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冷月仇 正文 第一章 稚子血淚 (三)
    「四毒書生」齊發一聲冷笑,劍、簫、笛、尺,四樣看家兵刃,各掣手中,每一件兵刃之上,都泛著汪汪藍光,一看就知道淬有奇毒。

    「白儒奪命劍」面上飄過一絲陰鷙之色,朝「黑儒超生尺」一呶嘴,目光向陳霖一轉,然後面對「殭屍道人」道:「閣下一定要我兄弟破顏出手?」「殭屍道人」似不耐煩的獰笑道:「豈只破顏出手,說得太輕鬆了,你們不會不知道現在置身何地吧?」

    「四毒書生」聞言之下,齊齊面上變色「灰儒索魂笛」沉聲道:「閣下的意思是今日之鬥,除死方休,可是彼此並無深仇大怨,何必死拼呢!依在下愚見,彼此印證,點到為止,勝的一方就帶走這娃兒,這樣公道嗎?」「殭屍道人」桀桀怪笑一聲道:「四毒書生,淫毒雙絕,恐怕沒有這麼好說話吧?今天既然相會在『生死坪』中,嘿嘿,只有依照慣例,勝者活著下『生死坪』,敗的對不起,只好請入『血池』了!」

    這話使得以淫毒陰殘聞江湖的「四毒書生」面泛寒意。

    白儒奪命劍沉聲道:「閣下難道以為自己必勝?」

    「例不可廢,上得『生死坪』的人不出手則已,既經出手,不是生就是死,哈哈,難道你們害怕了,現在還來得及,抽身退走,萬事皆休!」

    「四毒書生」撇開四人的名頭不談,單只為了陳霖這禍根,即使不敵,也得一拼,何況在以四對一的情況下,尚不知鹿死誰手,豈肯抖手一走!「青儒追魂簫」眉毛一豎,陰陰的道:「閣下未免太輕視咱們兄弟了,今天誰葬身『血池』,還在未定之天呢!」

    「殭屍道人」更不打話,身形只一旋,便已欺到迎面的「青儒追魂簫」

    身側伸手可及之地,如鳥爪般的五指,電閃朝對方抓去。

    「青儒追魂簫」身形半塌,毒簫一橫,疾向那抓來的五爪劈去,同一時間,「白儒奪命劍」的毒劍,幻起一片藍光,從「殭屍道人」的身後罩落。「殭屍道人」右掌一掄,朝身後拍出一道夾有腐屍惡臭的陰風,迎向那片藍光,左手一翻,改抓為拿,攫向那支毒簫,變招之速,反應之快,的確不愧一代梟魔,追得青、白兩書生不得不收勢後掠。

    兩書生身形才退,「灰儒索魄笛」笛影霍霍,如千重逆浪,已快逾電掣的捲向「殭屍道人」同一時間,「黑儒超生尺」已悶聲不響的撲向小陳霖。

    陳霖早在雙方剛一出手之際,就已注意到那穿黑色儒衫手持鐵尺的書生,不停的向自己掃瞄,心中已然有數,此刻只見黑影一閃,立即脫口發出一聲驚叫。

    幾乎和陳霖的驚呼聲同時,「殭屍道人」僵直的身形,如弩箭般射起,衝出笛浪,半空中弓身一彈,撞向那條黑影,勢疾力猛,迅捷無匹。

    「砰!」的一聲,人影一合而分,各倒射一丈之外。

    「黑儒超生尺」方才受「白儒奪命劍」的暗示,乘三人出手之機,向陳霖下手,卻不知「殭屍道人」反應如此神速,雙方這一互撞之下,被「殭屍道人」那堅如鐵石的軀體,撞得骨痛如裂,眼冒金星,幾乎哼了出來!狼狽至極。

    「殭屍道人」身形著地,一沾又起,橫攔陳霖身前丈外之地!

    這驚險的一幕,看得陳霖骨軟筋酥,震駭莫名,他自出生以來,那曾見過這等場面,焉能不驚,焉能不駭!

