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勇者(起點) 第八集 第二章 天使們的午後
    一個沒上過學只是勉強識字,才剛讀四書集注一兩個月的女孩,應該會對書的內容有著什麼樣的疑問?

    完全沒料到對方提出這種問題的楊顛峰,聽得有點發楞。他發了好一會兒呆,才笑了笑答道:「有句話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你有沒有聽過?」

    「沒有。嗯,如果書不可信,有什麼是可信的?」

    「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書不可信,而是說不可『盡信』。」少年仔細地解釋道:「當然,書有很多,有些書可信度比較高,有些書十句裡邊只能聽兩句,判斷哪種書是怎樣的,這是很大的學問,我也還只是在摸索當中。姑姑給你讀的這些書,都是可信度比較高的,可是依然不可盡信,你必須要保持自己獨立自主的判斷力。比方說,這本四書集注裡,孔子的話是用最原始的文言文記下來的,被誤判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後人的解釋相對的就有可能出現錯誤了。」

    女孩馬上點了點頭,看來她似乎早就有這種覺悟了。楊顛峰心念一動,問道:「你自己有想過吧?如果書上的解釋是錯的,那這句話應該怎麼解釋?」

    於佳衛眨了眨眼睛,答道:「因為孔子是個教育家,我想,或許他是希望君子都能提升自己的朋友。最後自然就會達成『沒有任何朋友不如自己』的狀況。」

    少年越來越困惑了。這真的是一個沒上過學的女孩嗎?不過他還是答道:「我覺得你可能想太多了。這個問題我當初讀論語時也想過,我覺得還是要從字面上的意思去解。『不如』是個用慣的詞,意思是『比不上』,可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用的。如果查字典的話,馬上可以發現『如』的本意是『像』,例如『愛民如子』之類。如果『無友不如己者』這句話解釋為『不要跟不像自己,如此守君子之道的人做朋友』,就一點問題也沒有了吧!比方說如果有個人不忠不信,有過不改,不知道還有誰會想跟他做朋友呢?」

    「啊!是這樣!顛峰哥哥果然厲害,這樣解釋比較說得通。」女孩欣然說道:「接著是泰伯第八,裡邊有一條是說……」

    「等等,抱歉,我有件事情想先問你。」楊顛峰打斷她道:「你讀完整本論語之後,得到了哪些心得?」

    於佳衛只是略為思考了一下,就回答道:「孔子是生在我國春秋時代的教育家,也是我國第一個推廣全民教育的人。他所教授的內容主要是待人處世之道,總歸為一個『仁』字。仁的基本原則是忠恕,恕很容易明白,就是想要別人怎麼對你,自己就怎麼對待別人;忠比較有問題,朱熹說忠就是『盡己』,可是照顛峰哥哥剛剛所說的,那麼這應該是朱熹自己的解釋,我覺得存疑。整部論語中孔子都把忠當成一個『基本德行』而沒有特別去解釋過,可是依照他對『忠』這個字的用法,比方說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照這裡看來『忠』應該是指肯負責任把自己份內的工作做好的意思。忠和恕是仁的基本原則,而實際的實行方法則是孝、悌、謹、信、泛愛眾……」

    「夠夠夠了……」楊顛峰聽得頭都昏了,說道:「……嗯,你讀得很透徹,姑姑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我要把這些講給姑姑聽,她一定會以你為榮!」

    女孩俏臉微紅地說:「不,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少年發了一陣子呆,才說:「好,我們繼續討論,你剛說第二個問題是在?」

    「泰伯篇第八,第九條……」

    兩人繼續討論著女孩這一兩個月來的讀書成果,差點錯過了去書店的時間。下午四點半,因為楊顛峰的要求和堅持,所以他帶著表妹和詳細標記著位置的地圖;藉由東京的大眾運輸工具往中文書書店的位置前進。

    進了地鐵車廂,因為不巧又是這種時段,所以和昨天一樣擁擠。然而雖然是第一次乘坐這種高科技的大眾運輸工具,於佳衛卻沒有不安的表示,只是靜靜地緊靠在表哥的身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在五花八門的車廂廣告上來回巡逡。

    出捷運站的時候,少年自然而然拉住了表妹的小手兒,防止人潮把他倆衝散。他並沒有注意到女孩手心冒汗的奇妙反應,因為他正在「另一邊」吃午晚餐。不管能不能同時兼顧兩邊的動作──就算能,這也是件很累的事情──,楊顛峰已經決定以後盡量一天只吃兩餐,求節省時間。「其實兩邊同時動作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試過才發現──人決定自己的動作其實只在最關鍵的時候花很少的精神,其他絕大部分的動作幾乎都是機械式的。」楊顛峰想著。

