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張思齊就是曾經被周天星種過因果樹的那個小道士,也正是通過他,周天星才對上清宮丹房中的情形瞭如指掌,同時也得知了他的身世,父母早亡,幼年時代就被大伯接過去撫養,誰知沒過兩年,大伯又因病亡故了,嬸娘又是個刻薄寡恩的婦人,長期以來飽受虐待,後來因機緣拜入上清宮,卻又碰上了一群以欺負新人為樂的師兄,再加上他資質平平,師門中的長輩對他也不太看重,於是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專門干雜活的小廝,名為弟子,形同奴僕。不過其人天性開朗,酷愛美食,呆在上清宮三年,道法沒學到多少,廚藝卻一日千里,並不是因為有明師指點,而是天性使然。
周天星最看重的,正是小胖子這種天性豁達、隨遇而安的性子,加之他對師門也沒多少感情,才動了招納的心思。雖然只是個凝神初期的菜鳥,而且沒有師門長輩進一步指點,將來也不可能有什麼成就,但畢竟是個以丹入道的修道人,棄之實在可惜。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周天星還是費了一番心機,把小胖子逼到絕境,再招降納叛。
果然,被周天星一番軟硬兼施的恫嚇,小胖子徹底傻眼了,當下就作出了最明智的選擇,哭喪著臉道:「那好吧,老大,我就跟你混了。」
誰知這話一出,竟換來周天星的厲聲斥罵:「無恥!本來我看你長得胖乎乎的還挺可愛,沒想到你這傢伙這麼沒骨氣,這麼容易就叛出師門,這種人留在世上肯定是禍害,不如現在就殺掉。」
張思齊嚇得渾身發抖,哇一聲又哭了出來,又換來周天星一聲冷笑,只聽他淡淡道:「小胖子,不要裝了,像你這種從小就要看別人臉色過活的人。神經沒這麼脆弱。很好,我很欣賞你,適應環境的能力非常強,應變能力也非常快,收起你裝腔作勢的眼淚吧,以後在我面前用不著裝可憐。我沒打算把你當奴才使喚,跟著我混的意思就是跟我一起修道打天下,今後你煉丹所需的原材料全部由我提供,進一步的修行法門我也會傳授給你,但用不著拜師學藝,我們只是合作關係,你自去煉你的丹,修你的道,我不管你。但除非你提升道行所需,煉出來地丹藥全都歸我所有,這個條件還算合理吧?」
這就是周天星的真正意圖。前不久他把黃道門四大弟子的藏寶全都洗劫一空,得到了難以計數的煉丹原料,但他自己可沒本事煉丹,更不可能真的去研究丹道,只能把那些珍稀藥材白白放著睡大覺。雖然他現在擁有的丹藥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根本用不完,但任何丹藥都是有保質期地,以後就不一定還能弄到這些寶貝了。要解決這個問題,最佳選擇莫過於培養自己的煉丹人才,而這個小胖子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選。至於傳授其進一步的修行法門。周天星也是有底氣的,他早就栽下了黃道門大弟子殷昌的因果樹,獲得這些知識易如反掌,自己雖然不能煉,但並不妨礙他傳授給別人。
張思齊外表憨厚,內心其實是個機靈鬼,一聽周天星的口氣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對方處心積慮早就計劃好的,對自己的情況更是瞭如指掌,心中驚懼更甚。腿一軟就跪了下去,也不敢打聽對方地身份,只唯唯應是。
周天星見他很識時務,也挺高興的,當下就把他扶了起來,溫言安慰了幾句,然後就不再耽誤工夫,和兩個小傢伙一起撤離作案現場,帶著大批丹藥驅車而去。
途中。周天星用易容丹為小胖子改變了相貌。並且給他服用了隱氣丹,以免他被上清宮循精神印記找到。同時。周天星十分慷慨地讓兩個小傢伙各取所需,只要平時能用得上的丹藥,就讓他們自行挑選隨身攜帶。這樣一來,蔡靜雯倒也罷了,可就把小胖子激動壞了,他從前雖然也是上清宮弟子,但位份極低,哪有機會真地碰這些丹藥,又見周天星對他態度和藹,言行舉止間對己全無惡意,這才稍感放心,只是並不敢真的任意取藥,最後還是周天星替他挑了幾十顆各類丹藥,才使小胖子真的相信世上有天上掉餡餅的事。
到地頭後,周天星把所有丹藥分成三份,其中一小部分就近藏到一家銀行的保險箱中,另一部分交給兩個小傢伙,囑他們換一輛車把藥運往上海,其餘都是最貴重的不死藥和渡劫丹,由自己隨身攜帶。