    「四毒書生」狼狽的互看了一眼,劍、簫、笛、尺,劃起層層光影,夾著撕風銳嘯,從四個方位,狠辣快捷無匹的齊向「殭屍道人」捲去,聲勢駭人至極。

    「殭屍道人」鬼嚎般的厲嘯一聲,雙袖疾振,連圈疾劃,陣陣陰風,鼓蕩而出,夾著中人欲嘔的腐屍惡臭。

    「四毒書生」手中兵刃招勢不變,另以單掌,劈出四道勁流,迎向那激盪陰風,各自閉住呼吸,欺身出招如故。

    「波!波!」聲中,四件兵刃,眼看就要擊中……「殭屍道人」兩隻鳥爪,極快的一縮一伸,詭異絕倫的攫向四般兵刃,角度方位,大異武林常軌,使人有避無可避之感。

    「四毒書生」可也不是尋常之輩,武功也有其獨到之處,身形乍閃又進,四件兵刃,以快慢不等的速度攻出,配合得天衣無縫,此攻彼撤,奇絕招勢,如波浪般層層疊出,「殭屍道人」掌爪齊施,凌狠厲辣,雙方互有千秋。剎那之間,有如雷電交作,鐘鼓齊鳴,風雨遽至!

    小陳霖看得目眩神奪,幾乎忘了自己的生命還掌握在別人手中。

    驀地裡-傳出兩聲悶哼,人影乍分,只見「殭屍道人」身形連晃,「灰儒素魄笛」面容淒厲,前襟竟被整幅撕落,胸前現出五道烏紫的血糟,尚在滲出血水,人也搖搖欲倒。

    「殭屍道人」略不稍停,兩掌十指如鉤,電閃抓向右側的「黑儒超生尺」。「黑儒超生尺」連封帶架,竟然無法避開對方如幻鬼爪,不由手足無措,「青衫追魂簫」冷哼了一聲,身形猝然彈起,狠快絕倫地劈向「殭屍道人」後心。

    「殭屍道人」似已凶性狂發,依然緊緊罩定「黑儒超生尺」,對由後突襲而來的毒簫,猶如未覺。

    陳霖小孩心性,下意識的為「殭屍道人」感到焦急,因為「四毒書生」

    是他的現實仇人,而怪道人雖然一樣的使他憎惡,畢竟沒有仇怨可言,不由「噯!了一聲。

    陳霖「噯!」聲未已……「砰!」的一聲,「殭屍道人」後心,結結實實的被毒簫劈中,身形一個踉蹌,悶哼了一聲,而他的雙爪,也在被擊中的同時抓中了「黑儒超生尺」的前胸,慘哼聲中,「黑儒超生尺」前胸衣襟盡裂,胸前血肉模糊,退了五步之後,「砰!」

    的跌坐地上。

    陳霖曾聽「風雷掌鍾子乾」說過,「四毒書生」所使的兵刃,均淬有劇毒,中則無救,只能活三個時辰,鍾叔叔就是這樣死的,那敢情好,「殭屍怪人」已被毒簫劈中,三個時辰之後必死,看樣子他必能在僅有的三個時辰中擊敗甚或殺死「四毒書生」,如此一來,自己既可脫離魔手,又可不要做怪道人的徒弟……但他又想到如果「四毒書生」都被「殭屍道人」殺死,那將來自己學成本領之後,豈不是找不到報仇的對象了……利與害相因,使他小小的心靈困惑不已!

    他卻不知「殭屍道人」練的是「殭屍功」,皮骨堅實,全身是毒,絕對不會因被毒簫擊中而死,不然他豈敢硬承一記。

    思念未已,只見「白儒奪命劍」與「青儒追魂簫」,雙雙厲叫一聲:「老怪物,你敢傷我兄弟!」

    喝聲中,劍簫齊舉,如狂風疾雨般攻向「殭屍道人」。

    「殭屍道人」在先時,已與「灰儒索魄笛」,兩爪換一笛,略受輕傷,及後又被「青儒追魂簫」全力劈中後心,這一下受傷不輕,差點吐血,所以此刻對青、白二儒,招勢已不如先時的凌厲,又碰上二儒儘是拚命的打法,反被迫得險象環生。

    五十招之後,又被「白儒奪命劍」在左肩之上劃了一劍,血如泉湧。

    而「青儒追魂簫」卻又挨了他的一爪,撕脫了半隻衫袖!

