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航黨委書記辦公室中發生的一幕,周天星自然從心卦傳回的影像中看到了一些內容,只是並不是全部,因為心卦只傳送對他懷有惡意的相關信息,而賀延年目前最想對付的人並不是他,而是邱本初留下的一班人馬,因此傳回的談話內容也有點斷斷續續,並不太完整。
對於賀延年打算陷害他的手段,周天星是嗤之以鼻的,事實上他本人才是用粉色陷阱的專家,賀延年居然想對他用美人計,和在孔夫子家門前賣《論語》差不多。
人生總會在某些特定時刻發生微妙的改變,也許在當時看來,那只不過是一個偶然發生的小插曲,但往往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
正如周天星第一天回公司,就和周義發生了一次莫名其妙的「衝突」,但就是這次看似偶然的事件,直接導致他第一次產生了一個念頭,是否該為這家他幾乎沒有好好上過一天班的公司做點什麼了?但具體該做什麼,或者能做什麼,他一時還說不清,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
接下來幾天,周天星幾乎每天都被龔有才電話騷擾,好說歹說,用意無非是要他和邱黨的一班骨幹開個碰頭會。周天星雖然對這事很不感冒,但人家盛意拳拳,他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絕。
於是這天晚上,在明星花園的會所裡,周天星就設宴招待了一干邱系人馬,林正平、肖永、連雲山、黃建國、龔有才五人,六人聚集在一間包廂裡,開了一桌圓檯面。
明星花園雖地處市郊,但由於是高端物業。服務對像基本上是所謂的成功人士,因此這個會所裡的任何服務都是相當講究品味的,許多市面上難得一見的奢侈品在這裡都有提供,比方說82年地法國波爾多紅葡萄酒、正宗的藍山咖啡、比黃金還要昂貴的Almas魚子醬,在這裡,只要有錢,世界知名的奢侈食物大部分都能享受到。
其實這頓飯本不該由周天星來請,之所以這麼做,主要目的其實是借此鎮一下這些人,進一步確立他在邱黨心目中的「光輝形象」。
從前這些人對他「太子黨」的身份多半只停留在耳聞階段。今天則是讓他們親眼目睹一下,他這種人的生活究竟有多**。這樣做的好處是,充分展示一下自己的經濟實力。萬一今後這些人想拉他下水作奸犯科,他也大可以名正言順地不攪進那些渾水,試想隨便一頓飯就能吃掉上百萬地傢伙,還有什麼利益足夠打動他?
「周少,今天我可真算開眼啦,這頓飯得花多少錢啊?媽的!十幾萬一瓶的紅酒,一口下去就是幾千塊啊^」
龔有才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地德行,興奮得手舞足蹈。完全是一副小丑作派。而在座諸人中,大概只有周天星一個人知道,他這副德行純粹就是裝出來取悅自己的。世人普遍以為,偽君子比真小人還要可怕,那是因為偽君子們通常都隱藏得很深,而真小人再壞,往往一目瞭然。殊不知,這世上還有一種比偽君子更可怕的角色,那就是偽小人,而龔有才無疑就是這類人的典型。無論人前人後,他都裝出一副真小人的德行,實際上。這種人才是最厲害的角色。
周天星淡淡一笑,把酒杯遞到自己眼前,仔細端詳著杯中殷紅的液體,忽道:「其實我從來不喝這種酒,今天是第一次,因為我不愛喝紅酒。所以不管什麼樣的紅酒喝到我嘴裡。感覺都差不多,各位。不知道你們喝出什麼滋味沒有?」
他這話雖然是向眾人問地,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林正平,似乎正在靜待他的答案,於是,其餘四道目光也都齊刷刷投注到了林正平身上。
在座眾人中,包括周天星在內,實際職務其實以林正平最高,他目前是江航的副總,其人現年四十出頭,身材高大魁梧,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甚有英氣,舉止卻斯文有禮,一看就是個很有修養的有為人士。
