本沒有恐懼,也不需要攜帶食物,它們前仆後繼地湧來,天上、地下,到處都是,你根本就沒有留手的時間,所有的法力都必須第一時間放出去,否則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修利文無法想像,但是碧達夏雪似乎可以理解。
「……你們怎麼只死了六十多個?」她問。
屈琪停下馬,視線從面罩底射出來,如同利刃一樣刮在女人臉上,絲毫不理會她的尊貴身份。
碧達夏雪沒有躲閃,也沒有抵抗,只是靜靜看著她,等著她回答。
「我們在被徹底捲入前逃跑了,很幸運,我們不過是被尾巴無意掃過時波及而已。」屈琪說完,再不理會她,逕直往前走。
屈琪的語氣和行動讓隊伍的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修利文聽到女騎士輕聲地恨言自語:「真是恥辱!」
就在這時,前方的濃霧被一條筆直射來的人影撕裂,是疤臉回來了,她人還未到,聲音已經傳了過來:「是利刃魔,十五隻,有法師,一直朝這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