    由於不同星系來的人有相對應於不同時區的作息規律,所以游輪上的餐點是整天從早到晚都有供應,那兒的楊顛峰不需要遷就什麼用餐時間之類的規定。

    照著地圖的指示,兩人沒什麼困難就在捷運站附近找到了漢文書店。「對了!為了慶祝我們表兄妹相逢……」楊顛峰用打趣的口吻說道:「表哥買幾本書送你吧!你自己挑,然後拿來給我結帳。」

    女孩點了點頭,認真地挑揀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回頭看見表哥在櫃檯邊發呆,忍不住問道:「顛峰哥哥,你要買的書呢?」

    「啊?姑姑是這麼跟她說的啊!」楊顛峰轉念便答道:「哈,多謝你提醒我,我差點忘了我自己也要買書。」就低聲的跟老闆詢問起來。

    老闆說起中文還算通順,可是有著濃厚的日本腔調,看樣子應該是在日本土生土長的華僑。於佳衛選了三本書,拿到櫃檯交給了楊顛峰,他定睛一看──常見植物大百科、常見動物大百科、世說新語。

    「表妹啊……」楊顛峰皺著眉頭說:「我不是不想買這些,可是這些是你真感興趣的書嗎?這選書的方向不是跟姑姑一模一樣嗎?我想送你真正感興趣的書。」

    於佳衛不好意思地說:「真的是我感興趣的,我……我都感興趣。」

    「都感興趣是指……這邊這麼多櫃這麼多種類的書,你都感興趣?」楊顛峰問道。

    「是的……可能要深讀了,才分得出對哪一本更感興趣一點。」女孩急忙說:「那個……其實我不太會選,我比較希望讀顛峰哥哥選給我讀的書。」

    少年眨了眨眼,點頭道:「好吧!說的也是,反正是我要送你禮物,那我選幾本好了。」說要另外送書給她,楊顛峰卻把女孩選的三本也交給了櫃檯的老闆。對此,於佳衛動了動唇但沒說什麼。

    楊顛峰瀏覽店內,買了一本少女漫畫週刊、一本BL同人志,言情、科幻、奇幻、推理、武俠小說各一本,漢和與英漢字典各一本。又另外拿了自己要買的書,除了自己的那本之外通通跟之前女孩選的三本疊在一起,交給老闆個別包了。

    少年提著那一大堆的書步出了漢文書局,時值晚冬又是高緯度地區,天早已全黑了,雖然穿得夠厚,不過夜風仍然帶給兄妹倆陣陣涼意。「顛峰哥哥,」女孩忍不住開口了:「那堆大部分是買給我的書,給我提嘛!」

    「這麼重的東西給女孩子提,男的兩手空空這像話嗎?」楊顛峰心想,嘴裡卻不這麼說:「付錢的是我耶!我還沒送你,怎麼變成你的書了?回家才送你。」

    相認不到兩天的表妹暗自想著:「顛峰哥哥好體貼。」

    少年在一家和風濃厚的店面前駐足,轉頭問道:「晚餐吃鰻魚飯好嗎?」

    女孩透過門簾望進店內,視線落在古典的木紋扁牌,毛筆書寫的價目表上,楊顛峰直覺地認為表妹正在換算價格,便自己也算了一下。

    果然於佳衛說道:「我們去別的地方吃好不好?太貴了!」

    「一客鰻魚飯兩千日幣實在是貴了點。」楊顛峰邊想邊瀏覽著四周的店舖,視線停在一塊熟悉的招牌上,心想:「可是難得出來一趟,總不能請她吃速食,雖然不一定要吃貴的東西、但至少要嘗點別的口味。」

    在猶豫間,兩人自然而然地啟步往另一個路口走去,卻一直沒有發現合乎兩人心中各自尺度的適當用餐地點。

    就這樣走著走著,很快就離開了商業區、到了相對靜僻的巷道,眼看著再走下去也找不到別的餐館了。「沒看到什麼特別想嘗嘗的東西嗎?」見女孩搖頭之後,少年提議道:「會不會累?我們回頭再繞一圈好不好?」

    女孩擔心地望著那沉重的提袋心想:「會累的應該是顛峰哥哥吧!」

    於是往回走的路程中,她開始傚法表哥認真的左顧右盼。剛轉進一條之前沒留意的巷道,女孩便拉了拉楊顛峰的衣角說:「那邊的地下室,好像有賣吃的。」

    「哦!定食店。」楊顛峰說:「想去哪家?那裡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那我們就去吃吃看。」

