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送走錢思健,周天星才長出一口氣。這番交鋒雖然從開始到結束不到一天,但已消耗了大量心力,才保住了他在江航的一席之地。
如果把江航比作群雄割據的三國時代,周天星現在最多只能算還沒跡的劉玄德,白手起家,打著「皇親貴胄」的金字招牌,到處招搖撞騙,在各大勢力間周旋迂迴,實際上並沒有大作為。
而真正值得憂心的,還是洪承恩即將動的猛烈報復。那種級別的人物,想對付他,根本不用親自出面,只要輕輕撥動一兩顆棋子,對他來說就是天大的麻煩了。
好在周天星也是個樂天知命的性子,雖知前途莫測,其實並不太擔心。真到了在國內混不下去的地步,大不了帶著家人遠走高飛。
唯一值得慶賀的,大概就是今天又積了一大筆功德。就在他把吳從龍罵到吐血的那一剎那,當時就感到一股巨量功德源原而來。想必是因為這廝平日作惡多端,招致無數人怨恨,雖然只是略加薄懲,卻也大快人心,這就是功德。
回到家中,已過了晚上十點,不想家裡早就有客人等著了,是一個陌生男子,長相很斯文,年紀在三十五歲左右,正坐在客廳裡喝悶茶,林水瑤卻沒在旁招待,坐在他對面的只有傻大個王滿倉,正表情鬱悶地摸著肚子呆。
一見這人。不知怎地,周天星腦海中就生出一絲明悟,「劉士林」三個字立刻躍入腦海,頓時又驚又喜,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的修為又有精進,已經到了不需起卦就能獲知陌生人簡單信息的地步,不但知道了這人的名字,還知道他的身份。就是洪承恩的貼身秘書。
劉士林一見周天星回來,馬上站起身,笑著伸出手道:「周先生,幸會。」
周天星一見他就知對方來意,對他伸過來的手視而不見,只對著王滿倉問道:「瑤瑤呢?」
王滿倉旁若無人地打著呵欠,抱怨道:「林小姐已經上樓睡了,讓俺陪他聊天,可俺跟他又沒什麼好聊的。」
周天星道:「那你先回去睡吧。」
王滿倉如逢大赦,只道聲「好勒」。就以百米衝刺的度一溜煙跑了。
周天星坐到沙邊,把酒車拖過來放在腳邊,親自斟了兩杯紅酒,然後表情淡然地對劉士林招呼道:「劉先生。深夜來訪,有事就直說吧,來。喝一杯。」
劉士林聞言一怔。起先他見周天星進屋時連正眼都不瞧他,還以為這人為人倨傲,目無餘子,不想自己地身份早就被人家認出來了,這就有點令人匪夷所思了。省委書記的秘書雖然算不上多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而周天星竟能一眼認出。其中的意味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他下意識地上前接過酒杯。疑惑地望著周天星,訝道:「周先生。難道我們從前見過?」
周天星皺眉道:「劉先生,我今天很累了,有事不妨明言。如果是來要狗的,那就請回吧。就算我把狗送回去,你家洪書記也不見得就能平了心氣,那還不如放在我家裡養著,放心,我家也養狗,不會虐待動物的,洪家老太太要是想來看看,也沒問題,就是不能帶走。」
劉士林面色數變,突然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周先生,這又是何必,洪書記說了,只要把狗送回去,一切問題都可以商量。」
周天星一口飲乾杯中酒,把杯子向他亮了亮,淡淡道:「劉秘書,請你回去告訴洪書記,如果他有誠意解決這件事,就請他親自過來跟我談,不送了。」
劉士林欲要再開口相勸,卻被周天星的眼色制止了,無奈之下,只得苦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帶個話回去,只是我不敢保證,洪書記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接著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放在茶几上:「有事可以隨時跟我聯絡,告辭。」
劉士林走後,周天星拿起他留下的名片,只看了一眼,就把資料印入識海。他現在地記憶力,已經達到了非人類的程度,也就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接著用打火機點燃名片,望著它一寸寸燒成灰燼。
從本心講,周天星並不願和洪承恩死扛,但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不死不休地死局。如果天真地以為,退一步就能海闊天空,反而死得更快。一個家族就此絕後,這種仇恨比殺掉其本人還要深刻,用仇深似海來形容絕不過分。
