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但轎子仍然走得很炔,抬轎的青衣婦人腳力並不在男子之下。
就快回到家了。
只要一回到家,所有的災難和不幸就全都過去了。沈壁君本來應該很開心才對,但卻不知為了什麼,她此刻心裡競有些悶悶的!彭鵬飛與柳水南跟在轎子旁,她也提不起精神來跟他們說話。
想起那眼睛大大的年輕人,她就會覺得有些慚愧:「我為什麼一直不肯承認他是我的朋友?難道我真的這麼高貴?他又有什麼地方不如人?我憑什麼要看不起他?」
她想自己曾經說過,要想法子幫助他,但到了他最困難、最危險的時候,她卻退縮了。
有時他看來是那麼孤獨、那麼寂寞,也許就因為他受到的這種傷害太多了,使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值得他信賴的人。
「一個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和地位,就不惜犧牲別人和傷害別人,我豈非也正和大多數一樣!」
沈壁君長長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並不如想像的那麼高貴。
山腳下,停著輛馬車。
間事。
可是,聽到了沈壁君這句話,蕭十一郎胸中也有一陣熱血上湧,殺機盡失,這一著殺手竟是再也無法攻出。
彭鵬飛與柳永南的聲名也是從刀鋒劍刃上搏來的,與人交手的經驗何等豐富,此刻怎肯讓這機會平白錯過。
兩人不約而同搶攻一步,刀劍齊飛,竟想趁這機會將蕭十一郎置之於死地。「嗆」的一聲,蕭十一郎肩頭已被劃破一條血口!
彭鵬飛大喜之下,刀鋒反轉,橫砍胸膛。
突聽蕭十一朗大喝一聲,彭鵬飛與柳永南只覺一股大力傳了過來,手腕一麻,手裡的刀劍也不知怎地就突然到了對方手裡。
但聽「格」的一聲,刀劍懼都斷成兩截,又接著是「轟」的一聲巨響,破廟的牆已被擦破一個大洞。
飛揚的灰土中,蕭十一朗的身形在洞外一閃,就瞧不見了。
彭鵬飛、柳永南望著地上被折斷的刀劍,只覺掌心的冷汗一絲絲花往外冒,身子再也動彈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彭鵬飛才長長歎了口氣,道:「好厲害!」
柳永南也長長歎了口氣,道:「好厲害!」
彭鵬飛擦了擦汗,苦笑道:「如此高手,我怎會不認得?」
柳永南也擦了擦汗,道:「此人出手之快,實在是我生氣末見。」
彭鵬飛轉過頭,囁嚅道:「連夫人可知道他是誰嗎?」
沈壁君望著牆上的破洞,也不知在想什麼,竟未聽到他的話。
趕車的頭戴竹笠,緊壓著眉際,彷彿不願被別人看到他的面孔。
沈壁君一行人,剛走下山腳,這趕車的就迎了上來。深深盯了沈壁君一眼,才躬身道:「連夫人受驚了!」
這雖是句普通的話,但卻不是一個車伕應該說出來的!