    於佳衛說:「也說不上有什麼特別,只不過──我們之前經過這裡的時候,那裡的門口排了很多人,一路排到樓梯上面來。」

    兩人沒再多做交談,好奇地走下了樓梯。這家定食餐館雖然位於地下室,可是裡邊裝潢十分正式,地方也寬敞,雖然已經過了一般人的晚餐時間,店內卻依然接近座無虛席。楊顛峰走向櫃檯看了菜單,倒抽了一口涼氣──

    一客定食只不過五百、六百日圓不等的價位!雖然菜單圖上的定食份量看起來並不多,但再考慮上價格,和外邊其他的店家比起來真是有夠便宜。

    「我要這個豬排定食,還有沙丁魚定食。」楊顛峰當然知道店員聽不懂中文,幸而只是用手指了也就行了。佳衛妹妹也點了沙丁魚定食。

    兩人上座屏息以待。雖然店內客人不少,可是餐點很快就送了上來。

    好吃!以這個價位而言──雖然以匯率折合台幣要一百多塊,但是考慮東京人的收入比例的話,五百日圓對他們來說就像五十塊台幣對台灣居民的感覺──實在是好吃得過分了。飯粒又香又富有彈性;豬排厚而實,外邊只有一層薄薄的面皮;鹽烤沙丁魚烤得恰到好處,淋上檸檬汁以後更是可口無比;更重要的是──照片上看起來份量並不多,可是實際上送上桌時卻不少,連飢腸轆轆食量又大的楊顛峰,都差點吃不完兩份。

    「在這個『照片比實物誇大』的商業手段舉目遍是的時代,居然還有這種店,真是令人感動呢!」楊顛峰想著,目光自然落到對面的表妹身上。少年吃完兩份之前,她已經先停了筷子,可是──沙丁魚和飯都吃完了,青菜卻完全沒吃。

    「你已經吃飽了嗎?青菜一點都不吃?」楊顛峰擺出了做哥哥的架子:「就算不喜歡吃,還是吃一點吧?」

    「對不起。」女孩紅著臉說:「我自小就不能吃青菜,一吃就吐。其實本來連飯都吃不下,只能喝牛奶、吃豆類製品之類,因為從小就被罵得很厲害,才努力練習,總算吃得下一點飯了。」

    少年驚訝地說:「這樣啊!是我不好,事先沒打聽清楚。既然吃飽了,我們走吧……別想偷雞摸狗,書給我還來。」

    兩人才剛離座,馬上有服務生把桌子收拾乾淨,帶來了別的客人。從樓梯口離去時仔細一看,怎麼櫃檯前又出現了一條人龍,直排到樓梯上的店面外去,看來兩人能嘗到本店便宜又大碗的美食,不能不說是有幾分好運氣。

    在回程的路上,楊顛峰心想:「豆類製品和牛奶──都含有大量蛋白質,這麼說佳衛的胃腸比較特別,只能消化以蛋白質為主的食品囉?」想著想著便順口問了:「你從小就只能吃肉和牛奶,不能吃飯和蔬菜嗎?」

    女孩默然片刻,才答道:「其實偶而才有奶粉可以喝,我小時候不是很有機會吃到肉。能吃魚類和肉類是被郭媽媽收養之後才知道的,那之前我吃一般的東西都會吐,給大家添了很多麻煩,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是院裡最醜最虛弱的女孩。郭媽媽為什麼肯收養這樣的我呢?我實在是弄不懂。」

    「就是因為這樣姑姑才收養你的吧!」楊顛峰理所當然地說道。

    「……嗯。讀完那些媽媽要我看的書之後,我也稍微有些瞭解了。」女孩捧著心口衷心地說道:「要是可以把這份幸福分一點給我的家人,該有多好。」

    「你知道這個願望的份量嗎?談何容易啊!」楊顛峰想著便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答道:「要實現這個目標,你該讀的書還有我手裡提的這些的幾百倍。」

    「噢!這麼多。」於佳衛認真地說。看她的樣子,居然好像迫不及待就要搶走楊顛峰手中提的書趕快去讀、以便早日實現那個心願。

    見了她的反應,少年偶然想起了《危險調查員》中的情節,說道:「我想,你最需要的或許是一把圖書館的鑰匙。」

    「哪裡有這種東西?」女孩問道。

    「……學校。」

    「……我……以前從來不想,可是現在開始有點想要去上學了。」

    「學校可能並不是各方面都像你想像得那麼美好。」楊顛峰的語氣已經接近自言自語:「不過它在現代社會中的地位好像攝食一樣,變成了成長的必備過程。」

    回到姑姑的臨時居所,楊顛峰進門脫鞋時「順腳」蹬了蹬,把鞋底的泥土弄掉,這是他在家養成的習慣。日室的平房脫鞋處已經在室內,那兒和室內其他地方一樣都保持著一塵不染,所以抖掉的塵土在地上顯得特別礙眼。

