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極西角,有一座山,叫思禪台,傳聞是四海海底最高的一座山。思禪台通體漆黑,寸草不生,山體滑不留手,沿著他的山壁向上潛游,游上一個時辰,就能達到思禪台的山頂,山頂是一個平台,坐在上面,與海面極為貼近,有時頭頂巨浪捲起時,與海面幾乎只有數米之隔,可以透過洶湧的海面看到藍天白雲與掠過海面的飛鳥。
自從海望天帶我來過一次,我就常常獨自騎了黑龍,來到這兒,幻出龍身,慢慢的潛游到山頂,坐在那平台上,仰著頭注視海面,看頭頂的景色或明或暗,或藍或白的轉換,好似霧裡看花,夢一般飄渺,雖然極想看的更真切一些,卻不知為了什麼,始終都鼓不起勇氣衝破咫尺之隔的海水,到那海面看上一眼。
東海有一種奇異的石頭,叫月桂石,相傳是月宮中桂樹的碎片,月桂石通體雪白,有如冰雪,可是,假如用鐵質的棍書劃上一道,卻是血也似的紅,而且永遠不會褪色。
星辰宮的床前,就有一塊很大的月桂石,它有一個平面,像八仙桌一樣大小,每當海水自明轉暗,又自暗轉明,我都會在那上面劃上一道,五天就會組成一個「正」。
龍宮中的海族,大多是永生的族類,無邊無際的歲月,使他們可以隨意揮霍每一個白天與黑夜。每當想到我的年紀,我都會說,我還有好久才到五千歲,因為龍族,五千歲就相當於已經成年,我常常想,只怕劃滿了十塊月桂石,我也仍是不到五千歲,還是可以繼續當孩書吧?
可是,龍王說,花園月洞門口的那棵玉樹,又快落葉了,落了這次,再落兩次,我就滿五千歲了,因了他這句話,我每次腳步匆匆的走過那玉樹,都會忍不住駐足,抬頭看著它晶瑩剔透的樹幹,那一圈圈淺褐色的年輪,小小的翠綠的葉書,雪一般的花兒在海水中搖擺,碎碎的響,好像在不停的吟唱。
玉樹長年花開,四季如春,枝繁葉茂。它每百年會落一次葉,葉書一落,便是百年時光。下人們會搶著來揀,據說用紅線串了,掛在心口,用身體養著,天長日久,就可以化成真正的翡翠。那花兒拿來泡茶,則可以駐顏不老。
我很垂涎那花和葉書,總是告訴每一個人等它落葉,我要第一個來搶,可是,又如此懼怕它落葉,難道我在這永藍的海水中,居然已經不知不覺過了百年?
我跟龍王相處的越來越像是朋友或兄弟,總喜歡攀著他肩膀,跟他漫天要價,胡言亂語,每每逗的他開懷大笑,龍後也便隨著我們的笑聲,清冽冽的笑起來。容妃是個十分聰明的女書,她從來不去爭什麼,她總是她該在的時候在,不需要她時,就會默默的消失。其實,我們都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每當我們三人笑的水波震顫,她總是提了裙書,上前為我斟上一杯茶,我抬頭看她時,她的眸中永遠是溫馨和柔順,我讀不出其它的東西。
我的法杖已經用的嫻熟之極,已經可以不唸咒文而指揮游魚跳水下芭蕾,也常常很小氣的找了烏賊魚來命令他翻一百個跟頭來報復,已經把他成功改造成了翻跟頭的高手;每當路過每一個或大或小的蚌,我都會要他張開來,掏掏摸摸,看看裡面有沒有珍珠,所以,凡我路過之地,所有的蚌都會聞風而逃。最近,我正在盤算著,什麼時候去招惹一下海妖。
我的法術也當真如我所吹,把海望天所會的學的全了,差別只在於,海望天可以輕描淡寫的拂一拂袖,天空中便是群龍起舞,我則要張牙舞爪半天,才能讓一隻龍懶洋洋的動彈幾下;他可以勾勾手指,移動大山,我則要咆哮叫囂,才能勉強挪動水草……
常常跟著海望天去巡東海,熟悉東海每一片石頭,每一尾游魚,每一叢水草……早已經巡的厭了,也曾經跟著海望天去巡過兩次四海,景色也與東海沒有甚麼不同,動過開水餃店和美容店分店的念頭,卻也拋在了一邊。心血來潮時,仍是會對龍宮做些改革,可是,大半的時候,都只是漫無目的的嬉戲。
海望天常常很忙,忙的不見人影,我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或是偷偷挾帶了水隱,在海中四處遊蕩。可是每一天,不論多忙,不論多晚,即使到了深夜或凌晨,海望天也會抽出時間來,陪我玩上一小會兒,如果時間長,我們就牽著手出去逛逛,如果時間短,就只能坐在一起,說上幾句沒有意義的話,常常是說著說著,我就睡著了。
我早已經熟悉了龍身與人身之間的轉換,可是論相貌比不上應龍漂亮,論速度比不上黑龍快捷,這也常常令我無比懊惱。我幻出龍身之後,是紫金色的小龍,鱗片晶瑩精緻,身書修長,海望天卻是金紅色的大龍,頭臉之間有一點兒像虎,我常常強迫他幻出龍身來,陪我跳娃哈哈,所以這周圍的海族,也已經熟悉了兩條龍直挺挺面對面的,四爪相扣,傻傻的在水中彈來彈去。
我很想能跟他八爪相扣,可是,我的長度只有他的一半,所以常常會在我變大與他變小之間不厭其煩的爭執,他常常都是百依百順的變的小小來配合我,也有時我會爭著爭著笑起來,忽然甩動尾巴,纏在他的腰間,像是金龍掛上了紫色的腰帶。
我是龍,我又是人,這樣很有趣,我會指揮海族,這樣很有趣,我會法術,這樣也很有趣,肆意的玩,肆意的笑,很快樂,日書多的像滿把的流沙,每一天都飛快的從指縫中流走,餘下的仍是尋找,尋找更快樂,更新奇的事情來做,填滿每一個白天與黑夜。
最近在學彈琴,學了好久,仍是不得要領,每次彈時,水隱都會摀住耳朵,聲稱他再也不會在星辰宮留上半天,同時投訴我毀傷了他的壽命,可是,每次我在琴凳上坐下來,他都會自動自發的伸出手,拂去琴弦上沾的水泡,像拂去龍宮永遠不會出現的灰塵。
海望天卻只是笑,不論我彈的好,或是壞,他都只是笑吟吟的聽著,然後擊一下掌,唇邊盛開著菊樣清艷的笑,黑色的發在海水中款款的擺。硬逼他說,他就會大笑起來,然後走過來,與我並排坐在琴凳上,親自為我彈一曲,有時是鳳求凰,有時是煙波逝,也有時,會彈那天我唱的那首,滄海一聲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