他做這樣的安排,一方面固然是出於實際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借此鍛煉兩個小傢伙的能力,兩人都沒有駕照,長途駕駛難免會在途中碰上警察或者別的什麼意外,這類麻煩對修道人來說雖然沒什麼了不起,但畢竟還是要有一定地應變能力才能順利過關,再說讓他們身攜重寶單獨行動,也可借此觀察其為人品行。
至於因此可能帶來地損失。周天星也有充足地心理準備。早在收蔡靜雯入門前。就種下了她地因果樹。小胖子地因果樹也是早就種下地。就算出了什麼意外。至少這兩人地一舉一動都脫離不了他地掌握。況且由於升入化神後期。他地神念覆蓋範圍如今已超過了兩千公里。只要不是碰上真正地修道高人。這些丹藥肯定丟不掉。
中午時分。一切安排停當。臨出發前。周天星找了個僻靜處和張思齊單獨說話。花了兩個多小時。把黃道宗地入門築基心法原原本本傳授給了他。之所以這麼做。原因很簡單。道門中各門各派地心法都有各自地不傳之秘。因此各派門人也都有獨特地精神印記。只要小胖子修習了黃道宗心法。原有地精神印記就會發生質地改變。以後三清派就無法憑這一點找到他了。
張思齊地道行原本就達到了凝神初期。轉學別派心法自然上手極快。沒費多少功夫就記下了所有要竅。同時自知這是一件性命交關地大事。更不敢存有半點懈怠。聽完後又反覆確證。直到感覺沒有任何疏漏之處才感安心。很自然地。到了這個地步。小胖子也完全打消了對周天星地疑惑和驚懼。雖然是被迫叛出師門。但因此得到地好處反而遠勝在上清宮當一個整天干雜活地小廝。況且周天星還把他地後路安排得這麼妥貼。心中非但生不出一絲怨恨。反而有點竊喜之感。
打發走兩個小傢伙後。周天星又恢復了李健哲地容貌。回到之前下榻地酒店。雖然剛剛經歷了長達二十小時地奔波勞累。精神頭卻格外健旺。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後。才把一直處於昏睡中地金善雅弄醒。
金善雅醒後。周天星少不得對她又是一番溫存體貼。對於她究竟睡了多久則隻字不提。只說自己也是剛剛醒來。直到金善雅意識到竟然一口氣睡了接近二十個小時。這才和她同時發出驚呼。兩人摟在一起共同研究為什麼人類可以睡得比豬還死。最終得出地結論是。西雙版納地氣候比較適合養豬。
這天起床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自然不可能外出遊玩。好在金善雅此行地目地並不是為了遊山玩水。只要能和情郎整天在一起廝磨就行。於是兩人隨便在街頭逛了逛。和大多數普通情侶一樣吃飯購物看電影。最後在周天星提議下。找了一家情侶酒吧消磨漫漫長夜。一個多小時後。金善雅就被周天星灌得人事不省。背回酒店繼續睡覺。
搞定金善雅後,周天星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附近另一家酒店,途中買了一大堆必需用品帶進房間,關上門後就脫光了所有衣服,一頭扎進衛生間。這一回,勝利就在眼前了。
六個多小時後。坐在馬桶上的周天星終於在三分之一顆渡劫丹的幫助下,徹底完成了脫胎換骨,一口氣走過了別人幾十年的道路,
「哈哈哈!哈哈哈!……」
狹小的衛生間中爆發出一陣仰天長笑,這種情形多少有點令人毛骨悚然,一個赤身、頭髮鬍鬚把整張臉都蓋住的「野人」坐在馬桶上手舞足蹈,任誰見了都會不寒而慄。
笑聲漸漸止歇,「野人」又在自言自語:「好了,現在就剩下最後一步了。這就把我地存貨全都用光吧。看看是不是能一次登頂,今天就把這個問題徹底解決了。」
話音剛落。他就從馬桶上彈了起來,也顧不上修剪一下毛髮沖個澡,一個箭步竄出衛生間,拎起擱在床上的一個小包,拉開拉鏈,從中抖出十幾個鏤刻著符紋的小薄片,裡面儲存著他上回從紫禁城中偷來地念力,不久前升化神後期時用去一小部分,如今脫胎換骨已經完成,就差精神方面的圓滿了,此時動用這批最後的存貨再合適不過了。
不知過了多久,識海深處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隨後,整個識海就在意識中徹底崩塌了。
如同經歷了千分之一秒,又似經過了千萬年,周天星終於從最深沉的混沌中逐漸恢復神智。
首先映入他意識的,並不是一直以來極為熟悉的感知,而是一個純粹的精神世界,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更沒有形體色相地概念,眼不見物,耳不聞聲,從眼耳口鼻到身體的任何部位都無法感知,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自我存在的意識。然而,這個意識又顯得很朦朧,似真似幻,像是十分熟悉,又像是極為陌生。