    「我昨天進門時也做了這個動作吧!當時留下的塵土是什麼時候掃掉的呢?」少年不經意地想著。姑姑顯然還沒回家,他把整疊重死人的書就這麼隨意地放到了客廳的桌上,一本本點著交給了於佳衛。

    「這是表哥送你的禮物,所以每一本都要仔細看哦!」楊顛峰笑著說:「有什麼感到疑惑的地方,或者就算只是想跟我說說感想也可以,隨時來找我。」照他的想法,至少那本BL同人志,應該會讓女孩看得目瞪口呆吧!

    於佳衛鄭重的答應之後,好像想問什麼卻說不出口的模樣,轉身想把一堆書抱回房裡去了,少年連忙鼓勵她:「有話儘管問,把自己悶壞了多划不來。」

    「沒什麼,我只是想……」女孩不太好意思地說:「不知道顛峰哥哥給自己買的是什麼書?能不能借我翻一翻?」

    這正中少年下懷,他欣然說道:「當然,拿去看看?」

    女孩接過表哥手中的書,小心翼翼地翻了翻。那是一本問題集,卻不是女孩以前見過任何一種問題書,裡邊都是一些圖啊方塊啦所構成,古里古怪的題目。於佳衛把書還給了楊顛峰,忍不住又問道:「這種書是做什麼用的呢?」

    「這些問題是用來訓練空間、數學、邏輯推理能力之類的。」楊顛峰早想好了答案。

    「試著做這些簡單的問題,就可以訓練空間、數學、推理能力嗎?」女孩有點訝異地說道,語氣比較像是驚歎而非懷疑。

    少年眨了眨眼,答道:「這本書前半部的問題簡單些,後邊比較困難。對了,你要不要試著做一些看看?」

    「可以嗎?」女孩驚喜地說。

    「當然可以囉!」楊顛峰翻開了書本,找了找,突然「唰」地就撕了幾頁下來,讓於佳衛吃了一驚。不過她看表哥的動作和表情都如此自然,也就沒問什麼。

    楊顛峰專注地翻看著手中那幾頁。那是從這本書的頭幾頁中撕下來的,內容是密密麻麻的解說文字和表格,和書裡大部分的內容不太相同。

    接著,他翻到書本後半的某頁,並指示表妹說:「從這一頁做到……嗯,這一頁。這邊的問題看起來比較難一些吧?」

    「嗯。我能做得好嗎?」於佳衛有點緊張地說:「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問題。而且,我念過的書本來就不多……」

    「做不好有什麼關係?」楊顛峰回答道:「而且這些問題能不能答對,和有沒有上過學基本上關係不大,你不要先嚇自己。」他掏出了手機,對表妹說:「要計時哦!我說開始的時候,你才能開始看題目。」

    女孩才稍微放輕鬆了些,這下又緊張了起來:「還要計時啊?」

    「別緊張啦!慢慢做題目就可以了。」少年失笑道:「或者去你房間做,你比較能放鬆?時間比較不重要,你慢慢作答,慢慢想,答對比較重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女孩這才緩和下來,眨眨眼說道:「……慢慢寫就可以了?做錯的話也沒有關係?」

    「當然沒關係。」楊顛峰肯定的回答後,又問:「要到你房間去做嗎?」

    「在這裡就可以了。」

    少年注視著手機上的時間道:「那,我說開始的時候就開始吧──開始。」

    女孩翻開少年指定範圍的第一頁,楞了楞,然後就仔細但毫無滯礙地寫下五個問題的答案,下一頁也是一口氣就寫了五個答案;又下一頁也是,再下一頁也是,這些楊顛峰都看在眼裡……直到最後兩頁,才各只先寫了四個答案,為某兩個問題額外思考了兩三秒鐘才寫下最後的兩個數字。

    女孩並不是把答案直接用鉛筆寫在書上──她想都不敢想這種事──而是整齊地寫在客廳桌上隨手可得的便條紙。這也讓楊顛峰翻書對照答案時方便許多。

    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少年還是為這個結果深深吁了一口氣,心想:「全部答對。七十題只花了一分半鐘,這還是輕鬆做的成績;趕著作答的話只會更快吧?智力商數估計──表上最高值,超過一百四十。果然……」

