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首外的守衛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幾頭長相怪異的生物正俯身啃噬著死者的屍體,還有一頭怪物不停的顫動著腦袋,像是用力的嗅著什麼,明明布魯菲德他們就是離它不足三十米,它卻視而不見,彷彿單憑嗅覺行走,弓著身體,往大廳的方向走來。
這是一幅詭異的畫面,怪物身長約兩米,螢光魚的腦袋,一身閃著微光的鱗片,如果不是還有著短短的四肢,真令人懷疑是不是暴漲百倍的螢光魚跑到了船上。
眾人驚呆了,但長期培養出的素質,卻沒有讓他們之中任何人驚叫,但那急促的呼吸聲,紛亂得就像隨時準備斷氣的重病者,而這時,在這幾天裡不時成為他們夢魘一部分的尖叫聲,正漸漸向他們靠近。
因為霧氣太重,船頂的瞭望員這時才發現大批的不明生物正在靠近,他慌忙快步跑下船樓,遠遠已在喊:「緊急情況——」
但不幸的是,在他跑過船首二層的拐彎處時,那一頭站在大廳外的怪物,本來一臉的渾渾噩噩,忽然就一躍而起,快得就像一支離弦的箭,接著,一聲慘叫頓時從頭頂的前方甲板上傳來,淒厲得彷彿能戈小映濃霧,接著,是那啃噬的聲音,那令人心寒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果說前面眾人的面色僅僅是很難看,那現在肯定變得如同雪白的紙張,短短幾秒鐘,就將人拉進了恐懼的深淵。
「魚人,深海生物,喜群居,肉食性動物,嘿,好像還是古人類進化的一個分支……這玩意原來不是傳說,是真的存在的?」賈裡漢喃喃的說著。
那位野蠻人牧師早已停止了安魂咒文,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低聲問:「那根據記載,傳說這些怪物不是極少襲擊人類的嗎?」
「嘿嘿,傳說?傳說它們還極少浮上海面呢!」賈裡漢乾笑著,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猜,因為深海裡發生了什麼危機,或者即將發生什麼危機,不單它們,不少高危海獸現在都躲進這片珊瑚森林裡,它們找不到弱小的生物充當食物,我們自然成為它們眼中最好的口糧了……」布魯菲德沉聲道。
「口糧」這個詞又刺激了一下在場眾人的神經,尤其配合那源源不絕傳進耳朵裡的「喳喳」啃咬聲。
布魯菲德調整了一下呼吸,否定了用法術將這些魚人全部幹掉的想法。先別說他的精神力正受到這個區域壓制,就是那迎面而來的危險氣息,可以讓他肯定這群魚人的數量十分龐大,看到的很可能僅僅是冰山一角,他無法保證在前赴後繼的魚人面前,還能全身而退。
想到這,他沉聲道:「我們立即撤退吧,這條船恐怕要成為魚人的戰利品了!從船尾撤退,那裡還有一些舢板,撤到東南方那個巴掌形的巨型珊瑚那裡去,準備好攀爬工具,珊瑚約兩米高的地方,有一個珊瑚洞,面積不小,足夠讓大家暫時藏身。現在,立即行動,保護王儲殿下先走……」
在人心最惶恐的時侯,人群裡傳出最堅定的聲音,往往會成為命令,這聲音的主人也隨之成為臨時的領導者。
現在布魯菲德擔當起了這個角色,儘管這裡其實野蠻人多於人類,不過他不得不喧賓奪主了,因為賈裡漢已經明顯顫抖了,其實布魯菲德內心同樣恐慌,但總得有人去領導這事,不然他們都得死在這裡。
在眾人輕手輕腳撤出大廳時,巨艦船首的甲板上,已經黑壓壓一片魚人,發出一陣陣刺耳至極點的嚎叫。這些怪物一個個顫動著腦袋,嗅著鼻子,緩步走近大廳。
賈裡漢可是親眼見過這些怪物一旦發起攻擊,那動作有多靈敏的,趕緊加快了腳步,卻撞倒了一道小屏風,魚人們立即全部停止顫動腦袋,清一色將腦袋擺向賈裡漢的方向。
幸好布魯菲德反應及時,將賈裡漢扶住,沒讓他發出第二下巨響。
雙方的動作在這一剎那凝固了,不過魚人到底是深海生物,聽覺功能已經大幅度退化了,很快,它們又重新晃動起腦袋,尋找目標。大廳一側餐桌上豐盛的食物,終於可以給予它們暫時的滿足,不少魚人狂衝了過去,如狼似虎的吞噬了起來。
布魯菲德輕聲道:「快走,這些食物肯定不符合我們這些客人的胃口,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將賈裡漢重新扶好,在對方尚未表示感謝前,布魯菲德已道:「我知道這樣說有點失禮,不過賈裡漢大公,你真的要減肥了。」
要不是情況特殊,蕾尼很可能會笑出聲來,但她接著又想,他是與眾不同的,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仍未失去風度……尚未褪去的甜蜜,又再一次湧上了蕾尼的心湖。
相對比較幸運的是,王儲殿下沒在這種情況下驚醒過來,侍衛扛著他沿著繩梯下船,跳上舢板,頓時沉了一沉。布魯菲德盯著那吃水線,為之疑惑,看起來王儲殿下的體重並不在賈裡漢之下啊,和他的身形完全不成比例,莫非這也是這個王儲殿下秘密的一部分?
