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星仔細想來,不覺有些慚愧,回想遇見胡小婉那天,那女孩在賓館中苦苦哀求他出手相助,當時的確動了點側隱之心,而且也答應人家盡力設法救她弟弟,可到了第二天,他就徹底把這事忘到腦後了,後來在金玉滿堂中見到她,也不方便跟她談什麼,而且去了幾次,就連她本人也裝作不認識自己,於是也沒有多想什麼。
「唉!我這人是否太冷血了?」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周天星直到這時方才驚覺,自己一直以來的健忘,其實並不是因為他真的記性不好,而是因為他潛意識中就在迴避此事,由於畏懼金龍濤的背景,從來都沒真正打算過拉這無助的女孩一把,反而心安理得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我這人健忘。
不過時移事易,如今的周天星,自忖有實力做個順水人情了。
卑鄙?是的,修道人從來不是道德高尚的君子,他們是一夥真正的卑鄙小人,他們所做的一切好事都只是為了一個目的,長生不老。因為從他們踏上修道之路的第一天起,他們就成了這個世界的叛逆,與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則為敵,與一切阻礙他們前進的秩序為敵,他們就是傳說中的逆天者。
與天斗、與地斗、與本能斗、與慾望斗、與人性鬥,不冷血,那就去死吧。
神仙聖佛、六道輪迴,永遠只能停留在傳說中,一個人只能活一次,沒有地獄,更沒有天堂,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在手機裡翻了半天,周天星總算找到了胡小婉當初留給他的手機號,這個電話他從來沒打過,但這天晚上,他撥通了這個號碼。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帶著輕微啜泣的女聲。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已經很感激你了。我知道,你也很為難,可是,這些天你去那兒,都是為了我的事。」女孩輕輕地道。
周天星無語了,實在弄不懂為什麼在自己看來很不經意的舉動,總會被人莫名其妙地曲解。想了半天才得出一個結論,無他,就是人品好。
當晚,周天星和胡小婉又在一家賓館的房間裡見面了,周天星這回帶來了一個筆記本電腦。
「小婉,我再問你一次,為了救你弟弟,你什麼都肯犧牲嗎?」
「是。」
女孩的目光異常堅定,她緊抿雙唇,倔強地和周天星對視,似乎這樣可以證明她的決心,顫聲道:「就算死,我也不能丟下他,因為我答應過我媽。」
周天星笑了,心頭湧起莫明的情緒,面對這個女孩,他感到有點自慚形穢,所以笑得有些苦澀。
「那好。」
周天星坐到床沿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向她溫和一笑,道:「你說,我寫,我需要把你知道的全部細節整理成一篇文字。」
胡小婉呆望了他半晌,忽然身子一軟,跪倒在他腳下,緊緊摟抱住他的大腿,號啕大哭。周天星被她哭得有些心酸,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小婉,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
胡小婉抬起淚水迷濛的雙眼,忽然發出一聲催人肝腸的嘶喊:「大哥,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這天周天星在賓館裡整整忙了一夜,有生以來,他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幹過一件事,直到凌晨時分,才總算把胡小婉支離破碎的講述整理成稿,最後問道:「小婉,如果到時候需要你出庭作證,你願意嗎?」
胡小婉一夜沒睡,精神卻顯得格外亢奮,紅腫著雙眼用力點頭:「我願意。」
周天星微微頷首,思忖了一陣,嚴肅地道:「小婉,你應該知道我們現在幹的事,等於是在摸老虎屁股,我的意思是,在你出庭作證以前,最好能呆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這樣吧,你就玩一回失蹤好了,今天就乘火車去一個附近的小城市,不,還是大城市好,這地方金龍濤的勢力太大了。這樣,你乘今天最早的飛機先去上海,然後去市裡轉一圈,坐火車去杭州,到了杭州以後找個高檔一點的酒店住下,最好深居簡出,不要輕易出去。」
胡小婉乖乖點頭,忽然臉色一變,眼中又湧出淚花,輕輕道:「自從出了那事後,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就都被金龍濤收走了,他說先代我保管一段時間,等這事有了結果才肯還給我,他還說,這段時間我的一切花銷都由金玉滿堂免費提供,連衣服都不讓我自己去買,每個月只給我三百塊零花錢。」
一股怒火騰地從周天星胸口竄了上來,他自然知道金龍濤的這些安排是為了什麼,想必他也看出胡小婉心有不甘,但這樣糟踏一個女孩子也實在太過分了。