    見到表哥的臉色陰晴不定,女孩擔心地問道:「錯很多嗎?」

    「不,全部答對了。」楊顛峰勉強笑著答道。

    「真的都答對了?好高興。」可是表哥的表情又讓於佳衛有點擔心,她謹慎地問道:「全部答對……應該很正常吧?」

    少年沉著臉說:「一點也不正常。」見女孩慌張失措的神情,他又展顏笑道:「不正常!全部答對,證明你是個異常聰明又認真的好女孩。」

    「顛峰哥哥你欺侮人。」於佳衛忍不住放心地笑了起來。

    「佳衛,如果以後再有人給你做類似的問題……」楊顛峰的語氣轉為鄭重:「不管那個人是姑姑、陳秘書、家教老師,或是以後你的學校老師,你……能不能答應表哥一個奇怪的要求?」

    女孩眨了眨眼,困惑地說:「什麼要求?」

    少年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盡量做慢一點,甚至故意做錯一兩題。」

    「為什麼!」於佳衛的驚訝早已在楊顛峰的預料之中。

    楊顛峰一時沒有答話,女孩終於忍不住問道:「其實我做錯很多對不對?顛峰哥哥不忍心告訴我,只是要我以後做慢一點,更仔細看題目?」

    「啊不!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你真的全部都答對了。」這回可沒料到對方有此一問,少年狼狽地答道:「該怎麼說呢……總之你先靜下來聽我說。」

    女孩耐心地等著,雖然楊顛峰又是好一會兒沒開口。

    時光悄悄地流逝,女孩依然沒有絲毫不耐的表情,少年終於開口道:「……佳衛,你能相信表哥這個建議是為了你好嗎?」

    只是瞬間的猶豫,女孩堅定地點了點頭。

    「可是等到你稍微長大一點,懂得這個測驗和表哥的建議是怎麼回事之後,或許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楊顛峰說道。

    「這個測驗果然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在?」女孩擔心地說。

    「你現在不用想太多。」

    「……我明白了。不管這個測驗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我相信顛峰哥哥絕對不會害我!」於佳衛激動地說:「我以後就故意做錯一兩題,做慢一點,我也不再問為什麼了!就算是郭媽媽叫我做的,我也不會告訴媽媽說表哥叫我……」

    女孩說到這裡還是不由得猶豫了一下,畢竟此刻媽媽對她而言是比表哥還要重要一百倍的人。楊顛峰趁機打斷她道:「不過,有一天,你就會知道表哥為什麼要叫你這樣做了;到時候你或許會感激表哥,也或者還是不能諒解表哥也說不定。然而,你能不能答應表哥──直到你認為自己已經確實明白表哥為什麼叫你這樣做的時候,你才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姑姑說?」

    「只要等到弄明白了就可以說了嗎?」於佳衛笑道:「既然顛峰哥哥這樣說,我想,這應該不是一件容易明白的事。不過,這樣沒關係,如果不能完全弄明白,就沒有什麼值得說的了。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現在就處在這個『不可使知之』的階段吧!我會努力設法把它弄明白,真的弄不明白也不會勉強。」

    楊顛峰忍不住摸了摸女孩的頭,這還只是當天下午倆人討論的結果,於佳衛居然就現學現賣地引用了。接著少年便動手幫她把那堆書搬回房裡去。

    當晚,少年躺在客房的床上東想西想,一時感慨萬千無法成眠。「沒想到表妹她居然是這麼個天資聰穎的女孩,姑姑還真是收了一個超級養女。不,或許她早就隱約察覺到佳衛的過人之處;不過鐵定沒想到她聰明到這種地步,不然也不會只拿那幾本書就讓她讀兩三個月。」

    再仔細想想,之前女孩書桌上陳列的書雖然乍見之下並不太多,但是以一個沒上過學的女孩而言,兩三個月內把那些書都讀完讀熟也真夠驚人的了。

    「真不公平,為什麼有人智商超過一百四,有人……在路上走都會被外星人注射恩希歐勒菌?這真是個不公平的世界啊!對,就是因為世界不公平,所以國父孫中山先生才要主張天下為公呢!不過要是真的天下為公了,也頗為無趣不是嗎?我個人堅決主張天下還是多少要有些母的才好。」

    半開玩笑地化解了自己對表妹的嫉妒之後,沒過多久,少年便沉沉睡去。

    雖然留在地球的楊顛峰很早就睡了,可是星際客輪那邊那個卻一直繼續站三體式──橫豎無事,不站白不站──直到腿累到幾乎蹲下去再也站不起來時才睡。也因此,第二天早上當然是日本這邊的楊顛峰先精神飽滿地醒了過來。他看看擺在床頭櫃上的行動電話,發覺才早上七點。

