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卦 正文 第100章 男人
    凌晨時分,周天星還坐在電腦前,液晶屏上顯示的是一家當地網站的主頁,輕點鼠標,刷新了頁面,在一個非常醒目的位置上,立刻跳出一行大紅色粗體字標題:「為紅顏,國企幹部午夜狂飆驚魂;救情郎,公安家屬痛毆執法巡警。」

    不得不說,這是一篇時下頗為流行的、圖文並茂的網絡新聞稿,文風一點也不像平面媒體那樣刻板,極盡誇張和想像,而遣詞造句卻顯得謹慎有餘,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

    文中介紹道,昨夜十一時許,男青年周某駕車在市區狂飆,車速始終保持在兩百碼以上,並且連闖十餘個紅燈,市交巡警大隊緊急出動,先後派出十一輛警車圍追堵截,卻沒能攔下這輛車,最後一直尾隨該車進入市內某小區,然而,當執勤民警意圖扣押該男子時,卻遭到其女友林某毆打,事後兩人安然逃逸。

    其後的篇幅便開始重點渲染兩個當事人的資料。據悉,周某系燕航江東分公司的一位副處級領導幹部,年僅二十三歲,女友林某是個無業青年,其父曾任本地公安局副局長,現任雲南省某行政區政法委副書記。另據知情人士透露,周某違章駕車以及林某毆打警員的事件均已在有關人員的斡旋下不了了之。

    短短一篇不足千字的新聞,卻配了十來張圖片,絕大部分是公路監控錄像地截屏。所表現的都是這輛違章車在市中心狂飆的驚險場景,尤其是一幅由小區中的錄像探頭拍下的畫面最為觸目驚心,那是周天星的車撞斷橫欄的一剎那,兩個滿面驚恐的保安堪堪與車子擦身而過。

    看到這裡,周天星不禁搖頭苦笑。照片也許是這世上最奇妙的東西了,國外曾經有一幅很有名地照片,畫面的構圖十分簡單,只不過是一對普通情侶在街頭相擁親熱,然而這張照片卻流傳了幾十年。被世人譽為經典。其實對於那對情侶來說,這也許根本就是一件生活中不經意的小事,然而一旦定格為畫面,只要構圖、場景或氛圍等元素中的任何一樣能夠在許多人心中產生共鳴,說不定就能成為永恆的經典。這就是靜態的魅力,因為它往往能勾起人類無窮的想像。

    他默默關掉電腦,熄了檯燈,坐在書桌前靜靜抽著雪茄。作為一個資深網民,他很清楚這篇文章將會在網上引起什麼樣的反響,根本不需要去看評論區。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到,成千上萬不知內情、不明真相的網民會在這張貼子後面發表什麼評論。

    裊裊清煙中,他彷彿又看到了江玉郎的影子。

    那似乎也是在一個火熱地夏天,師徒倆並肩坐在田埂上。面前是如波浪般連綿起伏的麥穗。

    「師父,道心究竟是什麼?」

    「道心,就是一種堅持。但不是執著。」

    「堅持和執著又有什麼區別?」

    「堅持其實就是愛。當你真正懂得什麼是愛,才會懂得,我們為什麼要修功德。執著往往也是因為愛,但一旦執著了,那就不是真正的愛了,而是魔。道和魔之間,原本就只隔著一線。正如愛和恨。」

    「為什麼我越聽越糊塗?」

    「因為你還太年輕。」

    「好吧。那我只想知道,如何堅持。才能不墮入執著?」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一個人在房間裡靜坐到天亮,直到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姚春芳起床的聲音,才掐滅煙頭,走出了臥室。

    來到客廳時,恰看到姚春芳穿著睡衣出來,頭髮亂篷篷地如一堆稻草,打著呵欠訝異地道:「怎麼起得這麼早?我還沒做早飯呢。」

    「媽,我要結婚,和林水瑤。」

    「什麼?」

    姚春芳張大了口,半天合不攏,揉著眼睛嘟噥道:「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周天星平靜地望著母親,一字字道:「我馬上就要和林水瑤結婚,還有,媽,你很快就可以抱孫子了。」姚春芳陷入石化狀態將近一分鐘,突然衝上來一把扭住他地耳朵,笑罵道:「臭小子,長本事了啊,快說說,幾個月了,是男是女?」

    周天星齜牙咧嘴地苦笑道:「還早著呢,總之不能有了肚子再辦婚禮吧,你說是不?」

    姚春芳這才放過他可憐的耳朵,小雞啄米般點頭,笑得滿臉肥肉都擠成了一堆,卻一下子失了方寸,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屋子裡跑來跑去,也不知她到底想幹什麼。

