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士成露出神秘的笑容,忽然冒出一個很突兀的問題:「天星,你對我們這代人,我指的是我和你爸這代人,有什麼看法?我希望聽你的心裡話。」
周天星愣了一下,苦笑道:「一定要答嗎?」
「是的,我很想知道。天星,我看著你,就像看到了當年的周國輝,真的,你和你爸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我也沒必要瞞你,我和你爸,是過命的交情,我這輩子沒有結過婚,所以我看著你,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周天星微微動容,凝視他半晌,輕輕道:「你真的想聽?」
「是的。」
「好吧。」周天星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覺得你們這代人,尤其是像我爸那種人,很好。真的,我很崇拜我爸,不是兒子對老子的崇拜,而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崇拜。」
韓士成微微瞇起眼,淡淡道:「為什麼?」
周天星低頭默想片刻,帶著些感傷地道:「因為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達到他的高度。其實,他的世界觀、他的人生觀、他的價值觀、還有很多方面,我都不贊同,甚至很多時候有點反感,但是,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韓士成藏在鏡片後的眼睛濕潤了,良久才歎了口氣,道:「真是個好孩子,我今天給你看這封信,不為別的,只是想請你幫個忙。」
周天星心中一凜,升起不祥的預感,直視著他道:「韓叔叔,你說。」
韓士成淡淡一笑,道:「離開我,離開這家事務所。」他把一張紙推到周天星面前,又道:「這是我給你寫的推薦信,上面有地址和聯繫電話,這家事務所的規模比天龍大,發展空間也大,你去那裡很合適。」
周天星勃然變色,看也沒看就一把將那張紙撕得粉碎,厲聲道:「韓叔,你這是什麼意思?交待後事嗎?還是認為我不配跟你一起幹?」
韓士成搖頭苦笑道:「天星,你不能和我比,我無家無業,無兒無女,是個老光棍,可是你還年輕啊,金龍濤是什麼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要是在我這裡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向你爸你媽交待?」
周天星心中大悔,他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韓士成這一節,原想韓士成不過就是周國輝幾十年前的一個同學,如果兩家關係真那麼好,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什麼來往?由此可見這位老同學和父親的關係很一般,因此在他的棋盤中,根本沒有考慮過韓士成的安全問題,對他來說,韓士成不過是一顆可用可不用的棋子,能派上用處固然好,用不上就棄之,很簡單的一件事。
然而直到現在他才弄明白,父親和這人的關係豈止是一般的鐵?簡直就是可以互托生死的刎頸之交。
俗話說計劃不如變化快,那是因為再精密的計劃都不可能忽略人的因素。而人的感情,則是世界上最不可確定的因子。
「老爸,這回你又害死我了。」
周天星再次發出無聲的哀嚎,對他的老爸實在無語,心中瘋狂抱怨:「既然你們關係這麼鐵,幹嘛平時不多走動走動啊,有這樣的老爸真是害死人啊。」
周天星被逼不過,只得攤牌,他離座而起,向韓士成深鞠一躬,面紅耳赤地道:「韓叔叔,我錯了。我不該拿這東西來試探您,這份東西就是我寫的。」
韓士成愕了片刻,忽然爆出一陣大笑,戟指向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喘息道:「好你個臭小子,跟我也敢耍心眼,不過,我很欣賞你,這件事辦得很好,有章法,有分寸,有膽色,但不是血勇之夫。唉!我真是羨慕國輝兄啊,有子若此,夫復何求。」
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目光深邃而幽遠,似乎沉浸在了悠長的回憶之中,有些感傷,又有些甜蜜。
房間裡陷入漫長的沉默,不知怎的,周天星從他眼中捕捉到一絲掩藏在最深處的情緒,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就在此刻,周天星的心臟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意識深處,整個識海都被一種無可名狀的悲涼包圍了。是的,他能清晰無誤地感應到那種無法形容的悲涼和辛酸。
