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重新出發了三五天,公爵閣下期望的免費公廁一直沒有碰到,奧裡帕斯提著的一顆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依依,現在還擔心鬼打牆麼?」
「隊長,這不能怪我,我也是正常反應啊,誰知道那本丟掉的鬼書為什麼老是出現。」
「你這個笨蛋,一點不用腦子,」牛頭人用哼哼表示鄙視之意,「我們這麼大車隊,一路上要留下許多零碎,如果真是在繞圈子,你碰到的可不只是一本書。」
「那麼,就是這書本身很邪門了?」半精靈摸出《鬼打牆》。
「據說黑狗血還是糯米啥的能夠驅邪,你找點來給它灑上。」
「沒準備這些東西,油漆行不?」
紙書扔了出去,輕飄飄落在吸血馬腳下,血族親王伸出舌頭舔開書頁,看到被糟蹋成花花綠綠的紙張,忽然抬起腦袋,發出一陣陣嘶鳴。
「它好像因為看不清楚字很不開心誒?」
「那個,你認為一匹牲口也會讀書嗎?」
在親王孜孜不倦的努力下,終於翻到幾頁還能分辨字跡的紙面,它彷彿鬆了口氣,從脅下伸出兩隻寬大血紅的翅膀,翼尖上的抓手一把撿起書本,然後連同翅膀收回到身體內。
「難道,這書是它一路上帶過來的?」半精靈目瞪口呆。
「看不出你們還是同好啊,有空多交流交流。」
「隊長,為什麼一匹馬會喜歡看鬼故事?」
「這些不死生物無法人事,就只好擺弄這個道道。」牛頭人回憶起當年的經歷,「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和一個死亡騎士、一個侏儒工匠、一個精靈弓箭手、一個人類法師結伴冒險。某天晚上在野外露營,大家正在烤篝火,死亡騎士忽然開口說,涼風有信,秋月無邊,今晚天氣這麼好,不如我給大家講個鬼故事解悶吧。」
「然後呢?」
「我們合夥痛扁了那傢伙一頓,你丫的,以為自己是亡靈族就了不起啊。」
單調的行路生涯又持續了一個多月,未成年半精靈的感覺能力衰減得越來越嚴重,在他眼裡,自己成天被包在一團厚厚的濃霧中,勉強能見能辨的距離都不到三尺。
「你的毛病真多」,牛頭人聽了半精靈所述症狀,揮了揮手,很不耐煩地讓奧裡帕斯繼續睡覺,「等走出這片地方,自然就沒事了。」
「隊長,我很想睡下去,可是現在發生的事情讓我根本不能安心躺下來,」奧裡帕斯有氣無力地回答,「我感覺不到車廂的震動了,這說明,我們的車隊已經停止前進了。」
「這不還沒天黑麼,那些大傢伙想偷懶?」公爵往車前車後看了一眼,「咦,居然一個個都跪在地上,腦袋耷拉,不肯走路了?」
半精靈支起上身,想了一想說,「那些駱駝應該是和我一樣,看不遠也聽不遠,它們害怕了。」
「這有什麼好怕的?」牛頭人大惑不解,「看不見就看不見,埋頭繼續走路不就成了。」
「隊長,你不明白,恐懼的來源不一定在於受到直接傷害,當感覺失靈,無法把握外界情況的時候,同樣會害怕。」半精靈回答,「這些駱駝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一群瞎子、一群聾子,肯定會害怕,就算他們不害怕,你想指揮它們,它們也沒辦法作出反應。」
「啥叫指揮不了,你不是常常自吹,一個精靈可以和動物進行心靈感應麼?」
「隊長,即使我還能和它們交流,可是也無法說服它們不害怕。」半精靈垂頭喪氣,「如果我手頭有幾個振奮士氣、鼓舞鬥志的魔法卷軸就好了,那就能讓它們暫時擺脫恐懼困擾。」
「這點小事,你怎麼不早說?」公爵閣下大大咧咧回了一句,抱著圖騰柱走到車隊旁的空地,往地下一插,開始喃喃念起祖先的名字。
而在半精靈看來,牛頭人的身影下車以後就沒入濃霧之中,過了很久,也沒有發生任何動靜,奧裡帕斯的心頭逐漸浮上一片驚惶。
就在這時,一道強烈的紅光沖天而起,透過眼前的濃霧,清晰地落進半精靈的視線。
「原來,我沒有變成色盲啊,」奧裡帕斯牢牢盯著紅光,激動得幾乎流下眼淚,「我還能分辨顏色,太好了,太好了。」
紅光在濃霧中穿梭,每過一段距離就停留一會,沿著車隊的方向漸漸行下去。當紅光消失的時候,整個車隊響起駱駝們興奮的哞叫,車輪又開始緩緩滾動。
「隊長,難道你的圖騰柱可以使用魅惑法術,給可憐的駱駝們送去心理安慰?」
「非也,洒家是以祖先的靈光,給這些駱駝做了洗禮。」牛頭人得意地回答,「從此以後,它們也是我們的部落成員,我們要像兄弟手足一樣愛護它們。」