    「讓那邊的楊顛峰多睡一會兒吧!反正下午才有事。」少年想著,拿了盥洗用具便往化妝室去。真巧!佳衛妹妹也在那兒刷牙洗臉。

    「早安,顛峰哥哥。」女孩雖然勉強打起精神說,可是眼底下有濃濃的黑眼圈。

    楊顛峰一想便知其故,苦笑著說:「你太用功了啦!姑姑跟表哥我都會心疼的。」

    「可是!」於佳衛急忙說道:「我真的很笨嘛!一個晚上還看不完一本。」

    「一個晚上讀不完一本是很正常的!」楊顛峰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慢讀!」

    「…孩點了點頭。

    「你在急什麼嗎?」

    於佳衛很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麼啦!只是……表哥只能在這裡待一個星期就要往歐洲去了,我想在那之前讀完。」

    少年笑不出來了,溫柔地說:「你能在我去歐洲前好好讀完一本,我就很高興了。先挑本比較好讀的讀吧!就算沒有讀完,只要讀到有任何疑問,或有感想願意跟表哥分享的時候,可以隨時來找我。」

    女孩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顛峰哥哥今天有什麼預定行程嗎?」

    「沒什麼。」楊顛峰說:「待在房裡練氣功吧!」

    「嘿,顛峰哥哥也有練氣功嗎?媽媽的公司裡有很多人都在練。」於佳衛問道:「可是……顛峰哥哥不是想要在日本到處玩嗎?不用顧慮我的。」

    少年心想:「我根本沒打算在日本觀光,倒是該帶你去四處走走;不過今天已經跟靈茵約好了。」於是便答道:「嗯,要啊要啊!只有今天休息。對了,我不出門的話一天吃不下三餐,所以只吃早餐和晚餐就好,午餐不用幫我準備了。」

    「好的。那,我早餐幫顛峰哥哥多準備一些。」

    楊顛峰洗完臉正要步出盥洗室,順口問道:「對了,你昨晚讀的是哪本?」

    「英漢字典。」

    這個答覆讓楊顛峰腳勾在盥洗室門檻上漂亮而直挺挺地往前仆倒在走廊,接著女孩也為此驚叫出聲。少年摸著鼻子爬起來,並安慰表妹說自己沒事之後,本來想告訴她那本書是用來查的,不是用來讀的,可是終究猶豫著沒說出口。

    兩人一起用了早餐,不見郭女士的人影。據她的養女表示,女士昨晚遲至凌晨三點才回來,等會兒九點還要趕去公司,現在可不能打擾她。「看來姑姑真的忙翻了,不可能只是有銜無事的太上皇──要再找時間聊也很難了。」楊顛峰想著想著,視線又不由得在餐廳四壁上打轉。

    依然是那般異樣的一塵不染,令人無法不把它與「潔癖」這個詞語產生聯想。

    「多多不知道哪去了,不然就可以問他有沒有注意到什麼異狀。」少年轉念便開口問道:「佳衛,你昨天今天還有跟以前那樣打掃屋裡嗎?」

    即使知道楊顛峰的意思是要自己不要這麼勤掃,女孩的回答語氣中還是包藏了一點心虛:「沒有……而且今天也睡晚了,更沒有什麼時間掃。」

    於佳衛並沒有忘記自己答應過的,幫表哥多準備一些早餐,而少年當然也毫不客氣地吃了個精光。

    餐後只是稍作休息,楊顛峰便回到了臨時居住的房間。首先當然是把伊東華的「新」專輯──其實只有最後一首是新歌,幾乎等於是紀念精選集──放進從行李箱中找出來的光碟隨身聽,然後便擺出了三體式。

    「哈哈!對了,我兩邊的身體都在練,真希望到時候一合體能有兩倍的修練效果哩!」楊顛峰想著想著,便開始排除雜慮。

    ……奇怪?有種違和感。肚子下邊有點發熱,看來是早餐吃太飽了,這還不太要緊;更麻煩的是雜念無法消除,紛至沓來;比方說──臨別前巫厚德打的那連環套,一舉手一投足就清晰的刻畫在腦中。

    楊顛峰忍不住停了下來,把星際客輪那邊的自己「叫醒」,以便翻看形意拳練習手冊。雖然這樣一來,日本那邊的身體就可以持續站三體式;但客輪艙房這邊的少年卻哈欠連連,很想補眠,不得已只好倒頭繼續睡。