上樓去看了下林水瑤,見她已沉入夢鄉,這是林水瑤的好習慣,除了特殊情況,每晚十點前必睡。而周天星今天卻全無睡意,於是去書房打開電腦,玩遊戲打時間,坐等天亮。
修道最大的好處就是擁有漫長地生命,但有時也是個煩惱,尤其象周天星這種可以十來天不睡地人,睡覺固然是一種享受,但若偶爾失眠,也是挺無聊的,所以只能上網去找同樣無聊的人玩了。
誰知才玩了一會帝國,周天星就覺得有點乏味了,原因是今天在線的人都很菜,沒人打得過他,碰不到強悍的對手,遊戲就變得索然無味了。此生第一次,周天星產生出高處不勝寒的感慨。
周天星鬱悶了,只得在網上翻看有關自己的新聞。
不出所料,他今天地舉動又被炒得熱火朝天,有人還上傳了他把吳從龍罵到吐血地視頻。對此事的評論,自然又是褒貶不一,有痛心疾把他批得狗血淋頭地。也有視他為偶像的「粉絲」。
是的,周天星第一次現,自己也如那些娛樂明星般擁有了「粉絲」,都是他的鐵桿擁護者,兩派在網上相互攻擊謾罵,吵得不亦樂乎。
而網上討論最熱烈的,則是他駭人聽聞的記憶力,不但精通三國外語,而且能把馬列主義所有著作背得一字不漏。不過人們普遍認為。他也許只是個記憶力強的天才,並不能因此就斷定他的政治理論水平真的就有那麼強。
於是,在洪承恩家地書房,又上演了這樣一幕。
裊裊檀香中,劉士林小心翼翼地匯報著:「洪書記,周天星的態度十分囂張,他說除非您親自和他談,否則黃囡的事沒有商量餘地,對我完全不假辭色,您看?」
書桌後的洪承恩今天已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臉色卻沒有一絲疲憊之態,他靜靜聽完秘書的匯報,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眼神複雜地盯著屋角的香爐出了一刻神,這才輕歎道:「如果我是他,也一定會這樣做。這樣吧。你安排一下。我明天就見他。」
劉士林吃了一驚,脫口道:「洪書記,您……」
洪承恩擺擺手,淡淡道:「不用大驚小怪,省委書記也是人,不是古代的欽差大臣。再說,像這麼有意思的年輕人。我還真想會一會他。」
劉士林低頭默思片刻。不禁也歎了口氣,點頭道:「好的。洪書記,我明天一早就和他聯絡。」
洪承恩又問道:「他精通馬列著作地事,確認了嗎?」
劉士林冷笑道:「是的,當時有很多人在場,而且有現場錄音,不過我個人認為,像這樣的天才其實並不少見,他這是在故意為自己造勢,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理論水平再高,我想也高不到哪裡去地,他能造勢,我們就能破勢。洪書記,我有個想法,是不是可以請幾位省黨校的同志出面,去殺殺他的氣焰?」
洪承恩冷冷瞥他一眼,不悅道:「什麼氣焰不氣焰地,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不要把正常地學術交流弄得這麼複雜。」
隨後又頗為感慨地道:「江東是個好地方啊,自古就是出俊傑的。不管開展什麼工作,都離不開優秀的人才,所以一旦現可用之才,就要不拘一格地取才、用才、惜才。當然了,一個好幹部光有才還不行,必須德才兼備,才是真正的可用之才。所以考察人才這一關,是一定要把好的啊。」
劉士林自知失言,老臉微紅,一疊聲道:「對對對!洪書記,您的教誨我一定終生牢記,那我就通知一下省電視台,盡快組織一次有影響力的交流?」
洪承恩滿意地點點頭,不再說什麼,揮手屏退秘書,就走出書房,背著手踱到母親房前,房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洪老太坐在床上,正埋著頭一針一線地鈉鞋底,雖是年過七旬地老人,卻耳聰目明,身子骨也健朗,除了腰腿時常有點不得力,基本上沒什麼大毛病。
一聽到腳步聲,洪老太就頭也不抬地道:「黃囡找到了?」
洪承恩這時完全像換了個人,垂手立在她床前,恭順地道:「兒子就是來給您說這事地。」
洪老太霍然抬頭,驚喜之情溢於言表:「帶回來了嗎?在哪
洪承恩歎了口氣,也坐到床沿上,苦笑道:「娘,您聽我慢慢說,黃囡跑出去的當天,就被一家好心人收留了。唉!一家子都是菩薩心啊,天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把咱家黃囡當親閨女似地養。說起來倒也怪了,黃囡可是從來不搭理外人的,偏就在這家住下了,還跟那家的少奶奶熱絡得跟什麼似的。這不,才沒養幾天,那家人就死活都捨不得放黃囡回來了。娘,我就是來跟您討個主意,您說我是不是該派人去,把那家人給辦了?」
