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嶽府門前,自有人進去通報,西門紫煙囑咐只報知她小姑便是。怕吳不賒誤會,她悄聲對吳不賒道:「這件事,我上次求的是小姑,姑父全然不知根底,現在最好也是先找小姑,讓她先跟姑父說,以免姑父生氣。」「一切但憑西門小姐安排。」吳不賒其實根本沒往這方面想,他被西嶽府宏大的氣勢、威嚴的護衛震懾住了。他一面竭力收斂靈力,期盼頂上妖光能矮上三分,一面縮頭縮腦,豎耳凝眼,觀察著四下的動靜,體驗著西嶽府的威風。興奮、羨慕、感慨、畏懼諸般情緒並存,吳不賒哪裡還有心思去揣摸西門紫煙話中的小小心思。
從小門進去,西門紫煙安排人帶吳不賒去休息,道:「吳兄,你安心靜待。我先去找小姑,把事情說了,再請小姑去跟姑父說。姑父知情後,到時自會見你。」
進了西嶽府,自然是西門紫煙怎麼安排,吳不賒便怎麼做。他點頭答應著,便隨下人去住處休息。西門紫煙自入內宅去了。雖說是西嶽府,這情形,和在西門家差不多,服侍的丫環婢僕也不過是平常之人,並非吳不賒想像中的神將引路、仙娥奉茶。不過他還是心中惴惴,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到房中,丫環奉上了茶水點心,服侍停當,便退了出去。丫環出去之後,吳不賒始才鬆了一口氣,東看看,西看看,想:「我竟然住進了西嶽府,嘿嘿,祖宗,這緣分大了。」
心中雖然興奮,卻是不敢亂闖,門都不敢出,更不敢放出靈力探視,只在窗口看看。伸頭縮腦間,忽聽得一聲輕叫,卻是個女聲,吳不賒心下一凝:「這是什麼?」聲音來得遠,約摸在二三十丈開外,高牆攔著,看不過去,吳不賒也不敢出窗,但應該就是在隔壁院子。
又有個男聲:「好人,求你了,來吧。」
先前那女聲道:「要死了,大白天的。啊呀……死人,晚間好不好?」「都憋了小半個月了,哪裡還能憋到晚間,到晚間我就死了。寶貝兒,求你了,我快著些好不好,沒人知道的。」
「你哪一次不快?人都說你是快槍張三了,哼!」這會兒的話裡卻是有些嬌嗔了。
「難道這西嶽府裡竟有人大白天偷情?」雖然隔著座院子,但吳不賒功力高深,別說二三十丈,便是百丈外,這樣的話聲也瞞不過他。豎耳聽得真切,大是駭異,但聽到快槍張三這話,他忍不住「撲哧」一笑。
那面的男聲也「嘿嘿」笑:「這一次一定讓我的好翠兒滿意,我的心肝肝,啊,可舒服死我了。」
隨著那女子一聲輕叫,隨後便是斷雲零雨之聲。吳不賒尖耳聽著,又是驚訝,又是興奮,心下揣測:「真是偷情,這可是西嶽府啊,這膽兒肥的。」又猜想兩人身份,可能是丫頭、僕役之類。大戶之內男女婢僕日久生情,偷嘴打野食,也是常有的事,可西嶽府竟也會這樣,可真就出乎吳不賒意料了。
沒多會兒,那面一聲叫,喘氣如牛。然後便是女人的埋怨聲:「你個死人,每次都這樣,把人吊在半天你就完事了。」然後是男子「嘿嘿」的賠笑聲,不久兩人離開,重歸於寂靜。
吳不賒在這面聽了一場戲,笑得一回,進府時那種緊張興奮的情緒突然就不見了。西嶽府,原來也就是這樣啊!