    但雙方仍狂攻猛撲不休。

    這時,一條灰影,有如一隻毒蠍,已悄沒聲的向陳霖爬近。

    一丈-八尺-五尺-陳霖依然未覺,忘神的注視著場中的三人……危機千鈞一髮,眼看陳霖就要……「殭屍道人」一眼瞥見,但要抽身攔阻已是不及,怪叫一聲「娃兒,小心!」

    陳霖驀地驚覺,一看,不由亡魂皆冒,「灰儒索魄笛」已揚笛點來!不禁駭極發出一聲尖叫,身形本能的向後疾退,他原來立腳的地方,距懸巖邊緣,不及五尺,但覺一腳踏空,身形宛若殞星般向「血池」之中落去。

    場中正在死拚活斗的三人,見那娃兒已被迫落「血池」之中,不約而同的住了手,齊齊躍向懸巖邊緣,只見「血池」沸騰翻滾如故,那小娃兒已影蹤俱無,不消說,已被「血池」

    吞滅了。

    「殭屍道人」眼中露出駭人凶焰,有如磷磷鬼火,直射向「四毒書生」。「四毒書生」

    目的在毀去陳霖,現在陳霖已葬身「血池」,目的已達,自然不願再與「殭屍道人」生死相拼,「白儒奪命劍」突地和聲向「殭屍道人」道:「閣下,娃兒已葬身『血池』之中,我們似乎不必再拼了吧?」「殭屍道人」見一個將到口的徒兒,被「四毒書生」硬迫下「血池」

    恨得牙癢癢的,兀自怒氣不息的道:「好哇,你們口口聲聲說這娃兒與你們有極深淵源,原來這淵源是要把他毀去,廢話少說,我們只能有一方離這『生死坪』!」

    坪中空氣,又告緊張起來。

    「黑儒超生尺」受傷最重,此刻仍坐地不起,所幸雙方都是弄毒的,不然的話,「殭屍道人」的中指,只要見血就可制人於死。

    青、灰兩儒,聞言身形一動,意思是要再拼下去。

    「白儒奪命劍」急向兩人一使眼色,又向「殭屍道人」說道:「閣下何必如此認真,我們沒有一拼生死的必要呀!」

    「哼!」

    「在下兄弟已有兩人受傷,而且我看閣下大概也多少帶了點痕跡,彼此何不就此拉倒,如果閣下執意要拼,我兄弟仍可奉陪,只怕,嘿嘿……」

    「只怕什麼?」

    「兩敗俱傷,誰也離不了『生死坪』!」

    「殭屍道人」心念疾轉道:「自己委實已受了內傷,拼下去很可能是兩敗俱傷之局,同時彼此都是走邪路的,徒兒收不成也只好算了!」

    當下冷哼一聲道:「四毒書生,今天暫且算完,這筆帳將來再說!」

    說完又恨恨的哼了一聲,一跳一跳的離開「生死坪」。

    「白儒奪命劍」打了一個哈哈,朝「殭屍道人」身後道:「好說!好說!我弟兄在江湖中隨時候教!」

    說完,扶起傷者,也相繼縱離。

    「生死坪」又歸於死寂,勁峭的山風,拂著那烏黑的岩石,似要拂去那無盡的血痕,和無休止的恩仇。

    且說陳霖被迫墜向「血池」,只覺如騰雲架霧般,直向下沉,心想:「完了,想不到仍然逃不了一死,還多送了鍾叔叔一條命,也好,和媽媽一處吧……」

    猛然一下劇烈的激撞,痛激肺腑,隨即失去了知覺,但迷濛中兩隻小手急抓亂爬。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意識又告逐漸恢復,第一個意念是:「噫!奇怪,我已經死了,居然還會想事情,我現在是鬼,那毫無疑問,一定可以找到媽媽!」

