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堂就是從前在大王鄉和李彪搭檔的教導員,有一段時間周天星經常去他的部隊裡練槍法,所以兩人混得很熟。
話說回來,這回失陷在黑石峽中的部隊,就出自陳偉勝手下的A38旅,是被軍情部門臨時徵用,出的任務。這支部隊和總部失去聯繫後,就連軍方高層也被驚動了,很快就向陳偉勝部發出指示,增調重兵進山支援,找尋瑤光的下落。於是,高明堂被派上了前線。
周天星起初看到天邊飛來的直升機群,原本沒在意,只有賊才怕官兵,他現在的身份只是進山探幽訪勝的「遊客」,還沒有機會做賊,所以看到誰都不用怕。
郝大柱卻是第一次看到直升機,一見到黑壓壓的機群,就興奮地嚷了起來:「大哥,快看啊,好多飛機。」
周天星正走得腳板生疼,沒好氣道:「有什麼用,又不是來接我們的。」
這時他們正走在一片地勢開闊的山谷裡,卻聽郝大柱又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媽呀!這些飛機要下降了。」
周天星忍不住回頭一看,果然見到直升機群正在緩緩降低高度,而且正在離他們千米開外的一塊平地上機降兵員,一個個矯健的身影從吊索上滑下,和下餃子差不多。
周天星現在的目力,已經遠超常人,一眼望去,竟然從中發現了好些熟面孔,包括高明堂在內,全都是大王鄉的駐軍。只是他要務在身,不想節外生枝,所以不打算跟高明堂打照面,當下拉了拉郝大柱的衣袖,掉頭就走,不料卻聽到後面有人在喊話:「喂!老鄉。請過來一下,向你們打聽個事。」
周天星心中苦笑,只得再次掉頭,向那群軍人走去。既然躲不過,就只能上前打個招呼了。
周天星的人緣一向極好。從前去大王鄉打槍的那段時間,不單只是和李彪、高明堂混得熟。和他們手下的官兵處得也相當不錯,每回開車去時都會在後備箱裡塞滿好吃的,所以只要他那輛榮威開進軍營,從軍官到士兵個個都眉花眼笑。
還沒走近,就有個眼尖的士兵認出了他。驚喜地叫道:「這不是周天星嘛。」接著就忽啦啦圍上來一堆人,七嘴八舌地問長問短。
很自然地,在常人眼裡,周天星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是一件很蹊蹺的事。少不得要費一番唇舌解釋進山的目的,不過他知道這些軍人有任務在身,不能多耽誤工夫,故意把話說得又慢又囉嗦。果然,還沒等他口沫橫飛地解釋完,高明堂就不耐煩了,忍不住打斷道:「天星。你進山以後。有沒有看到一支像我們這樣的部隊?或者有什麼可疑地陌生人?」
周天星側頭想了想,如實答道:「沒有啊。」
高明堂點點頭。飛快地道:「那你玩得開心點,我們還要執行任務,先走一步了,回頭找你喝酒啊。」然後一揮手,向眾人喝道:「出發。」
緊接著,周天星雙肩上就不知挨了多少下熊掌,軍人們表達友情的方式一般都很乾脆,除非生死離別,告別時拍一下肩或者捏一下胳膊,轉身而去就是。
一個個身影如飛般擦肩而過,肩胛骨被一連幾十個巴掌拍得隱隱生疼,望著這群軍人漸去漸遠地背影,周天星突然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像是塞進了千鈞巨石。
不論高明堂還是他的手下,對周天星來說,都是很普通的朋友,並沒有多深的交情,可是,沒有人比周天星更清楚,等待在他們前方的是什麼命運。不出意外地話,這幾十條年輕鮮活的生命也將步瑤光的後塵,陷入黑石峽的亂石陣中,到死都走不出來。而他,完全有能力改變這些人地命運。
救人性命,自然是莫大功德。但修道人除非迫不得已,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主動救人地。道理很簡單,救下一個人,就必須同時接下這人今後的因果。如果救下的是個普通人,就算他今後做些不大不小的壞事,和當初救人時獲得的功德相比,總的來說還是賺的,可要是不小心救下一個大奸大惡之徒,後果就相當嚴重了,說不定救一百個人積下地功德都不夠賠付給這傢伙。
因此,尤其在救人性命時,修道人一般都會相當慎重,同時救一大堆人,就更須慎之又慎了。
正因如此,修道人在俗世中地表現,一般都很冷酷,就算站在河邊看到有人落水,也不見得會伸出援手拉一把。
這就是真實的修道界,見死不救,是修道人常幹地事。
對於瑤光的那些部隊,周天星壓根就沒打算救,而且沒有任何精神負擔,畢竟對他來說,那只是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但高明堂這批人就不同了,不論交情深淺,至少見面都會熱情地打個招呼,握個手,有時還喝個酒,眼睜睜看著他們去送死,著實有點於心不忍。