而且沈壁君覺得他的眼睛盯著自己時,眼神看來也有些不對。
她心裡雖有些奇怪,卻還是含笑道:「多謝你關心,這次要勞你的駕了。」
趕車的垂首道:「不敢。」
他轉過身之後,頭才抬起來,吩咐著抬轎的青農婦人道:「快扶夫人上車,今天咱們還要趕好長的路呢!」
沈壁君沉吟著道:「既然沒有備別的車馬,就請彭大俠和柳公子一齊上車吧!」
彭鵬飛瞟了柳永南一眼,訥訥道:「這……」
他還未說出第二個字,趕車的已搶著道,「有小人等護送夫人回莊已經足夠了,用不著再勞動他們兩位了。」
彭鵬飛居然立刻應聲道:「是是是,在下也正想告辭。」
趕車的道:「這次勞動了兩位,我家公子日後一定不會忘了兩位的好處。」
一個趕車的,派頭居然好像比「萬勝金刀」還大。
沈壁君越聽越不對了,立刻問道:「你家公子是誰?」
趕車的似乎愣了愣,才慢慢地道:「我家公子……自然是連公子。」沈壁君皺眉道:「連公子?你是連家的人?」
趕車的道:「是。」
沈壁君道:「你若是連家的人,我怎會沒有見過你?」
趕車的沉默著,忽然回過頭,冷冷道:「有些話夫人還是不問的好,問多了反而自找麻煩。」沈壁君雖然還是看不到他的面目,卻巳看到他嘴角帶著的一絲獰笑。她心裡驟然升起一陣寒意,大聲道:「彭大俠、柳公子,這人究竟是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彭鵬飛乾咳了兩聲,垂首道:「這……」
趕車的冷冷截口道:「夫人最好也莫問他,縱然問了他,他也說不出來的。」
他沉下了臉,厲聲道:「你們還不快扶夫人上車,還在等什麼?」
青衣婦人立刻抓住了沈壁君的手臂,面上帶著假笑,道:「夫人還是請安心上車吧!」
這兩人不但腳力健,手力也大得很,沈壁君的雙手都被抓住,掙了一掙,竟未掙脫,怒道:「你們竟敢對我無禮?快放手,彭鵬飛,你既是連城壁的朋友,怎能眼看她們如此對待我?」
彭鵬飛低著頭,就像是已忽然變得又聾又啞。
沈壁君下半身已完全麻木,身子更虛弱不堪,空有一身武功,卻連半分也使不出來,竟被人拖拖拉拉塞入了馬車。
趕車的冷笑著,道:「只要夫人見到我們公子,一切事就都明白了。」
沈壁君嘎聲道:「你家公於莫非就是那——那——」想到那可怕的「孩子」,她全身都涼了,連聲音都在發抖。
趕車的不再理她,微一抱拳;道:「彭大俠、柳公子,兩位請便吧!」
他嘴裡說著話,人已轉身登車。
柳永南臉色一直有些發青,此刻突然一旋身,左手發出兩道烏光,擊向青衣婦人們的咽喉;右手拋出一柄匕首,閃電般刺向那車伕的後背。那車伕絕未想到他會有此一著,哪裡還閃避得開?柳永南的匕首已刺入了他的後心,直沒至柄。
青衣婦人們連一聲慘呼都未發出,人已倒了下去。
沈壁君又驚又喜,只見那車伕頭上的笠帽已經掉了下來,沈壁君還記得這張臉孔,正是那「孩子」的屬下之一。
現在這張臉已扭曲得完全變了形,雙睛怒凸,嘶聲道:「好,你——你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說出,他身子向前一倒,倒在車軛上,後心鮮血急射而出。拉車的馬也被驚得長嘶一聲,四蹄陡起,帶動馬車向前行出。車輪自那車伕身上輾過,他一個人竟被輾成了兩截。
柳永南已飛身而起,躲開了自車伕身上射出來的那股鮮血,落在馬背上,勒住了受驚狂奔的馬。
彭鵬飛似已被嚇呆了,此刻才回過身來,立刻跺腳道:「永南,你——你這禍可真的闖大了。」
柳永南道:「哦?」
彭鵬飛道:「我真不懂你這麼做是何居心?小公子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永南道:「我知道。」
彭鵬飛道:「那麼你——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柳永南慢慢地下了車,眼睛望著沈壁君,緩緩道:「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將連夫人送到那幫惡魔手上。」
沈壁君的喘息直到此時才停下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感激,感激得幾乎連眼淚都快要流了下來,低低道:「多謝你,柳公子,我——我總算還沒有看錯你。」
彭鵬飛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說看錯了我了?」
沈壁君咬著牙,總算勉強忍住沒有說出惡毒的話。
彭鵬飛歎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想救你,但救了你又有什麼用呢?你我三人加起來也絕非小公子的敵手,遲早還是要落入他掌握中的!」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顯然對那小公子的手段之畏懼,已經到了極點。
