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思義,勞資關係科就是負責處理公司和員工之間勞資糾紛的部門,對江航來說,主要糾紛其實都來自於飛行員,由於國內飛行員緊缺,各大航空公司都在挖人,而江航的薪酬待遇在業界算是比較低的,因此造成了三十幾個飛行員集體辭職的情況,然而在賠償金的問題上,勞資雙方各有各的算法,始終談不攏,所以這事一直處於僵持狀態。
這種事情其實很難說誰是誰非,勞資雙方各有各的立場,公司方面肯定不希望看到大批飛行員流失的狀況發生,刻意抬高賠償金的意圖也是有的,而飛行員方面,自然是條件對自己越有利越好,這世上的事本就是這樣,一切糾紛都來源於對利益的爭奪,沒什麼好說的。
話說回來,之所以專門成立一個勞資關係科,就是為了處理這方面的麻煩,不過這卻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買賣,處理好了,那是份內的事,一旦稍有差池,那就是工作失職了。對於這一點,孔泉自然心知肚明,但周天星問起他時,他只輕描淡寫地道:「這個科嘛,平時基本沒什麼大事,只有遇到勞資糾紛的事情才需要處理一下,無非就是照合同辦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畢竟現在是法制社會嘛。」
周天星如何不知孔泉的心思,從他進公司第一天起就看到了一群飛行員集體靜坐示威,如果還不明白勞資關係科是個燙手山芋,他就是傻子了,只是他一向認為,麻煩通常也意味著機遇,真想幹一番事業的男人是永遠不怕麻煩的(其中不包括他本人),所以他寧願主動接下這個燙手山芋。他之所以這麼做,真正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為張哲中創造一個施展才華的舞台。
同學三年,對張哲中其人,周天星是有很深刻瞭解的,他出身貧寒,從小他母親就癱瘓在床,父親又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加賭鬼,在這種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孩子,一般都會走兩個極端,一種是成為社會上的混混,一種是自強自立、性格堅忍、銳意進取,張哲中無疑就屬於後者,所以周天星有理由相信,這世上能難得倒張哲中的事情不多。
和孔泉接下來的談話進行得相當愉快,周天星一提出想接手勞資關係科的工作,孔泉馬上就答應了,同時周天星感到對方的情緒很亢奮,隱隱有幸災樂禍之意,不禁心中冷笑,但面子上的功夫還是做足了十成十。
對於張、鄭二人和自己的關係,周天星在孔泉面前也是直言不諱,直接要求將二人分配到自己主管的單位,對此孔泉也沒說什麼,點頭認可了。
最後,孔泉臨時召集所有部門內的成員開了個短會,當眾宣佈從即日起,由周副經理負責勞資關係科的所有工作,同時非常高調地在所有下屬面前表現了兩位領導間親密無間的合作關係,聲稱今後凡是勞資關係科的事項,他都不插手過問,隨後又宣佈將剛來的兩個新人張哲中和鄭春樹分配到勞資關係科。
會議結束後,周天星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把勞資關係科科長周義叫進了自己辦公室,關上房門後,親手給他泡了杯茶,發了根煙,然後坐回主位,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張皺巴巴的、看似恭順無比的老臉,冷不丁冒出一句:「老周啊,你心裡恨我,我知道。」
周義的臉刷一下白了,剛要開口說點什麼,卻被周天星一個手勢止住了,又道:「不用解釋,這很正常,我不怪你,人嘛,就算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氣的,你老周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為公司賣命,而且本來就是法律工作室的主任,論業務、論資歷、論人品,我周天星拍馬都趕不上你,那麼,我憑什麼能壓在你頭上呢?」
周義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剛要回話,卻又被周天星搶在了前頭:「老周啊,我告訴你,我今天能坐上這個位子,不靠別的,靠的就是和邱副總的關係,我承認,這種行為很無恥,但這就是現實,我,周天星,就是爬得比你高,你服,也在我下面,不服,還是在我下面,除非你辭職不幹。」
這番話輕描淡寫地從周天星口中說出,周義的臉色卻是白了又紅、紅了又青、青了又紫,最後漲成了豬肝色,而且他幾次想要說話都被周天星搶在前頭,一口氣憋在胸口發不出,突然啪一聲,把茶杯摔在地上,濺了一地茶水,低吼道:「你小子神氣什麼,不就是個太子黨嘛,辭就辭,老子不幹了!」
周天星淡淡一笑,道:「不要衝動嘛,老周,至少先聽我把話說完嘛。不錯,我就是個太子黨,所以我一生下來就比你們這些人優越,這是其一,我想說的第二點是,我不會永遠霸著這個位子,也不會在這個位子上坐太久,呵呵!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義臉色稍緩,凝目望了他半晌,眼神中的意味相當複雜,隨後重重歎了一口氣,道:「你是領導,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無話可說。」