呆望著他們的背影,周天星不知怎的想起了邱本初。
突然間,他憤怒了,一遍遍在心底自問:「我他媽為什麼要修道,他媽的修道到底為什麼,為了長生?多麼可笑的理由,長生真有那麼好嗎?冷酷得沒有一點人性,這樣的長生還有什麼意思?」
與此同時,一個不知在心底被壓抑了多久、無比狂暴的念頭,驀地竄進腦海,在識海深處歇斯底里的狂叫道:「你已經對不起一個朋友了,還要對不起更多朋友嗎?」
就在這念頭剛剛升起的剎那,他的雙眼已變得一片赤紅,發瘋般向高明堂他們離去的方向追去。然而,哪裡還看得到人影。
經過兩個多小時急行軍,天色已是全黑,皎潔的月光下,高明堂的部隊停在一個小山頭上紮營休整,有的坐在地上吃罐頭、壓縮餅乾之類的方便食品。有地抱著槍打盹,有的持槍放哨,不過幾乎沒有人說話,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著,他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恢復體力。迎接下一輪的急行軍。
潛伏在一棵大樹枝叉上的狙擊手突然輕喝道:「10點鐘方向有情況,兩個奔跑中的人。暫時沒有發現他們身上有武器,正向我方運動中。」
高明堂神色一凜,風一般竄到那棵樹下,舉起吊在脖子上地紅外望遠鏡,向左前方望去。仔細觀察了一陣,忽然失聲驚呼:「那不是周天星嗎?快,派兩個人下去接應一下。」
幾分鐘後,兩個健步如飛的戰士抬著周天星回來了。後面還跟著差點跑斷氣地郝大柱。
不錯。周天星是被人抬上來的,他已經跑脫了力,修道人雖有真元護體,畢竟他的真實體力遠遠比不了這些特種戰士,像這種平時很少鍛煉身體的傢伙,跟著急行軍的特種部隊跑,只憑著體內真元硬撐。沒暈過去就算他道心強悍了。
這一回。就連一直對這個身嬌體貴地城裡人暗暗鄙視的郝大柱,也服氣了。兩個多小時的狂奔中,周天星沒有停下來喘過一次氣,居然還跑得比他快。雖然最終還是周天星先倒下,但郝大柱心知肚明,若論「真實體力」,周天星還是略勝他一籌。
周天星身體跑垮了,意識卻相當清醒,一見到高明堂就道:「真……真好,你……你們還沒進去。」
高明堂被他弄得一頭霧水,雖然滿腹疑問,但乍看到他青得不成人樣的臉色,還是暫時壓下好奇心,迅速從身上解下水壺,拔開塞子湊到他唇邊,很小心地餵他喝了幾口,又取出一粒紅色藥丸塞進他口中,這是專為特種部隊執行任務時配發地一種營養藥丸,功能迅速回復體力。
一直等到他臉上稍見血色,氣也沒喘得那麼急了,高明堂這才問道:「天星,到底是怎麼回事?」
修道人地體質畢竟有別於常人,尤其身體恢復速度,比常人快了不止十倍,周天星這輩子從來沒這樣透支過體力,索性賴在地上犒勞一下自己,笑道:「你們沒進黑石峽就好,那地方古怪得很,我有一個朋友以前進去過,在裡面轉了幾天幾夜都沒出來,差點就死在裡面了。你們當時走得急,我都忘了提醒你們了,什麼地方都能去,千萬別去那地方。」
高明堂的眼眶紅了,不止是他,在場所有人,都和他一樣。
沉默一刻後,高明堂聲音微帶哽咽,沙啞道:「你就是為了這個,就跟著我們跑了幾個小時?」
周天星苦笑道:「我也不想啊,可你們走了以後,我越想越害怕,這裡離黑石峽不遠,我真怕你們一不小心就陷進去了。」
「我X!」
高明堂突然發飆,面紅脖子粗地怒道:「你這個混蛋,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天天跑五公里越野都不帶喘氣的,像你這種沒受過專業訓練的,媽的!你找死啊。」
「就是,他媽的,你小子找死啊。」
「真他媽的是個白癡。」
「笨蛋!」……
流血不流淚,是軍人地本色,可軍人也是人,也需要發洩感情地通道,於是,周天星就成了這群軍人的眾矢之地,紛紛對他怒目相向,厲聲斥責,其中一個箭步竄到他身邊,彎下腰在他腿上各處一陣掐拿,弄得他又酸又痛,忍不住哼出聲來,那人卻冷冷喝道:「老實點,疼也給老子忍著,哼!要不給你推拿一下,你這兩條腿以後就廢了。」
「大家靜一靜。」
高明堂突然提聲道:「我們時間不多,不要吵,讓我問他幾個問題。」
場面頓時又靜了下來,高明堂一眨不眨地望著周天星的眼睛,表情凝重地道:「天星,實話跟你說,我們這次的任務就是要去黑石峽附近,搜尋一支和總部失去聯繫的部隊。你既然瞭解那裡的情況,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吧。」