    他費力的睜開眼來,發覺眼前竟然明如白晝,仔細一看,自己躺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平滑如鏡的石洞,洞頂鑲著發光的珠子,往外一看,洞徑是斜著向下的,自己的身體,還有一半浸在赤紅如血的水中,那血水似乎在轉著急漩。

    試一挪動身形,只覺奇痛入骨,幾乎又暈了過去,激奇的想道:「怪事,死了還知道痛苦?」不由閉目養了一會神,然後掙扎著,向傾斜的洞徑爬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算爬完一丈不到的斜坡,而到達平坦的洞徑上。

    目光及處,不由魂散魄飛,極口發出一聲驚叫,緊緊的閉上雙眼,半晌之後,又睜開來,沿著洞徑,儘是森森白骨骷髏,有的骨架完整,或坐或躺,有的四散而拋,密密層層,僅目力所及,一片骨林。

    不由又想道:「這難道就是大人們講故事時,所說的地獄?人死了之後,必定要入地獄的,而且還有牛頭馬面帶著到閻羅王面前受審。」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地獄之中,應該全是鬼才對,哪裡會有白骨骷髏呢?莫非,我沒有死?我還是一個活人?」

    他把手指頭放在嘴裡一咬,呀!痛,還會流血,不由狂呼道:「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我竟然還活著!」

    狂呼了幾聲之後,又想道:「那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呢?啊,對了,是血池之底,剛才不是還浸在血水中嗎?但是,這些白骨想到這裡,不禁又掃了一眼堆積如林的森森白骨,又是一陣毛骨悚然。

    驚駭,疲累,加上飢渴,使陳霖頭暈目眩,渾身酸軟,幾乎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如果這洞中住的是什麼惡魔,或是什麼凶毒的怪物,後果豈堪設想。

    他回想所遭遇的一切,有如一場可怖的噩夢,然而,夢還沒有醒,似乎又進入了另一個更可怕的夢境中。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飢渴使得他幾乎發狂,在現實的需求下,他暫時忘記了眼前的一切,他希望能獲得一口水,一點能充飢的東西,但眼前除了才才白骨之外,便是那像鮮血一樣的水,血水,他不由歇斯底里的狂呼道:「我要水,水,水……」

    洞壁回音-水……水……舌敝唇焦,聲音也嘶啞了,漸漸,那聲音低黯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的夢囈!

    「難道我就這樣死了?」他不斷的問著自己。

    他墜下「血池」之初,自份必死,然而他沒有死,被那「血池」的漩流,帶到那堆滿白骨的洞中,現在別說洞裡可能的遭遇,單只飢渴,就足以使他死亡。

    他再一次體驗死亡的威脅。

    他撕下衣襟,放在嘴裡嚼,然而嚼不碎,也吞嚥不下!

    他喃喃自語著:「我要死了,我要死,我要……」

    他理智漸失,飢渴的煎迫,使他掉轉身軀,向那丈餘高的斜巖滑下,以口就那血水,吸了一口,但覺情涼可口,絲毫也沒有腥臭的異味,於是,他瘋狂的吸那池水,填滿了空虛的肚腹,精神登時一振,掉轉頭又爬回原來的地方。

    望著那些白骨骷髏,他驚駭得快要發瘋了,現在,他真願意死去,而不願看這恐怖的景象,他想!「也許自己不久之後,同樣的會變成一堆白骨,跟這些一樣!」想到這裡,駭怕的心理,似乎略略減輕了些。

    他想:「我不能坐在這裡等死呀,好歹得進洞去看看!」

    心念之中,手足並用,向洞內爬行而進,那些白骨,被他抓扒得嚓!嚓!有聲。

    面對恐怖的事物,時間久了之後,神經會慢慢麻木,此刻,陳霖的恐懼心理,已告徐徐消失,代之的是好奇,和求生的慾念!

