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順治十四年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意外來客
    旭日看過張懸錫的折子,實在有些,嗯,說不出話來

    自張九成拜託此事後,他多方打聽與之相類似的事體。茶館酒肆,談論者尤多,那些常年在外奔走的過路客商,知道的消息比較多。直隸總督到底是封疆大吏,事情傳揚開來,各地相關傳聞便也一一被人挖掘出來。

    陳旭日斷斷續續就聽得人說,京城所派高級官員每到一地,往往大肆勒索,地方官不但供應無術,還要遭受各種凌辱,在被逼無奈之下,有一些地方官憤而自殺。

    究其根本,卻是因為滿人大多擔任京官,漢人多任地方上的小官,尊卑本以有別,再加上滿人驕橫,京裡漢人高官者尚不放在眼裡,何況地方上區區屬官,舉止輕慢言語侮辱者實為家常便飯。而讀書人往往有種古老相傳深入骨子裡的清高氣,性情鯁直些的受不得折辱,激憤之下吞藥抹脖子的時有所聞。

    不過,位高權重者如張懸錫,他做這種選擇,還是讓陳旭日覺得難以接受。

    張九成給父親做過引見,便悄沒聲的退到屋外,留兩人在屋裡交談。

    張懸錫年紀不足五十,人看上去顯得蒼白且削瘦,比實際年齡要大上幾歲。眉目疏朗,國字臉,濃眉,單就面相而言,雖不是那種和藹可親的長者,但既不帶奸滑之相,也沒有凌人之盛氣,鯁直倔強的性格,未及說話,已經露出三分。

    他目送小兒子出門,目光閃了閃,浮上一抹黯然,「九成打小跟在我身邊,這些日子,還是第一次獨自出門,他能認識你,也算是他的造化。你們年紀相仿,陳公子若不嫌棄,以後還望把他當做朋友,將來有暇,還望照拂一二。」

    「父親對我說過,人在年紀小的時候,沒有那麼多功利心,彼此坦誠以待,常常容易交到一些真正的朋友。我閱歷有限,見識也少,沒有多少交朋友的機會,所以很珍惜每一位把我當做朋友看的人。我跟九成認識的時間不長,加上今天,統共只見了四次,可是覺得很投緣。」陳旭日站起身,突然對他鄭重施了一禮,道:「張大人真的把我看做九成的朋友,就不要跟我客氣,喚我均衡就好。」

    張懸錫受了他一禮,略一猶豫,也便點頭道:「好,均衡,好孩子——」他有些訥訥不能成言。現在不比往日,張家不復以往風光,甚至已經結罪於滿臣,將來結果如何,殊難預料,昔日同朝為臣的同僚亦不敢與他往來,惟恐牽連自身,這種情況下這少年願意與兒子做朋友,實在讓他有些感動。

    「均衡雖是晚輩,心裡有句話,卻是不吐不快。伯父,你之所為,設身處地想想,均衡能夠理解,卻實在不能芶同。」

    陳旭日見過張懸錫給順治地「遺疏」。疏中說「臣自蒞任以後。矢心願作忠良。喜怒不拂民欲。是非必告穹蒼。意欲平治天下。誰知直道難行。清白招眾之忌。憨直舉國如狂。

    是以滿腔愁鬱。因而儀節乖張。自右此身必死。何如引咎而亡……」

    寥寥數語。悲憤無奈之情。躍然紙上。

    陳旭日不熟悉官場。上輩子他畢竟只是一個醫生。不過拜無所不在地新聞傳媒所賜。官場種種醜惡。悉數俱聞。不論是現代。還是當今時代。不願同流合污、力圖潔身自好者。必然會遭受排擠、打擊。

    張懸錫自稱引咎自盡。根本原因。卻是不想因為自己與滿人交惡。將來因為滿人報復而為整個家族引來大禍。陳旭日自忖。換了自己是他。似乎也只能鬱鬱終日。但是無論如何。自殺都有些說不過去。「伯父當年也是名重一時地少年才子。自前朝就涉足官場。為官幾十年。經驗總是有地。現在身居高位。雖一時受辱。當謀算將來。何必做出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少年才子?張懸錫微微出神。旋即化做唇邊苦笑。「當年我少年意氣。也心高氣傲過。立志為國計民生做出讓人刮目相看地成績……乾坤巨變。改朝換代。百姓仍自掙扎於水火。不願此身與草木同朽。打算做點事。仍舊陷身官場……卻只覺位愈高。心愈怯。戰戰兢兢。不敢有半步差池……人生在世。原不過如此。許多東西一旦背在身上。又豈能輕易放下……家國殷望。妻子兒女。一點一滴。也不能輕負……」

    他受先皇隆恩,原不該惜命偷生,可是……可是人生在世,什麼時候真的由自個兒做主了?妻子兒女,堂上父母,他若撒手不管,在這樣一個人吃人的世道,他們怎麼辦?「我惜命偷生,偶爾又想,做些事吧,盡已所能,給百姓做點事。可是真難啊……」