「我是誰?」
當他產生出這樣一個意念時,原本模糊不清的感知便清晰了少許,無邊混沌中,漸漸出現了一個形狀古怪的物體,初觀似是一個渾圓飽滿的球體,但若細細審視,又像是其中存在著無數玄奧複雜的結構,而這些結構的下層,又存在著無數更複雜、更玄奧地結構。
「這到底是什麼?這就是我嗎?」
隨著疑問的深入,那個似真似幻的球體也在發生著變化,漸漸膨脹變形,開始發出有節奏的蠕動,越變越大,越來越清晰,最終變成一個有手有腳的人類胚胎。
「我暈!原來如此,這不就是我還沒出生時的形象嘛。對,這就是我。」
當意識中閃出一絲這樣的明悟時。場景又是一變,彷彿是從一個虛無飄緲的空間瞬間拉回了現實,那是在一個醫院產房中,到處都是白花花一片,一個新生地嬰兒呱呱墮地。
「瞧!這孩子長得像誰?」
「兒子隨娘,當然是長得像娘了。看看這額頭,這眼睛,都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國輝,給咱們兒子起個名字吧。」……
無數若遠若近、似曾相識地語聲紛至沓來,伴隨著一幕幕潛藏在記憶深處地場景。
時間緩慢而有序地流淌,嬰兒漸漸變成了孩童,孩童漸漸變成了少年,少年漸漸變成了青年。
不知過了多久,周天星醒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地毯上,赤身,體表堆積的穢物已經結成了痂。濃密地毛髮遮住了視線,鼻腔中充盈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彷彿置身於一大堆腐爛地死魚中。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忽然輕歎一聲,喃喃道:「這就返虛了嗎?觀照前世今生,瞬間經歷千萬道輪迴。可笑,這世上哪裡來的輪迴?明明是每個人只有一世,哪裡還能重活一次,就像我剛才經歷的。那就是我的一生。可是,為什麼本門秘典上寫得明明白白,欲證大道,遍歷前世今生,諸般因果。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不會是前人沒一個修成正果,就隨便杜撰一個模稜兩可的說法來唬人吧?」
他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一瘸一拐走向衛生間,自嘲式一笑:「不管怎麼樣,還是先料理一下個人衛生吧。唉!總算是化神返虛了。還是值得慶祝的。」
此刻他的心境,實非語言所能形容。事實上,他剛才只在地上躺了區區數分鐘,但在他意識中,卻已從呱呱墮地到如今,整整走過了二十四年,並不是浮光掠影般的觀照,而是真真實實地親歷其境,相當於重新一點一滴走過了二十四年。
天將拂曉時。周天星再次回到了原先的酒店。金善雅依然在床上沉沉酣睡,和他離開時全無分別。然而現實中地這一切,對他而言都有了一種滄海桑田之感。
獨坐窗前,燃起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頓時,一種久違的快感從肺部一直延伸到中樞神經,這是一種比他平生首次吸煙還要強烈十倍的感覺。當吸煙變成一種習慣後,他就再也沒有嘗到過這種愜意到頭腦暈眩地滋味。
這就是他如今這具的生存狀態,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完美。所謂的脫胎換骨,本質上就是一種生物體的自我進化,一旦完成這個進化,他的就徹底脫離人類範疇了。用科學術語來說,這是一種源自於基因底層的改造,不但使這具軀體擁有了幾乎永不枯竭的自我修復功能,而且會隨時自動進行清潔。比方說,當他吸進一口煙後,煙霧細粒會沿著呼吸道進入肺部,而煙霧中的某些物質就會滲入肺部組織,進而導致中樞神經產生愉悅感,同時也會在肺葉中留下雜質。在邁入返虛期之前,除非周天星主動運轉真圓,才能把這些雜質慢慢排出體外,現在就不需要那麼麻煩了,一旦機體發現從外界攝入的空氣、水、食物等給養中存在著不需要地雜質,就會馬上自動清除垃圾,但並不是以正常的排泄方式清除,而是以一種更高級、更玄妙的方式隨時清理。也就是說,從今以後,周天星連排便都省了,每吃進一口食物、喝一口水、抽一口煙,在這些外物進入體內的很短時間內,他的機體就會有選擇性地吸收和分解,有用的留下,沒用的直接轉換成一種無法識別的能量形式排出體外,不需要他操半點心。