    周天星看不下去了,叫道:「媽,還不給爸打個電話?」

    姚春芳這才找到了主心骨,一拍腦門,恍然道:「我說呢,我剛才不就是在找電話本嘛,你爸那個新手機我老是記不住。」

    周天星又好氣又好笑,只得掏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周國輝在雲南換地新手機,接通後道:「爸,媽有話跟你說。」

    然而令周天星無語地是,姚春芳接過電話後一下就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國輝啊,你知道不,天星要生孩子了,啊……不對,是天星他想生孩子,那個小林說,要跟咱家……不是,是咱們家天星……」

    周天星實在聽不下去了,只得搶過電話,向那頭道:「爸,我要結婚了,跟林水瑤,瑤瑤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所以我們得盡快結婚,你不反對吧。」

    周國輝這才恍然,笑呵呵道:「這是什麼話,我們又不是封建家庭。怎麼會干涉你地婚姻自由,小林是個好孩子,我和你媽都挺喜歡她的,這麼好的姑娘,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他頓了頓,忽然輕歎一聲,語氣變得異常乾澀:「天星啊,本來這麼大的事,我這個做家長的無論如何也要回來地。可是,爸這裡實在走不開啊,你不知道……唉!算了,總之,具體怎麼操辦,你們娘倆商量著辦吧,你上次中獎得地錢你媽都給你存著呢,我們一分沒動,現在你要成家立業了,這錢也該讓你自己支配了。兒子。爸這回可能只能回來參加一下你們的婚禮,你不怪爸吧。」

    周天星捏著電話良久無言,也歎了口氣,誠懇地道:「爸。我理解。你放心吧,我已經是大人了,會照顧好媽和瑤瑤地。人生苦短。能幹點事不容易,我永遠你。」

    周國輝在那頭地呼吸明顯粗重起來,語帶哽咽道:「天星,我今天很高興,你終於長大了,成熟了,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好了。我這邊還有點事。不多說了,一切就拜託你們娘倆了。」

    掛斷電話後。周天星向姚春芳笑道:「媽,這事還真的挺急的,拖不起啊,其實瑤瑤她爸最近也去雲南支邊了,她媽也跟著一起去的,還沒回來,不過一兩個星期內也就回來了,要不到時候你先和她媽見個面?至於那些瑣碎的事嘛,我和瑤瑤兩個人去辦就行了,你看好不好?」

    別看姚春芳平時像個雌老虎,其實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一般情況下,兒子給她出的主意,她都認為挺有道理的,略思索了一刻,皺眉道:「那好吧,不過我們先幹什麼呢?當初我和你爸結婚那會兒,也就是買了一床新棉被、一件新衣服,然後到照相館拍了張照,還有嘛,就是請親戚同事吃了頓紅燒肉,哪像現在你們這些小青年,花樣多得要命,我可是一點都不懂啊。」

    周天星道:「所以我才說嘛,那些瑣碎事你就不要管了啊,媽,你的任務其實很簡單地,就是改天跟瑤瑤她爸媽見個面,然後坐在家裡等著喝媳婦茶吧。對了,你還有一件大事要辦的,婚禮那天沒人幫忙可不行,你得回一趟鄉下老宅,好好跟舅舅、姨媽他們商量一下。」

    姚春芳一聽就樂了,笑道:「可不是,這麼大的事,我總得跟他們好好合計一下吧,你放心吧,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咱們家親戚多的是,不缺人,那這兩天我就去一趟?」

    周天星卻搖頭道:「媽,你猜我為什麼一大早就把你堵在門口?還不是因為這事十萬火急,你最好今天就去。你不是常說想回老宅住一陣子嘛,這回正好,在那兒多住幾天,跟舅舅他們好好商量商量,反正你們街道裡請假方便得很,乾脆現在就去,路上再打電話向你們主任請假好了。」

    姚春芳越聽越覺有理,一拍大腿,豪氣干雲道:「好,就這麼辦,我現在就去洗臉穿衣服,你開車送我去。」

    周天星笑道:「昨天晚上我在外面喝了點酒,就沒開車回來,不過不要緊,我讓我地同事送你一趟。」

    接著,周天星給聶玉琳撥了個電話,這丫頭最近新買了部車代步,正是最愛開車的時候,周天星就把這個任務交給她了。

    趁姚春芳在衛生間洗漱的當口,周天星悄悄把家裡地電話線拔了,然後母子倆一起收拾起簡單地行裝,就出了門。

    來到樓下時,聶玉琳的車已經等在門口了,這個細心的女孩還帶來了兩份早點,令周天星心頭一熱,不禁向她多看了兩眼,卻有點意外地發現,這女孩的儀表氣質早已在不經意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和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她個子雖然不高,體態卻極勻稱,屬於那種小巧玲瓏型的美女,穿的是一套藏青色職業裝,襯著玲瓏曲致地身材,反而更顯窈窕動人,開地車是市面上最廉價的小奧托,身上也沒有一件名牌貨,但任何人見到她,都不會把這個年輕女孩和普通打工族聯繫起來,只因那言笑間流露出地淡淡自信和從容。