    爬行了十丈之後,鼻孔裡突然嗅到一陣噁心的腥臭腐爛之氣,使得他不住的嘔著剛才喝下去的血池之水。

    臭味愈來愈濃,幾乎到了不能忍耐的地步!

    突然-他聽到一陣嚙嚙的像是人獸咀嚼食物時的聲音,目光掃掠之下,只見距自己三丈之外,白骨堆上,出現一個黑影,像一個人背對洞口而坐,那怪聲就是發自這裡,一顆心又狂跳起來!

    心裡升起了一個可怕的意念:「鬼!妖怪!吃人的惡魔!」

    他不由在喉嚨裡慘哼了一聲!

    那黑影,竟然緩緩轉過身來,呀!他幾乎當場暈厥過去,他分辨不出面對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只見那東西,披頭散髮,面目不辨,手裡還持著一樣黑忽忽的東西在啃,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條人臂,他駭極而叫:「吃人,吃人的鬼!」

    那怪物放下手中所持的人臂,用手一抹嘴唇,兩隻閃光的眼睛,從毛髮披拂之中射出,聲如破鑼般的沙啞道:「我是人,不是鬼,可是……哈哈,離做鬼不遠了!」

    陳霖一聽對方說是人,膽氣又回復了些,顫聲道:「你……你……你真的是人?」

    「不錯,娃兒,現在我還是人!」

    「那你在吃……」

    他本想說:「你在吃人」但話到口邊卻說不出來,這太可怕了。

    「你說我在吃人屍,是嗎?哈哈,娃兒,也許不久之後,我又會被人吃!」陳霖聽得頭皮發炸,膽戰心搖,駭然看著這怪人,說不出話來!

    那怪人用手拂開拂散的頭髮,露出一張枯瘦但並不兇惡的臉,這使陳霖心安了不少,熟視了半晌之後,囁嚅的道:「伯伯,您怎的會在這裡?」怪人突然張口發出一陣使人毛骨悚然的淒厲長笑,洞壁回聲,再加上遍洞的森森白骨,恍若幽冥鬼域,陰森可怖至極。

    「娃兒,你這小的年紀,怎的會入這『血池』鬼域?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我沒有名字,是被壞人逼落下來的!」

    「哈哈,娃兒,你哪裡沒有名字,你不願意說罷了,不過這不要緊,入得『血池』的人,就已注定了死亡的命運,說不說也是一樣!」

    聽得陳霖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娃兒,你過來!」

    陳霖在三丈之外,已被那腐屍之氣,熏得透不過氣來,哪裡敢再走近去,他真不敢想像這眼前的怪人如何吞嚥得下這腐屍臭骨,不禁眉頭一皺道:「伯伯,我……我就在這裡好了!」

    怪人似能看透人的心事一般,用嘲弄般的聲音道:「娃兒,你怕臭,是嗎?哈哈,不必太久,三天,只要三天,當你被飢火焚燒得快死的時候,你一樣要吃,我……哈哈……我忍受了七天,娃兒,七天不食,到了第八天我只有兩條路走,一是活活的餓死,屍首讓後來的人吃,一是吃新死的屍體,苟延活命,求生是人的本能,也許,娃兒,現在你還聽不懂!」

    陳霖愈聽愈不是味道,難道來此的人,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伯伯,您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難道也是被人……」

    「娃兒,你過來,我慢慢告訴你!」

    陳霖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鼓起勇氣,從白骨之上爬行過去!……怪人身前,一副腐枵惡臭的死屍,狼藉支離,慘不忍睹。

    這一近身,陳霖才看清這怪人已瘦得一層皮包著骨頭,只剩下一雙眼睛還透著熠熠之光,盤膝坐在屍堆之上。

    怪人凝注了陳霖半晌之後,蓬首連搖道:「唉!可惜!可惜!一塊渾金璞玉,卻如此的葬送了廠陳霖知道是對自己而發,但好奇心戰勝了死亡的恐懼,以手撐持坐直了身形,壓得那些枯骨,沙沙作響,那薰人欲死的腐屍氣息,似乎也淡了些,這就是俗語說的「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的道理了,當下仰起小臉問道:「伯伯,你要告訴我些什麼?」怪人枯乾的臉上,已沒有絲毫表情了,