    他的意識回到日本這邊的身體上,重新面對無法排除雜慮的問題。「真奇妙,本來拳法書上一幅幅死板板的圖樣、意味不明的姿勢,只因為看過巫厚德打過一遍,就彷彿全都活了起來。可是,這股違和感是什麼呢?」

    少年收勢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心想:「或許是因為身處於陌生的環境當中?對環境沒有信賴感,所以無法專心?」躺回了床上,開始放任自己胡思亂想。

    「多多真可惡,一聲不響就消失這麼久,連個影子都不見……算了,我又不是他的什麼人,管他這麼多。話說回來,妖精森林裡那個毒蟲,還真是奇妙,可說是世界真奇妙物語啊!什麼蟒牯朱蛤,哪有牠十分之一帥?牠有蟾蜍般的長舌、毒蛇般的毒牙、蜘蛛般的長腳、蜈蚣般的多足、蠍般的尾刺,簡直可說是五毒之王!嗯?五毒?這好像讓我聯想到什麼。」

    他又仔細的想了想。印象中好像有什麼五種毒蟲被放在一個小壺中互相吞噬之類的事情,最後留下的就是五毒之王──啊!那不就是苗族的「蠱」嗎?

    事實上,就算真的把一堆有毒生物放在一個密閉空間讓牠們互相吞噬,最後活下來的那只也不會變成別種東西吧!可是,就像食蛇鼠確實存在,但牠的尿液並不具有解毒功效一般﹝作者註:李時珍編纂本草綱目的時候,聽說過有關於食蛇老鼠的縮小,民間並傳說其尿液可以解毒。但因為他找不到這種老鼠,而只是把傳聞給記下留待後人查證。今人已知真的有一種長相似鼠的生物以蛇為主食,但其尿液成分當然不能解毒﹞,之所以有蠱這種傳說,或許是因為中國古代真有類似的生物,留在先民的記憶之中,和一些穿鑿附會的說法結合流傳了下來?

    楊顛峰不由得想起了有關於蠱的其他傳說。比方說最有名的金蠶蠱,並非活的蠱蟲,而是把毒蟲相食的器皿密封,祀其蟲靈。傳說金蠶最愛乾淨,會化身為女童現身玩耍,會自動做家事、照顧牲畜和生意,每年要跟主人算一次帳,如果牠的行為讓主人家獲利,主人必須買一個人給牠吃,否則牠會吃自己家中的人等等。

    等等,愛乾淨?會化身為女童?

    「我在想什麼啊!莫非懷疑佳衛是蠱靈不成?」少年自嘲地想著:「還真像哩!尤其她又只能吃魚肉,不太吃五榖青菜。」

    他忍不住走到窗邊,拉開窗戶想吸口新鮮空氣,差點被迎面撲來的冷風凍僵時,才注意到屋裡有暖氣管。眺望著陌生的街道,楊顛峰想:「不僅僅房間是陌生的,這附近的整個環境對我而言都是陌生的。莫非這帶給我的不安全感,就是使我無法定下心來的原因?」當即下了決定──無論自己無法靜心練功的真正理由是不是這個,總之先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再說。

    他關掉了光碟隨身聽,穿好衣服出了房間,並敲了敲表妹的房門說道:「佳衛在嗎?結果我還是閒不下來,想出去就在這附近散散步。嗯,晚餐以前會回來──其實應該不會拖到那麼晚。」

    女孩應了一聲,有一瞬間猶豫著要不要問表哥可不可以一起去。當然她馬上就得出了「讀書才是自己的本分」這個和當事人年齡不相稱的嚴肅結論。

    楊顛峰來到玄關穿鞋。望著乾淨的玄關地板,突然心念一動:

    「佳衛不是沒有再打掃了嗎?昨晚我們一起回來時,我確實曾在玄關把鞋底的灰塵抖掉吧?那些灰塵是誰掃掉了?」

    他呆呆地望著一塵不染的玄關地板出神,一遍遍地問著自己:不會吧?不可能吧?但是──若是真的,又要怎麼辦?最後,少年還是忍不住再從鞋底「抖」出了一些灰塵刻意弄髒了玄關的地板,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門。

    ──有關於養金蠶蠱的人家的傳說之一,是這樣的──金蠶最愛乾淨,所以會自動自發地徹底清潔屋子里外,所以如果你拜訪的人家屋裡異常乾淨,就可能是有養蠱。進一步確認的方法是──故意弄一些灰塵在地板上。如果那些灰塵在不知不覺間就被清掃掉了,那絕對是有養蠱無疑。

    「是我想太多!一定是我想太多了。」楊顛峰自言自語道:「是啊!誰看到玄關有灰塵都會順手把它掃掉的。」他用力的甩了甩頭,把這個荒唐的想法拋到腦後,開始欣賞日本郊區尋常的街景。