沈壁君恨恨道:「原來是他要你們來找我的。」
彭鵬飛道:「否則我們怎會知道夫人在那山神廟裡?」
沈壁君歎了口氣,黯然道:「如此說來,他對你們的疑心並沒有錯,我反而錯怪他了。」這次她說的「他」,自然是指蕭十一郎。柳永南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那人也絕不是好東西,對夫人也絕不會存著什麼好心眼。」
彭鵬飛沉下了臉,道:「只有你存的是好心,是麼?」
柳眾南道:「當然。」
彭鵬飛冷笑道:「只可惜你存的這番好心,我早已看透了。」
柳永南道:「哦?」
彭鵬飛厲聲道:「我雖然知道你素來好色,卻未想到你的色膽竟有這麼大,主意竟打到連夫人身上來了,但你也不想想,這樣的天鵝肉,就憑你也能吃得到嘴麼?」
沈壁君怒道:「這只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
彭鵬飛冷笑道:「你以為他是好人?告訴你,這些年來,每個月壞在他手上的黃花閨女,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只不過誰也不會想到那無惡不作的採花盜,竟會是『芙蓉劍』柳三爺的大少爺而已。」
沈壁君呆住了。
彭鵬飛道:「就是因為他有這些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所以他只有乖乖地聽話……」
柳永南突然大喝一聲,狂吼道:「你呢?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你若沒有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他也就不會找到你了!」
彭鵬飛也怒吼道:「我有什麼把柄?你說!」
柳永南道:「現在你固然是大財主了,但你的家財是哪裡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明裡是在開鏢局,其實卻比強盜還狠,誰托你保鏢,那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卸任的張知府要你護送回鄉,你在半路上把人家一家大小十八口殺得於乾淨淨,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情沒人知道?」
彭鵬飛跳了起來,大吼道:「放你媽的屁,你這個小畜生……」
這兩人本來一個相貌堂堂,威嚴沉著;一個文質彬彬,溫柔有禮,此刻一下予就好像變成了兩條瘋狗。
看到這兩人你咬我,我咬你,沈壁君全身都涼了。
彭鵬飛道:「你這小雜種色膽包天,我可犯不上陪你送死!」
柳永南道:「你想怎麼樣?」
彭鵬飛道:「你若肯乖乖地隨我去見小公子,我也許還會替你說兩句好話,饒你不死!」
柳永南喝道:「你這是在做夢!」
他本想搶先出手,誰知彭鵬飛一拳已先打了過來。
彭鵬飛雖以金刀成名,一套『大洪拳』竟也已練到八九成的火候,此刻一拳擊出,但聞拳風虎虎,聲勢也頗為驚人。柳永南身子一旋,滑開三步,掌緣反切彭鵬飛的肩胛。他掌法也和劍法一樣,以輕靈流動見長;彭鵬飛的武功火候雖深些,但柔能克剛,「芙蓉掌」正是「大洪拳」的剋星。
兩人一交上手,倒也正是旗鼓相當;看樣子若沒有三五百招,是萬萬分不出勝負高下的。
沈壁君咬著牙,慢慢地爬上牢座,打開車廂前的小窗子,只見拉車的馬被拳風所驚,正輕嘶著在往道旁退。
車座上鋪著錦墩。
沈壁君拿起個錦墩,用盡全力從窗口拋出去,拋在馬屁股上。
健馬一聲驚嘶,再次狂奔而出。
一匹發了狂的馬,拉著無人駕馭的馬車狂奔,其危險的程度,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也已差不了許多。
沈壁君卻不在乎。
她寧可被撞死,也不願落在柳永南手上。
車子顛得很厲害,她麻木的腿開始感覺到一陣刺骨的疼痛。
她也不在乎。
她一直認為肉體上的痛苦比精神上的痛苦要容易忍受得多。
有人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常常會想起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但人們卻永遠不知道自己在臨死前會想到些什麼。
沈壁君也永遠想不到自己在這種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不是她母親,也不是連城壁,而是那個眼睛大大的年輕人。
她若肯信任他,此刻又怎會在這馬車上?
