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夜色籠罩下,一架從東海起飛的私人包機上,客艙中只坐著兩個易容後的男人。
周天星和劉紹霆並肩坐在一起,各自保持著長久的沉默。這兩個政府高官,此時身邊都沒有一個扈從,此行也將會是一個極短暫的秘密旅行,最遲明天上午,他們都會回到東海。
「周兄。」
劉紹霆終於打破沉默,把手中端著的一杯紅酒一口飲盡,不無感慨地道:「江東一地,如今竟聚集了這麼多宗派的圓老耆宿,你可知他們意欲何為?」
周天星沉吟片刻,也淺呷了一口紅酒,淡淡道:「我生在江東,長在江東,留在江東並不希奇,倒是你劉大宗主為何也要巴巴跑過來趟這渾水,倒要請教一
劉紹霆坦然一笑,好整以暇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來的,其實十幾年前我就盯上洪承恩了,這人是禪宗的重點培養對象,原先我還以為,他只是禪宗在俗世扶植的一個代理人,但如今看來,問題並沒有我從前想像的那麼簡單。」
周天星斜睨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道:「這話怎麼說?」
劉紹霆笑道:「很簡單,本來他今年就要進中組部的,他卻寧可自污也要滯留江東,你說,他到底安的什麼心?」
周天星微微一怔,訝道:「不會吧,中組部?他居然連中組部都不肯去,還有什麼自污,這話又從何說起?」
周天星之所以如此驚訝,只因他識海中就種著洪承恩的因果樹,早就把他的生平研究透了,事無鉅細無不瞭然,自然明白洪承恩主動放棄的並不是中組部的職位。而是國務院某部部長,至於「自污」一節,就更是聞所未聞了。
劉紹霆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這件事其實也是我無意中得知的,連洪承恩本人都被蒙在鼓裡。他要去的並不是普通部委,而是中組部。」
又似笑非笑地道:「至於自污,還是禪宗刻意安排地,那天洪健碰上秦怡,並不是偶然事件,禪宗事後借此大做文章,這才有了外界傳言洪承恩請辭一說。」
這番話聽得周天星疑竇叢生。深深望了對方一眼,忍不住問道:「你的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劉紹霆老臉微紅,略帶自嘲地道:「都是經多方證實的,別忘了,我們真言宗最擅長的是什麼?」
周天星不由失笑,調侃味十足地道:「這倒也是,貴宗刺探情報地本事的確是第一流地。什麼事還能瞞得過枕邊人呢。」
劉紹霆苦笑道:「周兄,我和你推心置腹,你卻又拿我來取笑,我做這些事,其實都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這就叫勢單力孤。」
又深深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有句話我說了你不要介意才好,貴我二宗歷來都是一脈單傳。平日行事不免有許多為難處,實不相瞞,小弟也常常覺得寂寞得很,獨修百年,甚是無聊。」
周天星驀地被他觸動心事,一時竟怔住了。他素來獨來獨往,從不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身份,並不是因為他天生就愛隱藏自己,而是因為無奈。正如對方所說。天機宗歷來一脈單傳。江玉郎走後,就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而出於種種考慮,又不能在任何修道人面前暴露身份。所以,他身邊的親人朋友看上去很多,但真正能說幾句真心話的著實太少,就連對父母妻兒也要百般隱藏,就別提旁人了。
沉默良久,油然歎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修道不是請客吃飯,不說修道界了,就是官場上那些爾虞我詐,也常常叫人防不勝防。」