    此刻正是日本學生上學的時間。台灣還在放寒假,可是日本採取的是一學期三學年制,所以上學和假期的時間也和台灣大相逕庭。總之,雖然這附近的居住人口並不擁擠,是屬於相當高級的住宅區,楊顛峰還是與三三兩兩的國中、高中生擦肩而過;除了走路的,也有不少騎腳踏車的。

    和台灣完全不同,日本的腳踏車族並不是在公路上和汽機車爭道,而是在寬敞的人行道上橫衝直撞;有些路上甚至還標示著代表腳踏車專用道的白線。

    雖然捷運站旁和台灣一樣,停著整排的腳踏車,但總也有些不同的地方。仔細一看,每台腳踏車給人的感覺都是簇新的!楊顛峰猜測,理由之一是日本治安較好,讓腳踏車維持光潔明亮並不會因此遭來竊賊的覬覦;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日本的空氣品質較佳,沒有在台北就算是郊區也不能避免的那種灰塵瀰漫吧!

    幾個應該與少年近齡的高中女生談笑著走過他的身邊,讓他不由得行了個注目禮,心想:「哇!那就是傳說中的短裙、泡泡襪、水手服嗎?」

    楊顛峰還注意到一些與台北街頭不同的細節,比方說──雖然日本是鋼彈的故鄉,可是路上卻完全沒看到台北郊區常見的小型模型玩具店。或許機械人模型之類的東西,在日本的地位比在台灣還要更「少數狂熱的」。

    大致上繞了幾圈,少年便已經把附近的道路記熟。「這麼冷的天氣,那堆日本高中女生還穿著短裙泡泡襪,真是『愛美不怕流鼻水。』」楊顛峰心想。

    然後,他坐在鄰里公園的鞦韆上晃啊晃,呆呆地出神。公園裡有沙坑,如果不是這麼冷的天氣,應該會有一堆小孩群聚在這裡玩沙吧?

    又靜了一陣子,他突然站了起來,朝著天空「哇啊──」地大吼了一聲,然後大聲說道:「真討厭這種感覺!在這裡等姑姑幫我辦入境和機票,在客輪那裡要等客輪抵達目的地,還不是都要等?我討厭等待花掉的時間,什麼都不能做!」

    少年盡情地吼過之後,環顧四下無人,便念道:「威特多拉斯甲及特羅干萊錫艾爾夫!」果然聲落「人」到。

    妖精男孩的臉上掛著十分疲憊的神情,問道:「老大,什麼事?」

    「我不想在日本耽擱這麼久,我想趕快到葛裡布林特去,快幫我想個法子!」楊顛峰任性地說道。威特多呆了半晌,突然哭鬧起來,飛到少年頭上猛扯著他的頭髮說:「這的確是我的義務沒錯,可是老大你就不能再等一下嗎?嗚嗚,我才剛到東京迪士尼樂園的門口耶,你讓我進去玩個半天會死啊!」

    「抱歉啊!誰叫你去觀光也不先跟我說一聲。」楊顛峰答道。

    威特多又哭鬧了好一陣,總算平靜下來,開始認真想辦法。少年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問道:「到底有沒有辦法啊!沒有就快招,我們再另外商量啊!」

    「辦法當然有啊!只是我不記得了。」多多苦著臉說道。

    楊顛峰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道:「不記得了?你記憶喪失?」

    「不是啦!」妖精男孩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就像杜黎娜……小姐的父親大人一樣,能來聯合國的葛裡布林特人都是很厲害的法師,差不多每個叫得出名字的國家都住了幾個。我可以向他們求助,只不過──」

    「只不過?」

    「我只記得住台灣那幾位的住址啊!」威特多抱怨道:「鬼才事先會知道老大你迷路跑到日本來。不過我來聯合國前有讀過所有定居或旅居在聯合國的葛裡布林特人的簡略資料,現正努力回想中。」

    「幹嘛那麼累?」楊顛峰問道:「你們妖精魔法使之間不是有特殊的聯繫方法,叫愛莎露幫你查一查不就好了!」

    多多繞了一圈,說:「有道理!可是愛莎露不行,她一定會因為我沒記好資料又劈頭痛罵我一頓……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也在值勤中。得聯絡那些休假中,可以到總部資料室幫我查資料的同事才行。老大你等一下,我去聯絡。」

    妖精男孩在空中又轉了一圈便消失,少年知道他大概是找個靜僻的地方施法去了。做了這樣的決定之後,當下心情開朗不少,楊顛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便啟步往臨時居所的方向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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