    木然的歎了口氣道:「孩子,告訴你也沒用,反正都是死數,遲早而已,不過在臨死之前,能和一個沒有心機的人談談也好,現在,你隨便問吧,我盡我所知的答覆你!」

    陳霖偏頭一想之後,手指那些枯骨道:「這些都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埋骨在這怪洞之中?」

    「孩子,這些白骨生前,都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不可一世的高手……」

    「既然是本領很大的人,為什麼會……」

    「孩子,這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說的了,你聽著我簡單的告訴你,他們有的為了一個『名』字,有的為了『貪』有的則為了『仇』、『怨』、『好奇』,最可悲的是被那些武林宵小所乘,毒計陷害,因而葬身血池石窟!陳霖凝神傾聽,但仍有許多未能理解,迷茫的道:「這為了貪的,到底是貪些什麼?」

    怪人道:「武林相傳,三百年前武林中出了一個空前的人物『血魔』,武功之高,無法揣測,攪得整座武林如臨末日,於是當時黑白道精英盡聚,圍攻『血魔』於池邊的『生死坪』,激鬥三晝夜,武林頂尖高手喪命的數以百計,『血魔』本身在近千的高手輪番拼戰之下也負了重傷,湧身跳落『血池』,事後,就未再現江湖!」

    「據說,這『血池』本來就是『血魔』的巢穴,極可能有秘笈一類的東西存在,所以許多年代以來,那些妄想成為武林第一人之輩,在『貪』念的鼓舞下,進入『血池』冀有所獲,但他們卻一一埋骨這裡!」

    「那伯伯你呢?又為了什麼?」

    「我嗎!哈哈哈!我……什麼也不為,為了一個女人,女人!天下女人是禍水!」

    怪人眼中,竟然透出一種怨毒至極之色,停了一會又道:「孩子,這也許你不懂,但也無妨告訴你,十年前江湖中出了兩個了不起的女人,姿色傾城,一個是『江湖一美何艷華』,另一個是『武林之花郭漱玉』……」

    陳霖猛地打了一個冷顫,「武林之花郭漱玉」不正是自己的母親嗎,血淋淋的一幕,又湧現心湖,淚水奪腮而下,但那怪人目注洞頂,沒有發現這小孩的異狀,繼續道:「江湖一美何艷華就是我的妻子,我倆曾生了一個女孩,說起來該有你這麼大了,十年前,這不要臉的女子,竟然移情別戀,愛上了當時甫出道的一個小兔崽子『金童柯榆瑾』,姦夫淫婦,設計誘我上了『生死坪』把我迫落池中……」

    怪人說到這裡,枯澀的眼中,竟然含了一粒淚珠。

    陳霖小拳一揮,義形於色的道:「伯伯,如果將來我練成武功,替你報仇!」

    怪人轉目看了陳霖一眼,道:「孩子,從古以來還不曾聽說過有人能活著出了『血池』!」

    陳霖如被淋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跟,緩緩垂下頭去。

    怪人見狀似有不忍,又道:「孩子,別難過,你的好意,我仍然感激的!我乾脆說吧,我叫『無虛劍吳佑年』落在這石窟之中,已經十年了,孩子,十年!」

    「十年?靠什麼活……」

    「孩子,『生死坪』上,爭端無了無休,經常有人被迫落池!」

    「你就靠吃死人維持生命!」

    「不錯,這『血池』永遠不停的在漩轉,如果被拋屍『血池』的話,十有九漩落池底,永不再起,如果是被活生生迫落的話,只要被迫落的人功力深厚,一種本能的掙扎,在漩經這洞口之時,多被擱淺在洞口邊,而進入這石洞,但最後仍然不免一死。餓死!我憑了這個,得以苟延至今!」

    怪人說著,一揚手!