頓了頓,又苦笑道:「紹霆兄,其實我對你個人並無成見,那些上代的恩怨,也輪不到我來計較。說白了吧,我只想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不願受制於人或者某個虛無飄緲的理想。先祖師諸葛武候一生以興復漢室為念,最終只落個英年早逝地結局。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實現了那個理想又如何,就拿你們家那位玄德公來說吧,我也無意議論古人的是非,姑且當他是個表裡如一的謙謙君子吧,可那又如何,還不是生了個樂不思蜀的二世祖。PaoShu8」
劉紹霆面現愧色,赧容道:「周兄,我明白你的意思,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弟早有明言在先,若兄有胸懷天下之志,弟當附驥,也算為師門了卻這樁因果。」
停了片刻,又似鼓足勇氣道:「道兄明鑒,小弟實無非份之想,只想有一塊清靜福地修行而已,他日兄若身登大寶,統御海內,弟只求賜封朝鮮一地,余願足矣。」
周天星啞然失笑,搖頭道:「紹霆兄,你實在高看我了,我還從來沒有起過那樣的野
劉紹霆卻正容道:「禪、靈、儒那些大派爭來爭去,又是爭地什麼?無非天下權柄罷了,自明成祖遷都以來,九州神器花落誰家,就在此時了。」
這一回,周天星真是有點如遭雷劈之感,若不是和劉紹霆這一席話,他還真的從來沒想過這麼深遠的問題,苦思良久,乾澀地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到江東來,全都是為了……那個……」
劉紹霆眼中露出一絲疑惑,奇道:「難道周兄連這節都還沒想透?他們不為這個,還能為什麼?」
周天星嘴角肌肉抽搐兩下,這才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手撫著額頭,喃喃道:「難怪,看來我真是小白了,這些人處心積慮,無非就是謀奪那個,可是,江東一地又有什麼文章可作呢?」
劉紹霆苦笑道:「這也正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之處。若說要割地稱王,古代或許還能行得通,但是在現代,就未免有點癡人說夢了。就算三清派手掌南方軍區。禪宗手握江東民政,也沒理由能翻得了天吧?現代軍隊。只知忠於國家,而非忠於個人,一旦有事,鄭光榮真正能調動的嫡系人馬不過就是A38旅這一支孤軍,焉能有何作為?」
當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聽劉紹霆這樣隨口道來。周天星禁不住心驚肉跳,至此方知,連鄭光榮那樣的大將都是三清派的人。由此可見,這些用心不良的修道門派從前是如何苦心經營,同時也深感慶幸,如果不是劉紹霆主動找上門來,向他開誠佈公。PaoShu8他到現在都還蒙在鼓裡,對這麼多機關要害都懵懂不知。這時方才深刻體會到,無論個人實力有多強,畢竟他只是一個人,而且實際年齡也只有二十四歲,光從見識方面說,就比這些動輒上百歲地「道友」們差了不止一個量級。
正思忖間,只聽劉紹霆又道:「不過我還是有個不太成熟的推測,禪宗、三清派急欲發動朝鮮戰爭。是否想借此在北方取得兵權?我認為這個可能性不小,如果他們能製造一種形勢,逼得中央政府不得不在朝鮮用兵,那麼這場仗無論輸贏,他們都有空子可鑽了。再說,鄭光榮可是在越戰時期立過大功地,像這樣的名將很可能會被派到朝鮮戰場上去,那麼……」
聽到這裡,周天星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只因他已經被劉紹霆這番推演驚得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手足冰涼,頭皮一陣陣發麻。同時腦中還在不停盤旋著各種希奇古怪的念頭,根本聽不清他接下來都說了什麼。
突然間,他咬著牙打斷了對方的話頭,冷冷道:「你不用說了,從現在起,我們只管做一件事,凡是他們想要達到地目的,都是我們必須堅決反對地,管他們打地什麼如意算盤,他們要發動這場戰爭,我們就制止這場戰爭。」
轉頭問道:「紹霆兄,我對朝國地情況不太瞭解,如果金正陽暴斃,這個國家會不會陷入混亂?」
劉紹霆眼前一亮,笑道:「金正陽一共有三個兒子,小兒子叫金正熙,是他指定的接班人,今年二十六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地娃娃。這大概就叫矮子裡面拔將軍吧,金正陽的長子是個不務正業的二世祖,為人刻薄寡恩,二兒子天性懦弱,只有這個小兒子還堪造就,是金正陽地第五任妻子生的,再加上禪宗的人在旁扶植,還是能當個傀儡小皇帝的。」