然後,她才想起連城壁。
連城壁若沒有離開她,她又怎會有這些不幸的遭遇?她還是叫自己莫要怨他,但是她心裡卻不能不難受。
她不由自主要想:「我若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只要他是全心全意地對待我,將我放在其他任何事之上,那種日子是否會比現在過得快樂?」
於是她又不禁想起了那眼睛大大的年輕人:「我若是嫁給了他,他會不會對我……」
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她也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她聽到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
車門也被撞開了,她的人從車座上彈了起來,恰巧從車門中彈了出去,落在外面的草地上。
這一下自然跌得很重,她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被跌散了。
只見馬車正掩在一棵大樹上,車廂被撞得四分五裂,拉車的馬卻巳奔出去很遠;車軛顯然已斷了,所以馬車才會撞到樹上去。
沈壁君若還在車廂裡,至少也要被撞掉半條命。
她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幸,她甚至寧願被撞死。
因為這時她已瞧見了柳永南。柳永南就像是個呆子似的站在那裡,左面半邊臉已被打得又青又腫,全身不停地在發抖,像是害怕得要死。
應該害怕的本該是沈壁君,他怕什麼?
他的眼睛似乎也變得不靈了,過了很久,才看到沈壁君。
於是他就向沈壁君走了過來。
奇怪的是,他臉上連一點歡喜的樣子都沒有,而且走得也很慢,腳下就像是拖了根七入百斤重的鐵鏈子。
這人莫非忽然有了什麼毛病?
沈劈君掙扎著想爬起來,又跌倒,顫聲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在這裡!」
柳永南居然很聽話,立刻就停住了腳。
沈壁君剛鬆了口氣,忽然聽到柳永南身後有個人笑道:「你放心,只管往前走就是,我敢擔保她絕不會死的,她若真的想死,也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這聲音又溫柔、又動聽。
但沈壁君一聽這聲音,全身都涼了。
這聲音她並沒有聽過多少次,但卻永遠也不會忘記!
難怪柳永南怕得要死,原來小公子就跟在他身後,他身材雖不高大,但小公子卻實在太小,所以沈壁君一直沒有看到。
沈壁君的確不想死,她有很多理由不能死,可是現在她一聽到小公了的聲音,就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死掉。
現在她想死也已來不及了。
人影一閃,小公子已到了她面前,笑嘻嘻地望著她,柔聲道:「好姑娘,你想死也死不了,還是好好地活著吧!你若覺得一個人太孤單,我就找個人來陪你。」
她身上披著件鮮紅的斗篷,漆黑的頭髮上束著金冠,還有朵紅纓隨風搖動;襯著她那雪白粉嫩的一張臉,看來真是說不出的活潑可愛。
但沈壁君看到了她,卻像是看到毒蛇一樣,顫聲道:「我跟你有什麼冤仇?你為何連死都不讓我死?」
小公子笑道:「就因為我們一點冤仇都沒有,所以我才捨不得讓你死。」
她笑瞎嘻地向柳永南招了招手,道:「過來啊!站在那裡幹什麼?這麼大的人,難道還害臊麼?」
柳永南垂下了頭,一步一挨地走了過來。
小公子居然沒有殺他,但他卻寧願死了算了。
他實在猜不透小公子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他只知道小公子若是想折磨一個人,那人就不如還是趁早死了的好。
直等他走到沈壁君面前,小公子才搖著頭道:「看你多不小心,好好的一張臉竟被人打腫了。」
她掏出一塊雪白的絲巾,輕輕地擦著柳永南臉上的淤血,動作又溫柔、又體貼,就像是慈母在照顧著兒子似的。
柳永南似乎想笑一笑,但那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擦完了臉,小公子又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才笑道:「瞧,這樣才總算勉強可以見人了。但下次還是要小心些,寧可被人打屁股,也莫要被人打到臉,知道麼?」