忽然間,他感覺韓士成很像他的父親,至少,他們的氣質是一樣的,都是那種既可敬又可憐的人,而坐在他面前的這位長者顯然比他的父親更可憐,不管怎麼樣,周國輝還有一個美滿的家庭,而韓士成,正如他自己所說的,無家無業,無兒無女,年近半百卻孑然一身,晚景之淒涼可想而知。
「韓叔叔,不如,我認你做乾爹吧,我想我爸也一定會很贊成的。」
不知怎的,周天星脫口而出,似乎根本沒經過大腦,又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語氣堅定之極。在這個時候,他也管不了什麼因果,顧不上什麼功德了。他只知道,好人不應該這樣淒涼。
韓士成像是猛然從夢中驚醒,訝道:「你說什麼?」
周天星表情莊重地重複了一遍:「我想,認你做乾爹。」
韓士成整個人在一剎那間徹底呆了,他怔怔地望著周天星,表情複雜至極,似苦似甜,似悲似喜,忽然間淚如泉湧,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同一時刻,市郊某幢古色古香的中式小樓中。
紅木書桌上平攤著一張打印紙,紙面右下角蓋著個鮮艷的大紅印章,然而最奪人眼球的卻並不是這顆印章,而是某一行中的一串數字,足足九位的阿拉伯數字。
「真難以相信,我發現,我對這小子的興趣越來越濃了,這筆錢他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你查過嗎?」
邱本初叼著一根大號雪茄,懶洋洋地靠在太師椅上,雙目中不時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向坐在對面的張家生道。
張家生今天的心情格外愉悅,他口中同樣叼著一根碩大的雪茄,含糊不清地道:「管他呢,總之來路肯定不正,我們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呵呵!奶奶個熊,我就不信了,像這樣的驚天大案,有誰能捂得住?」
邱本初眼中閃過一絲譏嘲,淡淡道:「老張同志,我今天把話擱這兒,這個事兒太大,你我的這點小肩膀恐怕都扛不起這份沉重。要我說,這事就到此為止吧,免得到時候自取其辱。」
張家生冷笑一聲,動作優雅地把雪茄擱在了煙缸上,摸著光溜溜的下頷道:「本初老弟,我知道,你是愛讀三國的,這書我家裡也放了一套,就別使這種激將法了吧,」
眼神中閃過一絲貪婪,又陰笑道:「你說,要是我們帶上這張紙去跟那小子談談,會有什麼效果?」
邱本初慢條斯理地端起一杯紅酒,卻沒有喝,只放在手上把玩著,良久才歎了口氣,輕輕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至理名言啊。」
胖子不耐煩了,不屑地哼道:「本初,知道你學問好,可是也別老在我面前掉書袋行不?你就給個痛快話吧,這一億三千萬你想不想要?」
邱本初依然緊盯著手中那團血漿似的酒液,連頭都沒有抬,冷冷道:「既然你這麼想要,那為什麼還不行動呢?還非要拉上我這個太子黨摻一腳?哦,一億三千萬啊,對半一分,好像就剩下六千五百萬了。唉!我家老頭子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面子了。」
張家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神色尷尬之極,恨恨道:「本初,你也別拿這種話來擠兌我,不錯,這錢我是又想要又怕燙手,這才找你商量的,誰讓你有個好爸爸呢,實話跟你說吧,這筆錢的底細我也查清楚了,都是從上海一家證券公司轉過來的,不過我的手還沒那麼長,查不到上海,但是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筆錢應該跟黑道不沾邊。」
「哦,跟黑道不沾邊,那就是跟白道沾邊了,好了,老張,張老,您請回吧,我就不送了,今天的事哪兒說哪兒了,您就踏踏實實地去賺那個一億三千萬吧。」邱本初放下酒杯,笑吟吟地看著他道。
張家生被他噎得連話都說不出,一張肥臉早已漲成了豬肝色,忽然悶哼一聲,硬梆梆地道:「告辭。」隨即拂袖而去。
邱本初望著他消失在門後,捏捏鼻子,輕聲歎息道:「真是個不知死活的老東西,這就叫鬼迷心竅吧,真搞不懂我家老頭子當年看上了他哪點,唉!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
下一刻,氣沖沖走出小樓的張家生忽然頓住腳步,呆了片刻,忽然捏緊了拳頭,咬牙發狠道:「奶奶個熊,老子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周天星,你給我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