又皺了皺眉,面含憂色地道:「如果光是刺殺金正陽,效果也很有限,最多只能起到拖延戰爭的作用,只要禪宗迅速把政局穩定下來,這場仗還是遲早要打的。PaoShu8」
他扮著手指,一一歷數:「其一,朝國的國內經濟在事實上早已崩潰,金家把所有本錢都壓在軍隊上,所以,理論上這一仗非打不可,這一點如同甲午戰爭前地日本,不狠發一筆戰爭財,日子就過不下去,這也是朝國近年來不顧國際社會聲討頻頻進行核試驗的真正原因,用意無非是進行流氓式的訛詐。在這一點上,幾個大國都表現得很克制,就是因為不想落入金正陽的陷阱,不陪他玩這個無聊遊戲。如今耍流氓不成,乾脆就來個撒潑耍賴,主動進攻韓國,韓國人要是架不住,美日肯定要插手,萬一美國人又一不小心把他趕到鴨綠江邊,中、俄就不能不出手了,這就是金正陽的如意算盤,哪怕把朝鮮半島打得稀巴爛,他至少化解掉了國內矛盾,訛詐到了國際援助。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雙方再次回到三八線談判,他照樣安安穩穩做他的土皇帝,這就是金家的如意算盤。」
「其二,由於此次金融危機,西方國家也需要這場局部戰爭來緩和國內矛盾,可以刺激生產,減少失業率。這樣一來,美國的通用汽車又可以神氣活現了,用閒置地廠房和設備來造坦克、造裝甲車,波音公司加班加點造戰鬥機,皆大歡喜,唯一受苦的,只是朝鮮半島的老百姓。」
對於這番推演,周天星實在不知該作如何評價。只覺胃中一陣翻騰,一股股往上泛酸水,一口喝乾杯中酒,把腳邊的酒車拉了過來。從中挑出一支伏特加,斟了滿滿兩大杯。將其中之一遞到劉紹霆手上,苦笑道:「既然這一戰在所難免,還有什麼法子可想?好了,把你的底牌亮出來吧。」
劉紹霆微微一笑,接過酒杯喝了一大口,冷笑道:「本來這件事我還沒什麼把握,不過有了你。我就有信心了。金正陽倒行逆施,窮兵黷武,已非一日,這座火山一旦爆發,必將勢不可擋,關鍵是由誰去點燃這座火山,怎樣點燃。」
他頗為自矜地一笑。又道:「以我在朝國的力量,完全有能力在戰前發動一次頗具規模地軍事政變,金正陽不日將帶著他的小兒子視察各野戰部隊,對各級將領作戰前動員,其中有一個裝甲師就是我的,只要他去了,我們就可以當場發動政變。PaoShu8」
沉吟片刻,又湊到周天星耳邊,低語一番。
經過數小時飛行。飛機安然降落在韓國境內一處私人機場上。令周天星十分意外地是,前來接機地竟然是一個朝國少將,堂而皇之地穿著朝軍軍服守候在舷梯下,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身後地親隨全都穿著韓國軍服。
至此,周天星首次領略到政治是一個多麼奇妙的玩意,其魔力之大,可以令敵友不分,親熱如同一家人。
忍不住抽個空偷偷問劉紹霆:「這樣明目張膽。合適嗎?」
劉紹霆洒然一笑。漫不經意地道:「這算什麼,到時候我們展開行動時。韓國方面還會秘密派出一個精銳突擊隊和我們配合,另外還有一支法國僱傭軍團早就潛入了朝國境內,放心吧,我們的武力是足夠的,所欠缺的只是最合理的指揮。」
聽完這話後,周天星就再也沒脾氣了。
半小時後,一張足有十幾平米的沙盤旁,圍著四個人。一個朝國少將、一個韓國少將,外加周天星和劉紹霆。
劉紹霆顯然是這裡地主角,他用指揮棒點著沙盤上一個突起的小山包道:「金正陽出行,隨行一個加強警衛團,隨時能夠呼叫空中支援,同時,他的座車可以防禦核子攻擊,所以在途中截擊基本行不通,只有等他進入師部才有機會。」
這時,卻聽到周天星一聲輕歎,淡淡道:「金正陽不會來,這個方案取消吧。」
他完全無視兩個將軍詫異的目光,又指著沙盤上某條公路,用斬釘截鐵的口吻道:「除非在這條公路旁伏擊整隊人馬,否則沒有別的出路。」
毫無懸念,周天星剛才發動了推卦,在識海中栽下了那個朝國少將的因果樹,從卦象預演中得知,金正陽屆時會臨時改變行程,不去劉紹霆控制下地那個師視察,只從附近一條公路經過該師的防區而已。
房間中陷入死一般沉寂,兩個少將雖然目光古怪,但他們顯然都看劉紹霆眼色行事,見其緊皺著眉頭默不作聲,也不敢多發一言。