柳永南只有點頭,看來就像是個被線牽著的木頭人似的。
小公子目光這才回到沈壁君身上,笑道:「這位柳家的大少爺,認得麼?」
沈壁君咬著牙,閉著眼睛,她不知道小公子究竟在玩什麼花樣。只希望能找個機會自殺。
小公子板起了臉,道:「張開眼睛來,聽我說話,我問一句,你就答一句,知道麼?你若不聽話,我就只好剝光你的衣服……」
這句話還未說完,沈壁君的眼睛就張了開來。
小公子展額笑道:「對了,這才是乖孩子。」
她拍了拍柳永南的肩頭,道:「這位柳家的大少爺,方才殺了四個人,連他的好朋友彭鵬飛都被他殺了,你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嗎?」
沈壁君搖了搖頭。
小公子瞪眼道:「搖頭不可以,要說話。」
沈壁君整個人都快爆炸了,但遇著小公子這種人,她又有什麼法子,她只有忍住眼淚道:「我——我不知道。」
小公子道:「不對不對,你明明知道的,他這樣做,全是為了你,是不是?」
沈壁君道:「是!」
她實在不願在這種人面前流淚,但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小公子笑了笑,道:「他這樣對你,也可算是情深義重了,是不是?」
沈壁君道:「我——我——我不知道。」
小公子道:「你怎會不知道呢?我問你,連城壁會不會為了你將他的朋友殺死?」
沈壁君道:「不——不會。」
小公子道:「由此可見,他對你實在比連城壁還好,是不是?」
沈壁君再也忍不住了,嘶聲道:「你究竟是不是人?為什麼要如此折磨我?」
小公子歎了口氣,嘴裡喃喃道:「風已漸漸大了,若是脫光了衣服,一定會著涼的……」
沈壁君狠了狠心,暗中伸出舌頭,她聽說過一個人若是咬斷了舌根,就必死無疑;她雖不願死,現在卻已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
可是她還沒有咬下去,小公子的手已捏住了她的下顎,另一隻手已開始在解她的衣帶,柔聲道:「一個人要活著固然很困難,但有時想死卻更不容易,是不是?」
沈壁君嘴被捏住,連話都已說不出來。只有點了點頭。
小公子道:「那麼,我問你的話,你現在願意回答了麼?」
沈壁君又點了點頭。
世上永遠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幾乎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忍受過她此刻的痛苦。
那簡直已不是「痛苦」兩個字所能形容。
小公子這才笑了笑,慢慢地放開了手,道:「我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絕不會再做這種笨事的,是不是?」
沈壁君道:「是。」
小公子道:「人家若是對你很好,你是不是應該報答他?」
沈壁君道:「是。」
她整個人似已完全麻木。
小公子道:「那麼,你想你應該如何報答他呢?」
沈壁君目光茫然凝注著遠方,一字字道,「我一定會報答他的。」
小公子道:「女人想報答男人,通常只有一個法子,你也是女人,這法子你總該懂得。」
沈壁君目中一片空白,似已不再有思想,什麼都巳看不到、聽不到,她的人似乎只剩下一副軀殼。
小公子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懂的,很好……」
她又拍了拍柳永南的肩頭,道:「你既然對她這麼好,可願意娶她做老婆麼?」
柳永南一下子愣住了,也不知是驚是喜,吃吃道:「我——我——」小公子笑道:「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這有什麼好緊張的。」
柳永南擦了擦汗,道:「可是——沈姑娘——」小公子道:「你怕她不願意?」
她笑了笑,搖著頭道:「你真是個呆子,她既已答應報答你了,又怎會不願意?何況,生米若是煮成熟飯,不願意也得願意了。」
柳永南的喉結上下滾動,臉已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卻死盯在沈壁君臉上,似乎再也移不開。
小公子道:「常言道:打鐵趁熱。只要你點點頭,我就替你們作主,讓位們就在這裡成親。」
柳永南道:「這——這裡?」
小公子冷冷道:「這裡有什麼不好?這麼好的地方,不但可以做洞房,還可以做墳墓,就全看你的意思如何了。」