幾條舢板滑向濃霧中的海洋,根據布魯菲德指示,朝那巴掌形的巨型珊瑚劃去,剩餘生存的人數,一共只有十三個了。
賈裡漢全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濕透了,他這時才恢復少許精神,低聲道:「海洛迪亞公爵,那個珊瑚洞安全嗎?」
布魯菲德苦笑,這位大公在尋求心理安慰,在這個到處都是危機的小海域裡,哪裡還有安全的地方,但他還是回答道:「應該安全吧!」
「哦,為什麼呢?賈裡漢顯然需要更多的安慰。
布魯菲德一邊施法抹去他們沿途氣味的痕跡,一邊沉聲道:「最先出事的船艦是海浪艦,如果魚人直線過來奔襲我們,那應該是從側面長廊登上來,那裡還有可供攀爬的珊瑚
,但它們反而繞開珊瑚,從正面登船……那就很可能說明,它們討厭和珊瑚發生接觸,那我們躲進珊瑚的洞裡,生存係數就會大增!」
說著說著,布魯菲德不禁牽了牽嘴角苦笑,這個猜測僅僅是胡說八道,頂多有點可能,絕不是很可能,但賈裡漢大公是野蠻人那邊的靈魂人物,他鎮定下來,對形勢是很有幫助的。
賈裡漢沒看到布魯菲德苦笑的表情,似乎在漆黑中鬆了口氣,道:「那就好……海洛迪亞公爵,你縝密的心思、出色的表現,我一定會寫進我這次歷險的傳紀裡面去的!」
鬼才稀罕!布魯菲德這麼想的時侯,口中卻是驚喜的回答:「這是我的榮幸,大公閣下!」
篝火堆起來了,那是用鋒銳的寶劍將其中一條舢板肢解成木條、木片,無疑,舢板是用最上等的木材做成的,布魯菲德再用他最不擅長的魔法來點火,耗費了不少精神力,反正毫無疑問,這是一堆昂貴的篝火。
珊瑚洞還算寬敞,容下他們十三人後,空間還是綽綽有餘,這令眾人不由得對布魯菲德致上崇敬的目光和讚美的言辭,這麼一處地方,竟然被他洞察,不愧是擁有天才之名的精神學大師。
布魯菲德的臉難得紅了紅,這裡根本不是用什麼精神法術發現的,而是在過去幾天裡,他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角度,嘗試使用不同的法術去勘察這片區域,總是一無所獲,卻在一次正午霧氣稍薄的時侯,用望遠鏡看到了這裡。
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儘管大家能通過讚美他而分散恐懼的心理,但他還是情願轉移到別的話題:「賈裡漢大公,清水喝得習慣嗎?」
少了檸檬汁,這位野蠻人大公每次喝水都得皺皺眉頭,他苦笑道:「這令我想起童年的味道,嘿嘿。」
想必大公童年時並沒有這種怪癖,這句自嘲的話語引來了一陣輕輕的笑聲,在不遠處仍是此起彼伏的魚人嚎叫聲中,笑聲更是難能可貴。
蕾尼湊到布魯菲德耳邊,輕聲道:「你發覺了嗎?它們的叫聲好像和先前叫的不太一樣了。」
「我說蕾尼小姐,你的耳朵比特洛克養的那群惡犬的耳朵還要靈敏呀,這都分辨出來了。」布魯菲德輕笑道,覺得耳朵癢癢的,蕾尼罕有這麼近和他說話的,要不是還有這麼多人在場,他一定惡作劇的轉過頭,來一次近距離接觸。
「你……」
趕在蕾尼發作之前,布魯菲德趕緊又低聲道:「我也發現了,這些叫聲在過去幾天以來,每當靠近一定的距離,聲音都會發生變化。我猜,它們在召喚同伴,表示這個地點安全吧……」
「真是一個令人心寒的發現……」憂慮讓蕾尼暫時將不滿放到了一邊。
幸好他們的聲音都很輕,沒人注意,不然肯定引起新一輪的恐慌。而賈裡漢也恢復了些許風采,正說著他過去一些風光的歷險往事,雖然沒幾個人相信他會是那些傳奇裡面的男主角,但並不妨礙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因為除此之外,現在也沒別的事好幹了。