    張懸錫彷彿喃喃自語般說了一通,陷入自己的思緒,忽然回過神,輕歎

    搖頭道:「均衡,你雖然是個聰明孩子,有些東西,T+現在能明白的。」

    「不,我明白,真的。」陳旭日能明白他的話。

    但凡有些天分才華的人,年少時總是心比天高,覺得天下之大,再沒人能比得上自己,自己生來就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上帝造我的泥土都與別人不同。等到入世深了,經歷幾番沉浮掙扎,才知道這個世界如何紛繁複雜,如何藏龍臥虎,如何暗流洶湧,有多少事情不得已,有多少次力不從心,不要說建功立業,就連安身立命,保住自己一席之地,活得比旁人好些,就要盡最大努力……

    他的臉上突然之間褪去年少的青澀,掠過種種幾乎稱得上滄桑的神情,那種眼神——張懸錫抹了抹眼睛,再仔細去看,卻已經換上了鄭重和沉穩,「伯父,請相信我,不要再做糊塗事,好好保重自己,好好做官,麻勒吉是天子近臣,我也是,他沒有能力,也沒有機會一手遮天。伯父只管在京裡住下,凡事寬心為上,等著這事了結之日。只要伯父問心無愧,矢志做個好官,我就一定會想辦法,盡己所能,保全張家,讓您沒有後顧之憂!」

    如果說剛開始結交張九成,答應插手張懸錫一事,是看在一千兩銀票的面子上,是想趁機結交籠絡張家,從而在漢臣中慢慢形成自己的影響力,那麼現在開始,陳旭日是出自真心的想保下張懸錫。

    說不上來原因,張懸錫覺得自己竟然相信他的話,很認真的相信他不是在說虛話,說大話。打量他半晌,腦中閃過關於這少年的種種傳聞,此時此刻,他終於確信:這個少年,得天神青睞的傳言、一定不假……

    陳旭日為了安張懸錫的心,在他面前說的信誓旦旦,其實一時間,他還是想不出自己該如何插手這件事,能在這件事上做些什麼。

    不過,順治已經對張懸錫做出了處罰,降三級調用,最糟的結果也不過是如此。倘若事情繼續調查下去,最好的結果是麻勒吉等人也受到處罰,彼此各打五十大板。

    張懸錫一直以來擔心的,卻是家族因他受到麻勒吉等人的報復,這事一時半會兒不會發生。將來麼——陳旭日想,兵來將擋,他總不會旁觀就是。

    辭別張氏父子出門,因為時間有點晚,就趕上了「宵禁」時間。

    為了防火防盜防患於未然,京城裡的千百條胡同、街巷口統統安上了鐵柵欄,一到晚上,就把柵欄關起來,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隨便進出,是謂「宵禁」。各個繁華路口都有。

    早些年執行的嚴一些,現在就鬆快多了。因為萬門鎖京師的主意雖然很天才,但實施過程卻異常艱難。首先,天子腳下,多的是文武百官,他們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就得趕到金鑾殿面見皇帝,那些防盜的鐵柵欄每天都得專門為了他們開開關關,開門的滿腹怨言不說,官員們自己也覺得累。

    而對於那些在茶樓、勾欄等娛樂場所工作的人來說,這也是一件相當要命的事,要是萬一回來得稍微晚了一點,不知道要為一道門浪費多少口水。

    大家都覺得不方便,怨言者眾,是以這兩年慢慢就沒那嚴了,只一些大路上還有鐵柵欄。不過最近這幾天,陳旭日為了給各家王府種痘,常常很晚回家,於是拿到了一份特別的路條,可以一路暢通無阻。

    今晚情況卻不一樣,鐵柵欄設的格外多,而且負責查檢人也格外多。

    陳旭日把路條給守門的官員看,順口問道:「今天晚上怎麼回事?」

    官員恭恭敬敬把路條遞回給他,「昨晚義王府上來了刺客,刺傷了義王。今兒晚上上面下了命令,要嚴查過往行人。」

    義王?陳旭日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是指孫可望。有人刺殺孫可望?他立刻想到了於桐和沈芸等人,一顆心忍不住跳了起來。「抓到人沒有?」

    「沒有,不過義王本領高強,有兩名刺客受了重傷。白天時大伙查了一天,沒什麼動靜,估摸著他們會在晚上出來買藥找醫生……今兒一晚上大伙都得打起精神來。」官員的聲音裡有著小小的抱怨。

    陳旭日放下心,沒有被抓到就好,憑心而言,他是真不希望那幾個人出事。

    「大少爺,你怎麼這會兒才回來?」回到家,桐月給開的門,「家裡有客人來……」

    「客人?誰啊?」都這會兒時間了還沒離開,遠客嗎?陳旭日往客廳裡走。

    剛跨進大門,他就怔住了,那個、那個站在母親身邊的女孩,分明就是沈芸!

    陳浩正在跟客人說話,看見他進來,指著坐在旁邊的於桐道:「來,見見於爺爺,他是你爺爺的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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