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猜測,順治多半是由布日固德和靜妃私下會面他自己個兒當初跟董鄂妃結緣的經過,從而對那倆人的關係心大起。
雖然順治的懷疑也算歪倒正著,但這種懷,不論對布日固德,對靜妃,還是對陳旭日自己來說,都是個不幸的消息。
捲進帝王家務事,尤其是牽扯到這等讓人難以啟齒的事件中來,知情者的下場往往難以討得了好去陳旭日眉頭皺了皺,很快又舒展開,臉上仍舊端著一張孩子未涉情事前正常的不解表情。
從皇帝的書房出來,小德子立刻迎上前來,眼睛裡滿是掩不住的擔憂。
陳旭日回頭望望書房的方向吳良輔留了下來,哎,不知道還會跟皇帝嘀咕些什麼了。他有些疲乏的擺手道:「走吧,我們回去。」
默默走了半晌,中間小德子一直不住的拿眼睛觀察他的表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小爺,剛剛、萬歲爺……」
陳旭日歎氣道:「我累了,中午坐車顛簸了一路,回來又騎了半天的馬,有什麼話,等我休息一會兒再說罷。」
小德子遂不作聲,把他送進房間,鋪開被褥,服侍他脫鞋上榻,末了給他掖好被角道:「小爺,您睡會兒,回頭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您下午吹了風有些頭疼,歇下了。」
可這會兒哪睡得著?陳旭日側躺著覺得不得勁,翻個身改成仰躺,也覺得適,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消停的閉上眼睛。
身體很累,腦子裡更是翻江倒海般亂成一團麻。好一會兒,終於摸了個頭緒,平心靜氣的開始思考。
這事雖然麻煩。陳旭日對自己倒沒有十分擔心。他地優勢是年齡和特殊地地位拜孝莊所賜。順治自小就對自己生而異像那一套深信不疑。他是一個十足地唯心主義者。對天神啊佛祖啊一類地東西信了個十成十。再者四阿哥是順治唯一捧在心尖上地寶貝兒子。
順治個性十分獨特。無情時十足地無情。熱情時便是十二分地熱情。他這種極端地性子。不但表現在他對待自己后妃一事上。也表現在他對待兒女地態度上。因此說。就算僅僅為了四阿哥。順治也不會治他地重罪。
順治排除眾議冊立四阿哥為太子。普天下無人不知四阿哥是未來地中興之君。上天因此特地為他挑了「保護神」。順治還不會糊塗到降罪於他。做出自打嘴巴地事。況且。陳旭日有把握把自己從這事裡面摘出去。摘地連知情者都夠不上。
冒一點風險。為自己交來一個信得過地好朋友。倒也划算。如果不是因為這次事件特殊。他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贏得布日固德地友誼。
陳旭日現下所慮者。不過是擔心這事萬一鬧大。後果不好收拾。孝莊當年出於無奈。在兒子和董鄂妃一事上做了妥協。以致惹來今天讓她大為懊悔地後果。再發生類似事件。她那邊會怎麼樣。實不好說。且這中間還牽扯到天家顏面地問題。而事態萬一嚴重化擴大化。順治不會把他怎麼著。保不齊宮中那位皇太后。不會遷怒於他。
哎。那尊大佛不好惹呀。
這些時日接觸下來,陳旭日大略可以揣測到順治性情,除了遇事好激動甚至好走極端這一點,基本上而言,才滿二十歲的順治算是個性情中人,帝王心術那一套厚黑學的東西,這位少年皇帝並不精通,很多時候,陳旭日可以拿捏他大概的心態。但是,對宮裡邊那一位可是沒有絲毫把握……
想著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迷糊了過去。
小德子再次推門進來,瞧見他鼻息細微而悠長,竟是睡的熟了。
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把被子給他往上蓋了蓋,自個兒微微搖頭:看樣子,沒什麼大事,不然他也不會這般容易就入睡了。
外邊隱約傳來一些嘈雜聲,小德子微皺了皺眉,給他放下帳簾,放輕腳步,出門去查看原由。
陳旭日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再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微恍了恍神,才想起臨睡前地大概情形。
哎呀,原本是想躺下來靜靜心,閉目養神來著,怎麼就睡著了?看樣子睡的時間還不短。小德子怎麼沒來呢醒自己呢?