    陳霖但覺眼前一亮,怪人手中已執了一把青光熠熠的長劍,怪人一抖手,劍尖之上青芒暴漲三尺,怪人手隨意一揮,劍芒所及之處,那些白骨骷髏,被攪成片片碎屑。

    陳霖咋舌不已!

    怪人又道:「孩子,這就是『無虛神劍』,我憑這劍,脫過了無數次被那些同一命運的高手狙擊的厄運,他們先後死了,我憑著他們的遺體,而活下去,雖然這很殘忍,但心中的恨,要我活下去,我存著萬一之想,有一天能脫困手刃姦夫淫婦!」

    「伯伯這大的本領,為什麼不能出去?」

    「孩子,池的四周是千仞絕壁,除了會飛,別無他法,而且池水不停的漩轉,吸力強猛,這洞口是斜伸池中,一半浸在池內,縱使出得水面,也不能飛昇絕壁,我試過,幾乎不能再回到這裡!」

    「那麼,難道……」

    「孩子,我不行了,絕望了,由於飲了這血池的水,打從五年前開始,我的下半身已完全癱瘓,想在只是等死而已,孩子,為了你方才一句話,我成全你,看你的面相福緣深厚,並非夭折之相,也許能出得這絕地也未可料,孩子,如果換了你而是別人的話,說不定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會殺了你來延續我的生命,但對於你,我不忍心,孩子,萬一你能出困的話,請你尋到我的女兒,她的乳名叫『如瑛』告訴她我死在這裡,要她為我報仇,孩子,你不能忘記……」

    陳霖茫然的點點道:「吳伯伯,如果我能活著出去的話,我會辦到的,可是,不可能啊,我是一個小孩,半點武功都不會,怎麼能脫出這絕地呢?不可能的。」

    「孩子,也許會有奇跡發生,孩子,只有寄望於奇跡!」

    陳霖淒然喃喃道:「奇跡!奇跡!會有奇跡發生嗎?」

    怪人「無虛劍吳佑年」似在深深的思考著一件事,半晌不語!

    陳霖的思念,又轉到他媽媽「武林之花郭漱玉」的身上,他想:「媽媽是死了之後,才被拋落『血池』的,既然洞內不曾發現屍體,看來是沉落池底去了!」

    由此他聯想到「四毒書生」,為了救他而喪生的「風雷掌鍾子乾」叔叔,鍾叔叔臨終交代自己將來要照顧他的女兒鍾小翠母女……還有自己尚身負另外的血仇,必須尋到「飄萍客李奇」才能揭開謎底……不由絕望的在心裡暗叫道:「鍾叔叔,我將辜負你的一片深心了,我身陷絕地,一絲活的希望都沒有,死後在九泉下或可相見吧!」

    想著,淚水又直掛下來,肝腸寸斷,心如油煎。

    「孩子,你哭了?」

    陳霖搖搖頭試去了眼淚。

    「無虛劍吳佑年」把劍入鞘,遞與陳霖道:「孩子,這柄劍請你保管,如果遇到我的女兒『吳如瑛』你就交給她,如果遇不上就送給你!」

    「但是,吳伯伯,我能出得去嗎?不可能啊!如果我也死在這洞中……」

    「孩子,那就什麼也別提了!」

    陳霖陡然想起自己對父母的生平完全不知,剛才他曾提及媽媽「武林之花郭漱玉」也許他能告訴我一些父母的生平事跡也不一定!心念之中,正想開口動問……驀在此刻-只覺整個石洞,突然晃蕩起來,越來越劇,漸漸,洞底似要翻轉過來,身軀也隨著滾來滾去,混在成堆的白骨骷髏之中,來回激撞,不禁惶然驚呼道:「吳伯伯!吳……伯……吳……」

    一個斷續的聲音道:「孩……子……是……地……震……看來……我們……都……」

    嘩啦!聲中,血紅的水浪,朝洞口湧進,卷蓋了一切,漸漲漸高,剎那之間,已淹沒了半個洞!陳霖的身體,被紅浪直向洞的深處捲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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