林正平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答道:「我倒是挺喜歡喝紅酒的,不過我也沒品出來十幾萬的酒跟幾百塊的酒有多大區別,大概就是口感更醇正一點吧。其實我個人覺得,這種酒也就是喝個排場,大概我這種小人物還沒有達到周少這麼高地層次吧,真是有點喝不慣,周少,您別見笑啊。」
這話一出,各人的臉色都有點變了,都是在官場裡打滾的人,誰都能聽出他話裡含著的刺,但除了周天星以外,其餘四人都有點莫名其妙之感,人人面面相覷,都不知他今天是否腦子進水了,居然敢當面揶揄起周天星來。
肖永第一個跳出來打圓場,忙舉杯笑道:「周少,林副總說得對,跟您比,我們其實都是些粗人,根本沒什麼品味可講,來來來,大家不如一起舉杯,共同敬周少一杯,今後只要周少發句話,其他人我也不敢說,我肖永可是一切行動聽指揮,這可是邱市長當著我們五個人的面再三交待的,今後周少就是我們地主心骨了。\\\
肖永話音方落,連雲山就嚷了起來,指著他鼻子道:「肖永,你小子真不厚道,什麼叫其他人你不敢說,就你能是不是,周少,就憑咱們的關係,還用得著邱市長吩咐?今後但凡您有什麼指示,我連雲山要是打個折扣,就他媽是狗娘養的。」
連雲山目前的職務是飛行部總經理,和林正平年紀相仿,也是四十出頭的年紀,行伍出身,曾經是空軍飛行員,後來調到江航改飛民航機,因一次偶然的機會搭上了邱本初這條線,從此平步青雲。這人性情其實頗豪爽,酒量也不錯。尤其是上回周天星平息罷飛風波,無形中助他解決了一次關係到烏紗帽地重大危機,從此對周天星心悅誠服,一意結交巴結,這時跳出來表忠心,是一件很自然地事。
周天星哈哈一笑,站起身舉杯道:「還是我來敬大家一杯吧,感謝各位啊,給小弟這個面子。其實要論起年齡來,在座各位都是我的大哥。尤其是黃經理,對了,我記得你今年四十八吧。我爸也是四十八,可是我地叔伯輩了啊,所以呢,你們今後也別一口一個周少地,我聽著不自在,叫我小周就行了,要是嫌不夠親熱,叫我天星也行啊。來來來。大家都來碰一個。」
周天星一站,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坐著了,於是也紛紛起身和他碰杯。
各自滿飲一杯後,重新坐定,周天星笑吟吟地望著黃建國,道:「老黃啊,最近身體好一點了吧。怎麼,還真想休滿兩個月病假啊。」
黃建國其實壓根就沒生病,這是局內人眾所周知的,之所以請長病假,無非是對江航當局不滿的一種表示。就像古代朝廷中的那些大官,在遇到某些**時往往會選擇稱病不朝。其實是一種政治手段,想借此達到某種目的罷了。
一提起這事,黃建國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悶哼道:「周少(沒人真把周天星剛才的話當真),你還別說,不是我老黃吹牛。江航的財務部沒了我還真不行。就讓那些個南中幫瞎折騰去吧,等哪天捅出了大漏子。他錢思健就算用八抬大轎請我回去,我也不理他這個茬。嘿!真以為江航的財務主管就這麼好當?實話跟你們說吧,東海的工商、稅務、審計、財政系統裡,我黃某人故交好友、老師同學遍天下,有我在,江航地報表就一點問題都沒有,沒了我,哼哼!我倒要看看他馬新城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你們就等著瞧好戲吧,不出一個月,他馬新城就得提著果籃來看我。」
黃建國這回可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了。從他今天到場起,就沒說過什麼話,似乎只顧著悶頭喝酒抽煙,眾人原以為他剛受了排擠,心情鬱悶,所以都沒太在意,誰都沒想到,他竟是憋了一肚子毒火,正等著看馬新城的好戲呢。
龔有才眨眨眼,試探著問道:「老黃啊,這我就不太懂了,我承認,你在財稅系統裡的人脈他馬新城拍馬都追不上,可是,這種事嘛,無非就是使銀子唄,你這一請假,江航地財政大權可不全落到姓馬的手裡了,據說他以前也是做過財務科長的啊,這點事還搞不定。」