「為啥做了你的部落成員,它們就精神抖擻了?」
「廢話,成為本部落的一分子,自然就會受到祖先護佑。」牛頭人咳嗽一聲,「依依,你如果像那些駱駝一樣拜在祖先位下,也能恢復感覺的敏銳。」
「我身為一個高貴的半精靈,是不可能去拜什麼野獸祖先的。」奧裡帕斯嚴詞拒絕。
「一個基本上又盲又聾的半精靈,高貴個屁!」公爵閣下不屑地仰天噴鼻,「這些駱駝能看能聽,能嗅能舔,比你幸福多了。」
奧裡帕斯張口結舌,剛想鬥嘴,卻覺得車身一震,又停了下來。
「隊長,你這祖先護佑的效果好像跟劣質魔法藥水差不多嘛,藥效這麼短?」
「胡說,入我部族來,一日是同族,一輩子就是同族……」牛頭人一躍而起,「哎呀,有敵人擋住去路!」
「什麼敵人?」
圖騰柱猛然發出焰焰紅光,照得四周更加清楚,奧裡帕斯一下子感到自己的視線範圍擴大了十幾倍。前方一個怪物立即吸引住他的目光:在拉車的駱駝身上赫然站著一個細瘦的影子,臉部表情十分僵硬,掛著一個呆滯的笑容,彷彿是用刀子刻出來的,沒有一點變化。而怪物腳下的駱駝,已經匍匐在地,頭部深深埋進前蹄,不敢有任何動彈。
這隻怪物似乎被突如其來的紅光震攝了一下,不自覺地舉起兩隻手臂來遮擋。半精靈驚訝地喊起來,那對手臂分成三節,最前的一節又寬又長,側面細狹,彷彿是兩片巨大的刀刃,和類人生物的手臂全無相同之處。當奧裡帕斯往怪物的下身去看,同樣也是有兩片巨大刀刃狀的「腳」,牢牢鉗住駱駝的脖子,從深深勒下的痕跡看,只要再加一點點勁道,就可以輕鬆地割下腦袋。
「不要碰我的兄弟!」牛頭人怒吼起來,趁著怪物被紅光吸引了注意力,抱著圖騰柱跳到駱駝身側,朝怪物的腰部狠狠砸去。
「不要碰我的財產!」半精靈也激動地手舞足蹈,兩隻飛刀立即擲出,正是他最拿手的雙五十相加得一百命中率的攻擊方式。
然後公爵和總督看到怪物的影子變得一片模糊,三種攻擊武器全部穿身而過,沒有觸碰到任何實質性的物體。奧裡帕斯東張西望去找怪物的蹤跡,牛頭人的喊叫聲卻傳進了耳朵,「依依,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原地呀。」半精靈很奇怪的回答,話剛出口,他忽然發覺身體變得輕飄飄的毫不受力,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救命啊,隊長,我被這怪物抓到空中去了!」
「該死的!」牛頭人在地面大聲咆哮,「老子沒弓箭,怎麼和它打?」
「武器,在第六輛車上,下面幾車都有。」奧裡帕斯連忙提醒。
「你等一下,我找點能射的東西就來救你,」公爵閣下立即噠噠地朝車隊後方跑。
「我能等到那個時刻嗎?」半精靈正在考慮怎麼和怪物周旋,又被從半空拋了下去,在地上像個皮球一樣連續滾動,直到一頭撞到駱駝身上,才停住了翻滾。
他還沒從疼痛中恢復,怪物已經踩到他身上,兩隻鋒利的刀刃前臂固定住半精靈的脖子,隨即口中突然伸出一根尖銳的長管,頭部微微上仰,眼看就要紮下來。
「等一下!」奧裡帕斯驚慌的大喊,「我的肉少,不好吃,你還是去吃那大傢伙好了,它才是適合你的豐富大餐。」
怪物的眼瞳忽明忽暗,好像在努力思考,然後它大概是認可了半精靈的說法,鬆開刀臂,又鉗住了駱駝,口中的尖管深深扎入它的皮肉。
半精靈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頭巨大的三峰沙駝,仿如一個漏了氣的皮囊,迅速地癟下去。沒過多久,地上只多出來一張平整的駱駝皮。
「慢著,那是我的駱駝!」奧裡帕斯看著那怪物有要走的意思,急忙撲上去抱住它的一隻後腳,「你吃了我們的東西,要給錢的!」
怪物毫不費力地迅速抽出後腳,在奧裡帕斯的兩隻手臂各留下一道血痕,帶著古怪微笑的面容轉向半精靈,讓後者心裡不停地發毛,兩腳也在哆嗦。
「是你讓我吃的。」猶如金屬摩擦的鏗鏘聲音突然從它的腰部發出來。
奧裡帕斯又嚇了一大跳,仔細看去,原來這怪物的腰部還有一對刀臂,在相互碰擦之後,發出一種類似於說話聲的音調。
「我是告訴你駱駝比我好吃,不是說吃駱駝就免費!」儘管害怕,半精靈卻沒有退縮的意思,「比如你去飯店,老闆向你推薦說甜餅比麵包好吃,不是說吃甜餅就不要錢,明白不?」
怪物的眼瞳再次變得一亮一暗,反覆閃爍。
「……咕唧喀拉阿斯巴拉沙達提塔……」
「……大哥,你這是哪一國的語言,說點人話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