周天星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瞞你們。我這次也是想去黑石峽。嗯,以前我從來沒跟你們說過,我有個業餘愛好就是搜集礦石,對地質學也很感興趣,所以認識一些搞地質研究的朋友。上回我有一個朋友勘探回來,就告訴了我黑石峽的事。我聽了以後覺得裡面有很多古怪,所以動了心思,這不,就想到實地來看看,研究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明堂目光一閃。馬上追問道:「究竟什麼地方古怪?」
周天星搖頭道:「具體地我也不太清楚,我那個朋友說,那地方很容易會讓人產生幻覺,有點類似於海市蜃樓。而且。在裡面連衛星電話都打不通,據我分析,有可能是因為那地方有一些干擾人類腦電波或者電子信號的物質,也許是什麼磁場也說不定,就像傳說中的百慕大一樣,許多飛機輪船經過那裡就會神秘失蹤。」
一番話說得人人心頭生寒,這倒不是周天星誇大其辭。真實的情況是。世上的確存在這一類地物質,修道人所謂的「陣」。有許多就是利用這些天然形成地物質或者地理環境,通過某些不為人知的原理,布設出的。
這道理說穿了很簡單,但普通人做不到,還是因為修道人擁有超常的異能,對物質世界的認知比常人更深刻,更細微,更直接,同時壽命也更長,才能在漫長地歲月中研究出常人匪夷所思的東西。
其實,所謂「陣」,並不像某些小說中寫得那樣,每個門派都有標誌性的特定陣法,一擺出來就妙用無窮。修道人佈陣,大多情況下並無定勢,只要掌握一定原理,就可以因時、因地、因人制宜,隨心佈陣,並沒有太多規範,也懶得去起那些花裡胡哨的名字,什麼誅仙陣、天罡北斗陣之類地名詞,一般都是小說家為寫作方便起地。
事實上,「陣」只是修道過程中一個可有可無的輔助手段,和道行、道心、真元沒有任何關係。打個比方說,如果有個會陣法的修道人肯手把手教普通人佈一個陣,也是可以的,因為佈陣的過程完全是借用自然之力。
天機宗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宗主諸葛亮,就是個佈陣的大行家,如八陣圖就是由他親創,只可惜武候晚年中了心魔,而他地親傳弟子薑維,後來也是因心魔而死,臨死前只來得及傳下道統,卻沒把武候一生研習陣法地精要傳於後世。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天機宗的陣法從三國時代就失傳了,而歷代宗主又懶得費心思去研究這種「彫蟲小技」,周天星現在大概也能像孔明一樣,動不動就給人佈個陣,把人家忽悠得暈頭轉向。
據周天星觀察,布在黑石峽中地那個陣,其實是天然形成的,純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為,根本就不是那兩個邪教妖人吹噓的,什麼李教主二十年前就布下了這道大陣,想必是李元基早年偶爾途經該地,看出了其中的玄妙,因此記在心中,然後貪天之功向信徒們吹噓。而李元基本人,也絕不可能是個修道人,否則像他這樣作惡多端,早就道心崩潰了,充其量不過是個懂點陣法的普通人,所以周天星對所謂的千年教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言歸正傳,高明堂被周天星一陣忽悠,心中也打起了鼓,只要是正常人類,不管神經多大條,面對茫不可測的危險時,說不怕一定是騙人的。
這時郝大柱終於喘勻了氣,也在旁嘮叨起來,他是本地山民,說話又憨直,反倒比周天星更有可信度,在他口中的黑石峽,凶險得如同人間地獄。
高明堂的眉頭漸漸皺成「川」字,沉吟道:「既然那個黑石峽這麼邪門,我們要找的那支部隊又是在那附近失蹤的,看來十有八九是困在裡面出不來了。」又轉頭喝道:「通訊員,馬上把這個情況向前指匯報。」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一個通訊兵跑過來報告道:「前指最新指示,命令我部進入黑石峽偵察。」
周天星聽到這話,差點氣得當場吐血,他拼了小命趕過來,無非就是為了勸高明堂不要進黑石峽,才對他大加恐嚇,本以為只要讓對方心生怯意,不敢進去,也就不用他救了,這樣也不算惹上因果。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個想法是多麼幼稚,多麼天真,他的良苦用心,到頭來只換來一紙冷酷無情的命令。
輕輕歎了口氣,在心底苦笑:「在上位者眼中,軍人,也許就是用來當炮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