    說句題外話。社會階級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身份貴重的人,想裝窮酸也不可能,身份低微者,想扮貴重也做不到,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謂天生的高貴血統,便如此時的聶玉琳。若她沒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還在律師樓裡坐前台的話,她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養成這種自信。試想一個整天為生計而辛苦掙扎在生存線上地人,能擁有多少自信?就算有,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言歸正傳,送走姚春芳後,才過早上八點,周天星打車去了明星花園,換了一套從沒穿過的正式禮服,在衛生間裡把自己的儀表精心修飾一番。順便把皮鞋擦得珵亮,然後又打車去市裡,首先去的是一家市內有名的珠寶行,挑了一顆鑽戒。一問價格,才知這顆小小的石頭竟然超過了十克拉,要賣六百多萬。不過還是買了下來。並不是為了擺闊,只是覺得能為林水瑤多花點錢,挺開心的。接著又去花店買了一束紅玫瑰,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抱著一大束花走在大街上,引得人人側目。

    最後一個目標自然就是林家了,他乘坐的出租車還沒開到林家樓下,遠遠就望見門口堵著一群記者模樣的人。看聲勢至少有二十來個。

    周天星知道。這些人都是來堵林水瑤的,原因很簡單。為了錢。本來,他和林水瑤既不是什麼大牌明星,又不是商界風雲人物,一般情況下,不可能成為公眾關注地焦點,但如果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暗中煽風點火,哪怕只是一件十分無聊的事,比方說某明星家的小狗走丟了,都可以成為新聞熱點。歸根到底,一切都是為了金錢或別地什麼利益。

    即便是如周天星這樣的修道人,想要阻止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無計可施。只因這世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躲得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對於李成梁地惡意陷害,他也不想知道其中真正地原因。也許是為了錢,也許是為了某些政治利益,或者只因為他心理陰暗,但目前還沒有必要專門對付他,因為李成梁的能量還不足以成為他真正的對手,事實上另有其人。

    只因世上小人太多,從某種程度上說,周天星就是一個小人,所以他十分瞭解這類人的心態,這種人是絕對的現實主義者,從不感情用事,只在乎利益,只要有足夠的利益,親爹親娘都能轉手賣給別人,這就是小人的本質。

    當然,還有一種更惡劣地小人,專做損人不利己地事,以構陷旁人為樂,這種人可以直接歸類於人渣。

    一旦被這類人纏上了,除非殺死他,否則就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而以周天星如今地身份地位,必然會遭到無數小人忌恨,如果他見一個就纏上一個,非但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徒增無窮因果。

    因此,對付這類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擊致命,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讓他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否則,就只能跟他死纏爛打了。

    經歷了官場磨礪的周天星,如今對「恩怨」這兩個字,其實看得極淡。一個能活千百年的修道人,若還和那些最多只能撲騰幾十年的庸碌小人糾纏不清,豈非自降身份?總的來說,歸結於一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周天星還沒踏出車門,就有一個女記者尖叫一聲:「看!那是誰?」緊接著,他的座車就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周先生,請問您對昨晚違章駕車的報道有何感想?」

    「周先生,聽說您今年只有二十三歲,已經是一位副處級領導幹部了,是不是可以向公眾說明一下,您的職位和您的年齡為什麼這麼不相稱?」

    「請問您對林小姐昨晚打人的事件有何感想?當時您在現場嗎?」……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乍見這種場景,周天星還是不免覺得心跳加劇,口乾舌燥。沒有親歷過這種場面的人很難想像,當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大群如狼似虎的記者,尤其是從來沒有應對此類事件經驗的人,他會產生多麼深刻的孤獨感,彷彿一個赤手空拳的人,獨自站在一群餓狼包圍之中,又如被剝光了衣服,晾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任何人都有資格指著你說三道四,任何人都有資格當面質問你,甚至,任何不相干的人都可以理直氣壯地對著你的臉吐口水,這就是當今社會所謂的新聞自由。

    有那麼一刻,周天星產生了一絲悔意,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捲進這是非場中?

    他現在最擔心的,其實並不是自己,而是家人和愛人,尤其是那個即將成為他終生伴侶的人,那個涉世未深的女孩。

    而不管為了誰,他都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因為有些事,必須男人來承擔。也許這個男人手無縛雞之力,甚至也許有時候還需要女人的保護,但只要他認為自己是一個男人,就沒有理由選擇逃避。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抱起那束鮮艷奪目的玫瑰,打開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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