柳水南立刻不停地點起頭來,道:「我願意,只要公子作主,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小公子笑道:「這就對了,我現在就去替你們准務洞房花燭。你要好好地看著新娘子,她只有一根舌頭,若被她自己咬斷了,等會兒你咬什麼?」
小公子折了兩根樹枝插在地上,笑道:「這就是你們的龍鳳花燭。」
她指了指那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馬車,又笑道:「那就是你們的洞房,你們進洞房的時候,我還可以在外面替你們把風:只望你們這對新人進了房,莫要把我這媒人拋過牆就好了。」
柳永南望了望那馬車,又瞧了瞧沈壁君,忽然跪了下來,道:「公子——我——我——」小公子道:「你雖然對我不起,我反而替你作媒,找了這麼樣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柳永南道:「可是——以後——」小公子笑道:「以後就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難道還要我教你什麼?」
柳永南道:「公子難道真的已饒了我?」
小公子道:「若不饒了你,我何不一刀將你宰了,何必還要費這麼大的事?」
鉚永南這才鬆了口氣,道:「多謝公子。」
小公子道:「只不過……有件事你卻得多加注意。」
柳永南道:「公子請吩咐。」
小公子悠然道:「你們兩位都是大大有名的人,這婚事不久想必就會傳遍江湖,若是被連城壁知道。……·他只怕就不會像我這麼樣好說話了。」
椰永南臉色立刻又變了,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小公子道:「所以我勸你,成親之後,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最好一輩子再也莫要見人。連城壁的朋友不少,耳目一向靈通得很。」
她笑了笑,又道:「還有,你還得小心你這位新娘子,千萬莫要讓她跑了,半夜時候也得多加小心,否則她說不定會給你一刀。」
柳永南愣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這才明白小公子的心意,小公子折磨人的法子實在絕透了!除了她之外,只怕誰也想不出這麼樣絕的主意。
柳永南想到以後這日子的難過,滿嘴都是苦水,卻吐不出來。
小公子背負著雙手,悠然道:「不過我還可以教你個法子。」
柳永南道:「公——公子請指教。」
小公子道:「你若對新娘子不放心,不妨先廢掉她的武功,再鎖上她的腿,若能不給她衣服穿,就更保險了。」
她笑嘻嘻接著道:「一個女人若是沒有衣服穿,哪裡也去不了的。」
柳永南只覺掌心發濕,全身發涼。
這小公子手段之狠,心腸之毒,實在是天下少見,名不虛傳!若是誰得罪了她,真是生不如死。
但她卻偏偏有法子讓人來活受罪——沈壁君根本就無法死,而柳永南卻是捨不得死。
她留著柳永南來折磨沈壁君,留著沈壁君卻是為了要柳永南再也過不了一天太平的日子。
小公子看到他們兩人的痛苦之態,忍不住大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兩位還是快入洞房吧!」
柳永南望著沈壁君那花一般的嬌艷臉龐,雖然明知這是個無底大桐,也只有硬著頭皮跳下去了。
沈壁君眼睛還是空空洞洞的,凝注著遠方;柳永南的手已拉住她的手,準備抱起她,她竟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公子抬頭望著已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微笑著曼聲長吟道:「今宵良辰美景,花紅葉綠柳成萌,他日……。」
她聲音突然停頓,笑容也凍結在臉上。
她已感覺出有個人已到了她身後。
這人就像是鬼魅般突然出現,直到了她身後,她才察覺。
而誰都知道小公子絕不是個反應遲鈍的人。
她長長的吸了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輕輕問道:「蕭十一朗?」
只聽身後一人沉聲道:「好好地站著,不要動,也不要回頭。」
這正是蕭十一郎的聲音。
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的輕功如此可怕?!