時間本正安靜的流逝,忽然,一查安分守己的王儲殿下猛地睜開雙眼,整個人蹦了起來,撞得洞頂凹下去一塊,他渾然不覺疼痛,雙目圓瞪,嗷嗷狂嚎,一時間,將遠處那些魚人的叫聲也壓了下去。
這回槽糕了,比預計中醒覺的時候又提前了一個小時!布魯菲德心中如此暗叫時,咒文已飛快的從口中念誦而出,而負責看守王儲殿下的幾個侍衛早已經練就一身閃電身手,幾乎同時而起,撲向王儲殿下,免得他往外衝去。
一時間,珊瑚洞內亂成一團,一個嘗試控制住王儲殿下腦袋轉動的侍衛還被咬掉了手臂的一塊肉,痛得那傢伙眉頭緊皺,淚水都流出來了,嘴唇卻抿緊,沒發出半絲痛哼,堆起的篝火被踏亂,彈起漫天的火星,沾上衣服,一時間洞內又是一陣陣焦糊味……
眼看神勇的王儲殿下就要掙脫束縛,布魯菲德的咒文終於念誦完畢,聖潔的光點盈盈而下,讓狂暴狀態的王儲殿下重新回到睡眠狀態之中。布魯菲德在急促的呼吸中,不禁慶幸了一下,雖然王儲殿下醒來的時間越來越提前,但他念誦咒文的時間也越來越快了,這個怪物讓自己唸咒的語速起碼加快一倍。
這場風波讓眾人的臉色重歸於難看,賈裡漢難得培養出的輕鬆氣氛,蕩然無存。看著亂糟糟的山洞,布魯菲德正要說一兩句話讓氣氛不那麼緊張,卻不禁皺起眉,因為不遠處的那些魚人嚎叫聲,完全停止了。
正當他驚疑之間,那位野蠻人牧師也發覺了,低聲道:「魚人好像不叫了……」
不少人立即打了個冷戰,剛才王儲殿下叫得這麼大聲,那些怪物該不會聽到了,立即跑過來襲擊我們吧?
賈裡漢打了個眼色,一個侍衛立即大聲朝洞口方向叫道:「皮爾斯,外面什麼情況?」
「匯報!一切正常!」那守在洞口負責值班的侍衛皮爾斯顯然也擔心發生什麼事,說話的尾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賈裡漢立即加強了洞口的守衛,多派了三個侍衛和兩個侍從出去。事實上,對於他們的人數而言,考慮到輪值,布魯菲德覺得賈裡漢這個安排並不算合理,但這樣的突發危機下,也只能也聽由賈裡漢安排了。
這是提心吊膽的一夜,清晨時王儲殿下又醒了一次,不過布魯菲德這次計算準確,讓他重新回到沉睡之中。
魚人並沒有夜襲他們,那令人煩躁不安的嚎叫聲又開始繼續了,不過比起昨晚,似乎距離遠了許多,布魯菲德猜想,莫非可敬的王儲殿下的吼叫,把這些魚人給嚇退了……
他為自己這個猜想而感到疑惑的是,王儲殿下的嗓音除了特別粗獷沙啞,嗓門也比較大之外,好像實在沒有別的特別之處了。
能繼續存活,這就是最大的幸運,眾人的臉色相對好看了許多。
賈裡漢將布魯菲德拉到一邊,低聲道:「公爵閣下,那些魚人好像後退了?」
布魯菲德點點頭,說:「嗯,聽起來是這樣的……」
他觀察了一下賈裡漢的神色,覺得對方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又道:「我覺得似乎和王儲殿下那洪亮的嗓音不無關係啊!」
賈裡漢迎上布魯菲德的目光,毛絨絨的雙手交叉在一起,仍是欲言又止。
布魯菲德只得繼續道:「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些該死的魚人再敢逼近我們的話,必要時就將殿下請到洞口叫醒,讓他吼幾聲,一切危機都解決了!」
「這個……最好不要!」賈裡漢苦笑搖搖頭。
「為什麼不呢,王儲殿下的聲音好比龐然海獸的咆哮,很管用啊!」
「喂,公爵閣下,將殿下比喻成龐然海獸,這有點失禮啊!」賈裡漢一副惱怒的樣子,不過接著就忍不住笑了,笑容裡滿是苦澀。