老太太本來還聽得挺高興,可聽到他最後一句,臉立刻沉了下來,不悅道:「兒啊,你現在官做大了,可不興學那些戲文裡地大白臉。動不動就抄家拿人的。娘不識字,可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人家好心收留咱家黃囡,沒讓它餓著凍著,這就是對咱家有恩啊,萬萬不能對人家用強啊。」
洪承恩面現難色,握住老太太的手,苦著臉道:「娘,兒子這回是真沒主意了。要是不用強,那家人一定是不肯放黃囡回來的,這事兒,總要有個了局吧。」
洪老太笑了:「看你這官當的,就這點出息,要不這樣吧,你明天派人送我去那家,我去跟那家的少奶奶說叨說叨,當人家的面道個謝。人心都是肉長的啊,只要黃囡過得好。不受委屈,在別家留些日子又咋啦?就當串個門唄。」
洪承恩滿面愧容,連聲應是,道:「那好。娘,兒子明天就陪你去。」
同一時刻,江東省副省長周豫家中。翁婿倆也在徹夜長談。
周豫和邱本初地父親邱清遠年紀相仿。今年五十七,生有一子一女,長子周文成目前在軍界供職,小女周文珊就嫁給了邱本初,兩家也可說是世交了。
周豫是從小看著邱本初長大的,所以翁婿兩人間也沒什麼虛文可講。
「爸,看來這回洪家是要遷怒於我了。今天一早我就聽到風聲了。說洪老頭在省常委會上了話,說要在市裡選拔優秀的年輕幹部加強省殘聯的工作。居然還直接點了我的名,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邱本初憂心忡忡地問道。
周豫微微一笑,點頭道:「洪承恩在會上的確說過類似的話,不過沒有直接點你的名,他的提法很委婉,藉著明年開殘運會地事兒找由頭,說要讓組織部在全省範圍內遴選一下,看看有沒有三十五歲以下的年輕幹部,給省殘聯配個得力的副主席。呵呵!話說回來了,三十五歲以下的副局,本初你還是咱們江東頭一份呢。」
邱本初一聽就急了,憤然起身,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怒道:「好你個洪承恩,這是真要拿我們邱家開刀了。爸,您當時就沒表態?」
周豫冷笑道:「人家是一把手,我算老幾啊?不過本初你放心,我看洪承恩只是放個口風出來敲山震虎,他是不敢真把事兒做得這麼絕地。」
隨後,他輕輕歎了口氣,凝目望著邱本初,目光有點複雜:「本初啊,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件事的源頭出在哪裡,你就沒有和周天星交換一下意見?」
邱本初目光一閃,苦笑道:「我知道,洪承恩這回其實不是衝著我來的,是想讓我出面給周天星施加壓力。可是,爸,您還沒看出來嗎?這是一個解不開地死局啊。我能給天星施加什麼壓力?逼他把狗還給洪承恩?向他保證洪承恩今後不會對付他?如果單是狗地事也就算了,可洪健的事……」
周豫端起桌上的茶盞,卻沒有喝,湊到唇邊又放了下來,重重捶了一下桌面,歎道:「我算是看出來了,本初,你和周天星的感情,就像當初我和你爸那樣,這輩子是剪不斷了。我理解,人嘛,總是感情動物。我現在只想問你一句,周天星有沒有跟你交過底,他到底有什麼背景?」
邱本初逐漸恢復冷靜,重坐回雕花紅木椅上,喝了一大口茶,坦然道:「這事我從前就問過他,不過他好像有點難言之隱的樣子,我就沒多問。」
接著他把身子向周豫湊了湊,幾乎把嘴貼到他耳邊,輕聲道:「這小子上頭肯定有人,而且在國安系統裡身份不低,我親眼看到過他的配槍和持槍證,有一回張家生得罪了他,立馬就被國安關了十幾天,上回江航的那件事,也是他替我出地力。還有,他身家過億,連證監會都不敢查他。再有,平白無故地,就算他記性再好,如果沒有高人指點,也沒必要把馬、列、毛、鄧的書一氣兒全都背下來啊。您說,這樣地人,會不會是個假太子?」
周豫臉色數變,聳然動容道:「這還了得!本初啊,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可不能跟我打馬虎眼啊。」
邱本初不屑道:「爸,看您說的,我憑什麼給他打馬虎眼?千真萬確,我可以對著邱家的祖宗牌位誓。」
周豫沉默良久,終於用力點頭,咬牙道:「本初,這件事你就別管了,他洪承恩要是逼人太甚,我周豫也不是吃素的。哼!我就不信了,他那個寶貝兒子剛捅出個天大的漏子,就真的沒半點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