周天星又是一笑,慢條斯理地抽了一口煙,當領導的感覺真好,他現在已經有點享受這種高居人上的滋味了,忽然道:「老周啊,你知道你為什麼升不上去嗎?」
「這有什麼好說的,上面沒人唄。」周義沒好氣地道。
「那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我是說,如果拿我跟孔泉比。」周天星意味深長地問道。
周義臉色又是一變,卻沒有和周天星目光相觸,而是垂下眼瞼,硬梆梆道:「周經理,這個問題由我這個下屬來回答,似乎並不合適吧。」
周天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輕笑道:「管他呢,我們關起門來說話,出你口,入我耳,沒什麼不合適的。嗯,如果你一定不想說,我也不勉強,要我說吧,對你老周來說,我和孔泉兩個人,我肯定比他強,而且強了不止一倍。」
他掰著手指,好整以暇地道:「第一,孔泉的位子算是做到頭了,我來公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民航系統裡的一些潛規則也聽邱副總說過不少,幾乎所有航空公司的高管都是飛行員出身的幹部,當然,也有一些部門例外,比如工會主席,一兩個負責市場營銷的副總,還有財務總監什麼的,可以說,民航就是飛行員的天下,所以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發生,他孔泉做到退休也就是這個位子了。這一點你承認嗎?」
周義由衷點頭,油然長歎道:「是啊,民航系統嘛,就是這個樣子,從上到下,哪一級都少不了飛行幹部和飛行家屬,像我們這種人,最多做到個部門主管也就到頭了。」
「好。」
周天星點頭微笑,悠然道:「再說我的個人情況,我今年二十二歲,背景啊什麼的就不去說了,光憑我的年齡優勢,他孔泉拍馬都追不上,實話跟你說,江航我呆不長,我將來的發展方向是進入政界,來這兒只是過渡一下,這一點跟邱副總的情況差不多,你剛才也說了,你升不上去是因為上面沒人,那要是你上面有人呢,情況又會怎樣?」
周義的眼睛霍地亮了,他緊緊抿著雙唇,身體微微發抖,隔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周經理,給我交個底吧。」
周天星笑得更燦爛了,手指有節奏地輕叩著桌面,聲音似乎也跟著那節奏抑揚頓挫:「第一、一個籮卜一個坑,想要往上爬,就得佔別人的坑,所以,孔泉的那個坑我要定了,而我現在的這個坑,我周天星以人格擔保,是給你準備的,第二、孔泉那個坑,我也不是太希罕,也是留給你老周的。這話說得夠明白了吧。」
周義面無表情地思索了很長時間,終於咬咬牙,道:「好,周經理,今天你這番話我銘記於心。」
「呵呵!這就對了嘛,老周啊,你當年能做上法律工作室的主任,我相信你的業務一定是行的,我也相信,對孔泉來說,你才是他最大的威脅,否則,勞資關係科這個燙手的山芋也不會落到你手上了,是不是?所以,我們兩個本家有什麼理由不合作呢。」
周義老臉上終於綻出一絲笑容,然而望著對面比自己兒子年紀還輕的頂頭上司,卻不知心頭是苦是甜。
周天星掐滅手中的煙卷,擺擺手,笑容滿面地道:「好了,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裡吧,你去科裡通知一下,今天晚上我們科聚餐,大家聯絡一下感情嘛,地點就定在皇家大飯店。」
周義春風滿面地離開了,臨出門前還主動把散在地上的碎瓷片和茶葉收拾了一下,周天星則是拿起電話,撥通了隔壁辦公室的孔泉:「老孔啊,我今天晚上想在科裡搞個聚餐,想邀請你參加啊,怎麼樣?給個面子吧。」
「真是不好意思,今晚我已經有約了,請人力資源部的林經理吃飯,這樣吧,你們科的活動我就不參加了,回來把發票拿給我簽字就行了。」孔泉不鹹不淡地答道。
周天星也不介意,他本來就沒想過真請這老小子,放下電話後,又撥了個電話給邱本初,說了晚上吃飯的事,邱本初一口就答應了,同時還在電話那頭吩咐秘書,取消今晚原定的另一個飯局,算是給足周天星面子了。
周天星之所以要拉上邱本初,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請他過來鎮場面,在下屬們面前展示一下他的背景,這對於他在部門裡建立個人威信多少能起到一定的作用。當然,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方面,真正的威信並不是那麼容易建立的。不過周天星並不需要擁有如何高的威信,他對一般下屬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服從,絕對的服從,至於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是不是在背後咬牙切齒地詛咒他,這一點暫時不需要關心。
事實上,周天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早在他以空降部隊的身份踏進江航的第一天起,他的身上就已打上了太子黨的烙印,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也沒必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