布魯菲德歎了口氣,沉聲道:「大公,都到了這種田地了,我們隨時都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回到海神的懷抱中去,你還需要顧忌什麼,隱瞞什麼呢?」
賈裡漢咬了咬牙,低聲道:「好吧……」
他將布魯菲德拉到洞口,讓值班的幾個侍衛退回洞內。
確定沒有人可以偷聽到講話,賈裡漢才道:「在兩年多以前,王儲殿下一切還是正常的……唉,這事說起來,和公爵你也有點關係!」
「和我有關係?」布魯菲德實在疑惑了。
賈裡漢說:「對!貴家族的特洛克大人,在我們正式結盟之前,不是曾經前往我們的領地談判嗎?」
「嗯,那時銀珊瑚領地上還沒有飄揚海洛迪亞的旗幟!」
「我們全族都十分感謝特洛克大人將我們的聖物之一送了回來,這份恩情,我們將銘記於心!」
「能為朋友找回失落的寶物,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布魯菲德微笑回應,心裡更疑惑了,那黃黃黑黑的珠子,野蠻人所謂的聖物,與王儲殿下有什麼關係,莫非……
賈裡漢注視著布魯菲德的神色變化點頭苦笑道:「對,公爵閣下,你猜對了,我們的殿下把聖物不小心吞進了肚子裡,我們的牧師、術士花了很多工夫,依舊無法將聖物取出來……」
說到這,賈裡漢一臉的痛心疾首,也不知是心痛他們的聖物多一點,還是心痛王儲殿下多一點。
布魯菲德心想,你們「英俊」的王儲殿下為何會吞食聖物了?這其中一定有一個荒謬的故事吧……不過他對此興趣不大,問:「那麼,大公,殿下總需要排泄吧?」
賈裡漢無奈道:「是的,當時我是特派專員之一,就為了等待殿下……那個,尋回聖物!」
布魯菲德不禁笑了,他可以想像一批野蠻人貴族組成的高級隊伍,等著高貴的王儲殿下方便,然後圍著糞便仔細將聖物找出來的滑稽場面。
賈裡漢歎了口氣,道:「唉,反正我們所有人都經過了不懈的努力,甚至我們的大術士還使用了天眼術……最後得出一個無奈的結論:聖物已經和殿下融為一體了!這是一個悲劇,公爵閣下!之後,殿下就開始發瘋了。他咬……咬傷了很多人,比任何一頭見過的猛獸都要可怕,我們出動了不少勇士才將他制服……」
布魯菲德聽到這裡,心裡不禁非議了一下,看王儲殿下清醒時的狂態,估計是咬死了很多人吧……
賈裡漢繼續道:「後來國王陛下親自去請求先知,得到先知賜予的藥方,配製出藥丸給予殿下服用,殿下的病情才得以控制,這大半年來已經很少發作了,就算偶爾發作,也遠遠不如前幾次發作時那般兇猛……但最近幾天,我看殿下那勢頭,似乎比起那時有過之而無不及,昨晚我偷偷觀察過捆綁在他身上的鐵鏈,竟然有了裂痕……公爵閣下,你是當代的精神學大家,請你務必幫幫殿下啊!」
話畢,賈裡漢雙手交叉在肩前,對著布魯菲德單膝下跪,行的是野蠻人世界最隆重的懇求禮節。
布魯菲德慌忙將大公扶起,心中暗罵,早猜到這個怪物兇猛,但沒料到竟然兇猛至吞了他們的聖物!現在局勢演變至不可收拾,你才告訴我?!若是早點告訴我,我定在王儲殿下身上下多重禁制了,現在再採取行動,王儲殿下的精神力抗性已經高到一個令人髮指的地步!該死的野蠻人、該死的聖物……
他這樣想的時侯,臉上卻是正容道:「賈裡漢大公,這雖然是一道我從未遇到過的難題,但我定全力以赴,讓殿下重獲健康!」
他頓了頓,擔心賈裡漢又裝出什麼姿態,便轉向另一個問題,道:「不過大公,在此之前,我們得先考慮食物和飲用水問題,我們臨時撤退,帶走的東西並不多啊……」
賈裡漢說:「公爵,你的意思是?」
布魯菲德將目光投向他們原先那艘黑色巨艦,在濃霧中,它只有一個淡淡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