他趕緊下了床。
許是聽到床上的動靜,本來寂靜無聲的屋子裡,突然有人出聲道:「旭日,你醒了?」
突然而然的說話聲,嚇了陳旭日一跳,定了定神,聽出是熟悉的聲音,趕緊答應一聲,「知書姐?」
嗓子有些沙啞,陳旭日清清嗓子,又道:「醒了。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睡很久了?」
眼睛稍微適應了屋裡地黑暗,摸索著到桌邊找了凳
,「姐姐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撐燈?」
知書答非所問:「天陰了,今兒晚上沒有月亮。」
「啊?」陳旭日莫名的重複了一個無意義的單字,想想才明白她的意思。今兒晚上是十七,中秋節剛過去兩天,月亮仍然又圓又亮才對,屋子裡不應該這麼黑。
側耳聽了聽外面地動靜,「要下雨了嗎?下午還是晴好天氣,這天說變,三天前才剛下了一場大雨……不過也是好事,一個夏天都沒怎麼落雨,這會兒也該多下兩場雨了,別誤了冬小麥的播種。」
一邊說話,一邊摸索著打火石。沒找到,平常點燈熄燈這種事向來都是由小德子負責,他基本上不沾手,不由稍稍高了點聲音叫道:「小德子!」
小德子像是在門外邊候著,聞聲很快提了個燈籠進來,「小爺,您起來啦?知書姐姐過來好一會兒了,我說叫您吧,她又不讓打擾。」
陳旭日一問,才知道這會兒已經是戍時一刻了。他這一覺,竟是睡了兩個小時。
微弱地燭光照耀下,知書的臉上毫無笑意,「小德子,你先出去一會兒,我有兩句話想叮囑叮囑他。」
小德子會意地點頭,「你們聊,小爺這會兒該餓了,我去弄點吃的過來。」
「姐姐?」陳旭日是真地不解。這一下午事情多的,先是布日固德來找,再來是皇帝,現在又是知書。前面兩個人帶來了驚,只不知這遭又是什麼。
「旭日,有些話,或許我不該說,剛剛你睡著那會兒,我想了很久,還是想同你說說。」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小德子臨走時,順手帶走了燈籠,這會兒屋子裡又恢復了黑暗的本色。
知書整個人隱在黑暗裡,只是一個模糊的黑色影色,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陳旭日卻聽出了她聲音裡的鄭重,不由坐直了身體道:「姐姐一向疼惜我,我是知道的,您有話一定請直說,旭日年紀小,不懂事的地方多,全靠你平時多加提點。」
「在宮裡邊生活,最要緊的一條,就是不要摻合事兒,有時候,無心也好,好心也罷,都容易給自己惹來麻煩。旭日,你現在不僅僅代表你自己,你背後還有太子爺和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煩惱已經很多了……」
知書半明半暗的說了一通,最後一句話,才點明了重點:「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靜妃娘熟悉起來了,往後,離靜妃娘娘遠一點吧。」靜妃和董鄂妃一樣,她倆個是後宮裡邊的「異類」,本來就容易引人注目。這孩子本身已經是個話題人物,再跟靜妃走的近了,招災惹禍就不遠了。
「我和靜妃娘娘不熟呀,除了偶爾撞見她按著規矩請安行禮……」
「你認得布日固德郡王吧?」前些日子費揚古少爺過來拜見貴妃娘娘,姐弟倆說話間談起陳旭日的騎射問題,費揚古少爺當時就說過,他只負責教陳旭日射箭,切磋一些強身健體的法子,至於騎馬,就由布日固德負責教。
記得當時,娘娘詳細瞭解了布日固德的來歷,還為此事感到高興。覺得陳旭日小歸小,人實在機靈,不但贏得了費揚古少爺的友誼,還輕易就了一位蒙古實權郡王爺的另眼相待,真真是個人才,日後四阿哥有他輔佐,實在是一件幸事。
然而今兒晚上,皇上怒氣沖沖過來找貴妃娘娘,她退下時,隱隱約約聽到皇上一起提到布日固德和靜妃娘娘……這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突然被扯到一起,而且惹來皇上的狂怒,還能有什麼好事?又聽到靜妃娘娘身邊侍候的人被一一傳喚,由吳良輔親自問話,知書就有些坐不住了。
「哦,他是教我騎馬的師傅。」
知書帶了些警告的口吻道:「最近,沒事最好不要出去,暫時也別跟郡王爺往來了……」
到底怎麼了?陳旭日怔忡著,知書專程過來提點,她怎麼知道的?事情傳開啦?
小德子輕手輕腳進來,送上飯食。陳旭日食不知味的胡亂添吧兩口,便放下筷子,想了想,問他:「我睡了這麼長時間,中間沒有什麼事發生吧?」
小德子默默的收拾,彷彿充耳不聞,直到陳旭日覺得奇怪,又問了他一遍。
他才放下東西,快步走到門邊往外看了看,確定無人,才走回來,拉了椅子坐下,認真道:「小爺,我拜託您了,真的,別攪和進靜妃娘娘和郡王爺的事裡邊,他們來頭大,郡王爺背後有科爾沁部,還有漠北蒙古,靜妃娘娘是蒙古的公主,還是皇太后的親侄女,您不一樣……」
他忽然打了個寒戰,臉色黯淡,低聲道:「剛剛、靜妃娘娘身邊侍候的小周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