小公子眼珠直轉,柔聲道:「你放心,我一向是最聽人的話了,你叫我不要動,我絕不敢動的。」
蕭十一朗叫道:「柳家的大少爺,你也過來吧!」
柳永南見到小公子竟對這人如此畏懼,本就覺得奇怪;再聽到蕭十一郎的名字,魂都嚇飛了。
色膽包天的人,對別的事的膽子並不一定也同樣大的。
蕭十一郎道:「這位小公子,你認得嗎?」
柳永南道:「認——認得。」
蕭十一郎道:「其實你該叫她小姑娘才是。」
柳永南愣了愣,道:「小姑娘?」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你難道看不出她是個女的?」
柳永南的眼睛又發直了。
蕭十一朗道:「你看她長得比那位連夫人怎樣?」
柳永南舔了舔嘴唇,道:「差——差不多。」
蕭十一朗笑了,道:「好色的人,畢竟還是有眼光。」
他拍了拍小公子肩頭,道:「你看這位柳家的大少爺長得怎樣?」
小公子眼波流動,媚然笑道:「年少英俊,又是名家之子,誰能嫁給他可真是福氣。」
蕭十一朗道:「你願意嫁給他嗎?」
小公子道:「我願意極了!」
蕭十一郎道:「既是如此,我就替你們做主,讓你們在這裡成親吧!反正洞房花燭,都是現成的。」
柳永南又愣住了。
他也不如道自己是走了大運,還是倒了大楣,他好像一下子變成了香寶貝,人人都搶著要將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嫁給他。
蕭十一朗道:「柳家的大少爺,你願意嗎?」
鉚永南垂下了頭。又忍不往偷偷瞟了小公子—眼,吃吃道,「我——我——」蕭十—郎道:「你用不著害怕。這位新娘子人雖凶些,但你只要先廢掉她的武功,再剝光她的衣服,她就凶不起來了。」
小公子搶著嬌笑道:「我若能嫁給柳公子,就算變成殘廢,心裡也是歡喜的。」
她忽然「嚶嚀」一聲,人已投入柳永南懷裡,用手勾住他的脖子,膩聲道:「好人,還不快抱我進洞房,我已等不及了。」
椰永南溫香滿懷,正覺得有點發暈。
突聽蕭十一朗輕叱道:「小心!」
叱聲中,柳永南只覺得脖子被人用力一檸,不由自主跟著轉了個身,就變得背對著蕭十一郎,反而將小公主隔開了。
接著,他肚子上又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整個人向蕭十一朗倒了過去。
小公子一拳擊出,人已凌空飛起,揮手發出了幾點寒星,向呆坐在那邊的沈壁君射了過去。
蕭十一朗這次雖然早已知道她又要玩花樣了,卻還是遲了一步。
他雖然及時震飛了擊向沈壁君的暗器,卻又追不上小公子了。
只聽小公子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道:「蕭十一郎。你用不著替我作媒,將來我想嫁人的時候,一定要嫁給你,我早就看上你了。」
柳永南已倒了下去。
他的內臟已被小公子一拳震碎,顯然是活不成了。
沈壁君眼中還是一片空白,竟似已被駭得變成了個白癡。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他實在不懂小公子這種人是怎麼生出來的!她的心之黑、手之辣、應變之快,就連蕭十一朗也不能不佩服。
他方才一見她的面,就應該將她殺了的,奇怪的是,他雖然明知她毒如蛇蠍,卻又偏偏有些不忍心下得了辣手!
她看來是那麼美麗、那麼活潑、那麼天真,總教人無法相信她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