黃建國露出憐憫的表情,彷彿在看著一個白癡,對問話的龔有才冷笑道:「天底下有這麼簡單的事?你真當人脈就是籮卜鹹菜,幾毛錢一斤,誰有錢就賣給誰?嘿嘿!今天這兒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怕跟你們交個底,江航的年中審計也就是眼前的事了,今年主持審計工作地就是我的一個老同學,鐵哥們,雪中送炭不易吧,大冬天的挖塊冰送給他馬新城還不容易?再說,你當我這些年在江航都是白混的,他馬新城一個沒半點根基的外鄉人,一來就跟我唱對台戲,靠的是什麼?還不就靠了錢思健這張老虎皮?可我手下那幫小兄弟可沒人沾過他錢總半點光吧,這裡頭的道理,你們慢慢想吧。」
這頓飯吃了兩三個小時,雖然基本沒涉及到什麼實質性問題,但人人心照不宣,這一次會晤地意義遠勝於任何實質性問題。
酒宴散後,林正平開車回到家,誰知剛換了拖鞋,準備進浴室洗個熱水澡時,門鈴就響了,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個身穿侍者服色的年輕人,而且面目有些熟悉,仔細一想,這人正是剛剛那頓酒席上的兩個服務員之一。
那侍者手中捧著一個長條形的禮盒,彬彬有禮地道:「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這是周先生讓我親手交給您的。」
林正平怔了怔,下意識地接過禮盒,只覺入手甚是沉重,打開一看,卻是一瓶極品波爾多紅酒,正是剛才宴席上喝的那種,其中還附了一張便箋,上書廖廖八個字:「多謝提點、來日方長」。
打發走那侍者後,重新關上門,林正平望著手中那輕薄地小紙片,一抹略帶苦澀的笑容漸漸爬上他唇角,喃喃道:「周天星,真非池中之物。」
他一個人站在客廳裡出了會神,終於咬咬牙,摸出手機,撥通了邱本初的私人電話,開口便道:「本初,沒打擾你吧。」
在私下場合,林正平和邱本初之間的關係親密如同兄弟,並無高低尊卑之分。邱、林兩家其實是世交,兩家都是地方上有名的高門望族,淵源可上溯至前清,而且常以家族聯姻鞏固關係,就如林正平現在的妻子邱茹,就是邱本初地一個遠房族姊,只不過如今林氏一門家道中落,漸趨式微,而邱家正是如日中天,儘管如此,兩家交誼依然如故,尤其是邱本初和林正平之間地感情,那是從孩提時期就開始培養的了,只不過,如果不是家族中極親密地人,外界很少有人得知兩人間真正的私交。
邱本初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呵!你深更半夜打擾我,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這話說得是不是有點矯情?」
林正平卻沒有笑,他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周天星請客,我們都去了。」
「我知道啊,有什麼問題?」
林正平遲疑片刻,緩緩道:「本初,你知道今天這頓飯吃掉多少錢?我告訴你,至少一百萬,而且,我故意用言語激他,他非但不動怒,反而送了我一瓶酒。」
邱本初沉默片刻,輕歎道:「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平哥,我今天只想告訴你一條,周天星是我的兄弟,就像你我一樣,無分彼此。嗯,今天這頓飯,的確貴了點,不過你慢慢就知道了,他就是這脾氣,有時候興頭上來了,做點出格的事很正常。」
林正平突然激動起來,語氣也開始變得嚴厲,提高聲音道:「本初啊,你怎麼這麼糊塗,這人鷹視狼顧,用心深遠,你卻一點都不加提防,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他一動怒,邱本初立刻沒脾氣了,笑呵呵道:「好了,好了,我投降,我錯了,還不行嘛,以後一定注意分寸。對了,大嫂最近身體怎麼樣?我今天剛得了件好東西,拇指粗的長白山野山參,正打算讓文珊給嫂子送去呢。」
林正平明知他故意岔開話題,偏又發作不得,悶哼一聲,沒好氣道:「等你吃了苦頭就知道人心險惡了,不跟你囉嗦了,睡了。」
扔下電話後,他油然長歎一聲,目光中滿是隱憂,喃喃道:「周天星,你究竟有什麼手段,連本初都著了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