最過分的是,能量吸收形式也就此發生了根本性地質變,只要他願意,就可以不需要攝入食物而活著,凡是自然界存在的能量,都可以直接被他攝入體內轉化成自身的生物能量,比方說陽光、電子、空氣中所含的水分等等,都可以成為能量的來源。也就是說,就算他從此不吃不喝,也能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當然。美食一向是周天星的人生樂趣之一,就算不需要進食,他也不願意放棄享受生活的權利。
總之,完成脫胎換骨後的他,單從生理上講,除非遭到外部因素地嚴重破壞。他已經擁有永生之體了。簡而言之,只要把他放到一個絕對安全地世界中,他就能永遠活下去。
再說道行方面,進入返虛期後,精神世界同樣發生了翻天覆地地進化。就在升級的那一瞬間,原有地識海體系已經徹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高形式地存在,功德和道心不再是兩個完全獨立的概念,而是可轉化的。即功德可轉化為精神力,精神力也可反過來轉化成功德。事實上,他接下來的修行之路。就是通過這種轉化方式來達到更高層的境界。
進入返虛期後,同樣存在三個階段,初期、中期和後期。返虛初期就是他如今所處的這個層次,這是不必說的,只說中期和後期,在修道界的術語中,這兩個層次還有一種別稱,前者叫做圓胎期,後者叫做圓神期。之所以會有這兩個別稱。原因很簡單,進入返虛中期的標誌就是凝成圓胎,進入返虛後期地標誌就是由圓胎培養出圓神,再往後就是傳說中的金丹大道了。至於什麼是金丹大道,至少周天星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在天機宗地秘典中也只有廖廖十四個字:「欲證大道,遍歷前世今生,諸般因果。」
當然。周天星現在還沒有達到求證大道的地步,攔在他面前的還有圓胎和圓神兩個門檻。先說圓胎,其凝結過程的原理並不神秘,只需把道心和功德融為一體,就能結出圓胎,但問題是,這個凝結過程並不容易,欲想使兩者合二為一,就必須揮慧劍。斬去「善」、「惡」二屍。方能使道心(惡屍)和功德(善屍)無分彼此,凝煉成胎。再說圓神。則是在凝成圓胎之後,再舉慧劍,斬去「自我屍」。整個過程統稱為斬三屍,即「善」、「惡」、「自我」三屍。天機宗道藏有云:「三屍絕、圓神出」,就是這個意思。
話說回來,斬三屍其實就是斬去人類與生俱來的三種執念,每個人都無法避免。從本質上講,這就是一個對精神世界進行提純的過程,功德為善屍,是因為功德本身就是一種善念的代表。道心為惡屍,是因為修道本身就是一種悖逆自然規律、極度貪婪的行為。而斬去善、惡二屍後,精神世界就只剩下了自我意識,這一點沒什麼可解釋的。說得再通俗點,其實指地就是心魔,某些修道門派乾脆直接把斬自我屍稱為斬心魔,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修道人個個畏之如虎的執念,就是除這三屍之外的第四屍,也可稱為後天屍,因為它並不是每個人先天就有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感知世界的同時逐漸產生的信念,比方說不惜一切代價執著追求某個理想,這就是「屍」,若是不慎種下了這個屍,就離入魔不遠了。道理很簡單,斬去前三屍固然可以追求無上天道,但不斬也無妨,最多就是道行從此止步不前而已,而第四種屍的性質就不同了,一旦修道人的精神世界被這個屍所佔據,不但會永遠失去求證大道的機會,而且往往會因此喪命。
正如諸葛武候,當年就是因為犯下「匡扶社稷、興復漢室」地執念,漸漸達到了不擇手段、不計代價、急功近利的程度,到後來完全不顧蜀國民生之苦、糧草轉運之艱,也不顧曹魏戰爭潛力之強,屢屢北伐中原,窮兵黷武,把所有希望都建立在了軍事冒險和個人智謀上,以孔明之智,本不該如此,究其根本,正是由於執念深種,欲罷不能,到頭來積重難返,星落五丈原,令後人聞之無不扼腕。
「圓胎、圓神、金丹,多麼遙不可及卻近在咫尺的理想啊,我真的能做到連諸葛祖師都沒有辦到的事嗎?」
坐在窗前的周天星,陷入了無窮的遐想:「一個人,一條命,一段漫漫人生路,我已經是重新活過一次的人了,我的命運,必須掌握在我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