忽然想起一事,不禁脫口問道:「明明你不是坐台小姐,那天為什麼非說自己是賣的?」
胡小婉一下子面紅耳赤,幾乎把頭埋進了胸口,訥訥道:「其實我暗地裡還存了一筆錢,可是只夠交律師費的,所以……」
周天星心中恍然,不再糾纏於這個尷尬話題,想了想,道:「你在房間裡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接著周天星出了酒店,回了一趟家,把電腦放好,然後把一晚上整理出來的材料打印出一份放在身上,又把家裡存著的大約十七八萬現金一古腦兒裝了個包,這些錢還是他前些時候從賭場提出來的,本打算放在身邊備用,一直沒什麼機會花,這回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從家裡出來後,周天星跑了一趟郵局,把那份材料用市內平信寄到了天龍律師行,韓士成律師收。當然,信封上的地址也是預先用打印機打的一張小紙條,貼上去就行了。
做完這一切,周天星才回到酒店,把裝錢的包交給胡小婉,道:「這錢你先拿去花,接下來你要做兩件事,第一,隨便找個什麼借口請兩天假,我認為感冒這個理由最好,而且請假的時間不能過長,這會引人懷疑的。第二,請完假後立刻回老家,但要注意有沒有人跟蹤,這一點一定要當心,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你回了老家,回家後什麼地方都別去,也不要聯繫任何人,馬上去派出所辦臨時身份證,好像加急的一兩天就能辦下來了,總之越快越好,辦好身份證後立刻開個銀行戶頭,辦張可以在全國刷的借記卡,接下來你就可以按我之前說的辦了,到杭州找個酒店住下來,這樣一旦需要你出庭,你隨時都能飛回來。」
頓了頓,又補充道:「再去買張手機卡吧,把原來的卡扔了,新號碼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們保持單線聯繫。」
胡小婉越聽臉色越白,以前她只知金龍濤是個有黑道背景的大人物,但聽周天星的口氣,這個人的能量已經是她無法想像的了,顫聲問道:「需要這樣小心嗎?」
周天星認真點頭,道:「我只怕想得不夠周到,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調查金龍濤,他的能量和實力絕對在你想像之上,所以和他作對,等於火中取粟。」
胡小婉撲通一聲跪在周天星面前,哭道:「大哥,你讓我怎麼報答你。」
周天星也不扶她,長長歎了口氣,幽幽道:「這不是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我現在只希望,這件事到最後,你能活著,我也能活著。記住,一定要活著。」
胡小婉走後,周天星在房間裡呆坐了一會兒,這才記起打電話回律師行請假,然後洗了個澡,小睡了兩三個小時,起床時感覺精神好了許多。雖然修道人可以不睡覺,但睡總比不睡強。
起床後,周天星就一直坐在窗前抽煙,同時精心整理著腦中的計劃,細心檢查是否有任何遺漏之處,一直等到天色全黑,才接到胡小婉的電話,聲稱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金玉滿堂的管事很好說話,聽說她感冒了,一下就准了她三天假,她現在已經回到了老家,只是天色已晚,派出所裡管戶籍的已經下班了,所以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辦臨時身份證。
周天星稍感放心,在電話裡忍不住又囑咐了她幾句才掛線,放下電話後,不覺啞然失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竟對這女孩格外掛心了,總擔心她一個人在外會出什麼意外,其實就算她被金龍濤怎麼了,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修道人畢竟也是人,只是比常人稍稍冷血了一些。
這日無話,第二天一早,周天星剛到事務所,就被韓士成叫進了他的個人辦公室,關上房門後,韓士成的表情格外嚴肅,把一封信放到他面前,道:「你先看看這個。」
周天星其實根本不需要看,因為這封信就是他自己寫的。事實上,他之所以寄這封信給韓士成,其實也是一種試探。不但要試探韓士成的人品,更要試探他的膽色。
周天星面無表情地看完自己寫的信,抬頭一字一字地道:「韓叔叔,我認為這件事一定要慎重。」
「哦,怎麼說?」韓士成扶了扶眼鏡,饒有興趣地望著這個故人之子,一個他格外欣賞的年輕人。
周天星清了清嗓子,緩緩道:「且不說這案子的真相,就說金龍濤吧,韓叔叔,這個人你瞭解嗎?」
韓士成微微一笑,傲然道:「孩子,你這是在考我吧。那我就跟你直說了,你韓叔叔在法律界打滾了幾十年,至少在東海這一畝三分地上,我敢說,沒有我不知道的。」
周天星垂下眼瞼,用靈覺細心感應著韓士成的情緒波動,淡淡道:「韓叔叔,既然你很清楚這潭水有多深,那麼,你的決定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