良久,劉紹霆意興闌珊地澀聲問道:「周兄,這個方案肯定行不通,我們就算有足夠的兵力,也沒有足夠的時間。」
周天星思索片刻,斷然道:「那麼我就需要去一趟平城(朝國首都)了,你可以安排嗎?」
劉紹霆眼前一亮,立刻揮手屏退兩名少將,待大門關上後,急問道:「周兄,你有什麼計劃?」
周天星淡淡道:「暫時還沒有,不過只要讓我和他接近到五公里範圍之內,我就可以得到他的一切資料,包括他每天晚上和什麼女人上床。」
劉紹霆頓時露出狂喜之色,搓著手道:「太好了,這件事辦起來並不難,只是接近他五公里範圍,很容易辦……」
正說話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以一種極度震驚的表情死死盯著對方雙瞳,聲音微顫地道:「周兄,你……該不會是已經修成了……」
周天星微笑點頭:「不錯,我已經修成了神念,不過只是剛剛凝成,機緣巧合而已。」
出於一貫的謹慎,周天星永遠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完全暴露自己的實力,即便明知劉紹霆對己毫無惡意,也不能例外。只因他深知世事無常,以後地事誰都說不準,但又不能完全不向對方展示實力,否則合作就無從談起了,所以只能選擇一個折衷方案。
於是,剛下飛機的周天星很快又上了一架直升機,和那朝國少將以及劉紹霆一起向北方飛去,只花了半個多小時,就飛到了朝韓邊境,也就是著名的三八線。下飛機後,一行人又大模大樣地沒有經過任何檢查,就穿越了兩國軍隊之間的夾縫,進入一座朝軍營地。
對於朝鮮半島,周天星只有一個十分模糊的概念,事實上他也是首次踏上這片土地,但親身經歷這種不可思議的場景,還是讓他感到十分眩暈,實在搞不懂這兩個國家的大兵們到底是怎麼搞的,居然可以讓他們這樣如入無人之境般穿越國境線忍不住又向劉紹霆提問:「老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會這兩邊的部隊都是你地私家軍吧?」
劉紹霆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錢能通神,古往今來都一樣,我目前在半島使用地公開身份是一個大走私商,另外在兩國都有官方頭銜。」
周天星被他繞暈了,不信道:「一個走私商能這麼牛?還有兩國的官方身份?太離譜了吧。」
劉紹霆笑得無比天真,無辜地道:「這有什麼辦法,誰讓我既是朝國地御用走私商,又是韓國三軍總參謀長的曾祖父呢。」
「我……」
周天星一下子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才吸著涼氣道:「算你狠。」
其後,兩人又在軍營中登上一架直升機,繼續向北方飛行,下飛機後又換乘一輛奔馳車,由劉紹霆親自駕駛,直趨平城,沿途經過一些哨卡時,沒有遇到任何盤查,那些守衛關卡的官兵最多就是瞄一眼車牌,什麼證件都不需要就會自動放行,有時甚至還能碰到一排排軍人向他們的座車列隊敬禮。
至此,周天星連問都懶得再問了。經過這次出行,他算是徹底瞭解劉紹霆在半島享受著何種特殊待遇了,不過在汽車駛進平城市區時,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喂!你給我老實交待,這輛車到底是誰的?」
劉紹霆眨巴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搖頭道:「記不清了,反正不是我的,好像是哪個軍界要員的吧,這種小事我哪記得清。」
周天星再次沒脾氣了,斜睨他一眼,沒好氣道:「你行事這麼張狂,就不擔心被那個國師識破身份?」
劉紹霆呵呵一笑,蠻不在乎地道:「識破了又如何,反正我有三十幾個身份,天天換著用一個月也用不完。本宗別無長項,就是換身份容易。」
說到這裡,他神秘一笑,眼中露出一絲惡趣味的促狹,問道:「我還有幾個比較另類的身份,你想不想見識一下?」
周天星一怔,隨後會過意來,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猛地側過臉看向窗外,沒好氣道:「你自己留著照鏡子吧,我沒這個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