「不知西嶽帝君生什麼樣?傳聞五嶽帝君代天帝牧守下界,明察秋毫,但凡一言一行,均在五嶽帝君掌握之中,哪怕暗室虧心,也瞞不過帝君神眼。不過傳言只怕就是傳言吧。」
吳不賒心下暗想,「真若什麼都知道,下人偷情,他卻是知也不知?」近午時,丫環送了酒菜來,頗為豐盛,雖只是一個人,也擺了一桌子菜。估計西門紫煙打了招呼,和在西門家一樣,又把他做貴客招待了。吳不賒嘗了幾樣,味道其實還不如西門家的水準。
在他心中,西嶽府神秘崇高的面紗一時又去了一層。吳不賒暗道:「還以為神仙吃的都是仙釀呢,看來還不如人界富貴之家。」能在五嶽府之一的西嶽府吃飯,對吳不賒來說,本應是一種做夢也想不到的奇緣,是祖宗十八代的福蔭,還想什麼口味。可偷聽了一場偷情戲,他的心境突然就有些變了。其實他不知道,他心境的變化,不是在知道西嶽府中也有人大白天公然偷情才開始的,太子趙炎那一棒,已經讓他有了隱約的清醒——帝王神仙,並不乾淨——只是這種心境的變化比較隱蔽,他還沒有很清醒地意識到。上午西嶽帝君沒召見吳不賒,下午也沒有,眼見著天黑下去,丫環又送了晚餐來,卻比午餐還要精緻三分。
若說午餐吳不賒還有心品味對比,晚餐卻是味如嚼蠟了。他心中忐忑難安:「這情形怎麼和在西門家一樣?西嶽帝君會不會和那鳥太子一樣?應該不會吧?做為五嶽帝君之一的西嶽帝君,可是天帝派在人界的五牧之一,一定是公正無比的,怎麼會和趙炎一樣!」
安慰著自己,卻總忍不住要去猜疑。天越黑下去,心中的陰影也越大,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突然冒了出來:「西門紫煙該會和西嶽帝君還有她小姑一起吃晚餐,或許會說起這件事,要是能偷聽到他們說什麼,總比悶在鼓裡強。」
這個念頭一起,再難抑制,看看窗外天色,已完全黑透,而且沒有月光,利於行動。吳不賒一咬牙,化身為貓,從後窗躍出。出了院子,吳不賒卻有些蒙,到哪裡去找西門紫煙呢?西嶽府較之西門家好像還要大上幾分,這麼大一座宅子,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西門紫煙先要找她小姑,內宅靠後,去後宅一定錯不了。」
吳不賒看了看方向,往後走,貓步輕展,落地無聲,兩耳尖尖豎起,留神聽著週遭動靜。開玩笑,這可是在五嶽府之一的西嶽府中,高手豈能不多,守衛豈能不嚴,他雖然麻起了膽子摸出來,卻是不敢有半點兒孟浪。出乎吳不賒意料,一路上居然沒有碰到什麼高手,也沒見到什麼護衛,堂堂西嶽府,防衛竟是鬆懈得很。吳不賒一時有些愕然,穿過幾個院子,反是疑神疑鬼地停了下來。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停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往裡摸。其實是吳不賒想差了,作為五嶽府之一,西嶽府的護衛是相當得嚴密,但先是對外。
如果吳不賒想從外面摸進西嶽府,那難度就大了。但吳不賒已然被西門紫煙帶進府中,西嶽府內部的防衛自然要鬆懈得多。
當然,也不是進了府就可以亂闖,在一些重要地段,例如西嶽帝君放置機密公文的書房,守衛就異常嚴密。別說吳不賒化成一隻貓,就算變成一隻蒼蠅,只要帶有靈力,也很難飛進去。另外一個地方就是寶庫,西嶽帝君藏寶的地方,守衛也極嚴。至於其他院子,防衛就很散漫了,大部分地方根本就沒有人巡查,也沒有吳不賒想像中的明崗暗哨。西嶽府實在太大,吳不賒摸了小半個時辰,現自己還在層層疊疊的院落之中,也不知到了哪裡,更沒有現西門紫煙的影子。他又不敢像在西門家一樣,抓個下人來問,西嶽府的下人,即便和西門家的下人一樣,就是些普通人,他也不敢動手。所謂打狗也看主人面,西嶽帝君的下人,他敢胡來,事後被覺了,西嶽帝君的雷霆之怒,不是他承受得起的。
又走了幾個院子,還是老樣子,吳不賒正自有些喪氣,忽聽得一個女聲傳來:「怎麼可以這樣?」
聲音有些遠,至少在百丈開外,但吳不賒還是聽清了,是西門紫煙的聲音。吳不賒精神一振,循聲摸去,過了兩個院子,遠遠看到一個園子,門口有黑衣衛,內中有高手。
「莫非西嶽帝君也在這裡面,這些高手是西嶽帝君的親衛?」吳不賒心下微凝,不敢直闖過去,順著牆根往側邊溜,溜到側後,凝神靜聽,週遭無人,他悄無聲息地躍上牆頭。裡面一個園子,有數百畝大小,遍種奇花異草,假山點綴其間。中間一座水榭,亭中坐著幾個人,一個是西門紫煙,陪在她邊上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穿一襲淡黃裙衫,丰韻端莊。還有兩個男子,一個四十來歲,醬紫臉,臥蠶眉,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不過有些胖了,肚子尤其大,如果他是女子,看上去至少有八個月身孕。另一個男子則非常年輕,最多二十四五的樣子,瘦高個兒,白慘慘一張臉,沒有半絲血色,臉型倒還不錯,一個典型的小白臉,比吳不賒長得俊。
這四個人,除了西門紫煙,吳不賒一個都不認識。他心下猜度:「那黃衫女子韻致非凡,應該就是西門紫煙的小姑。女子不見外人,那中年男子可能就是西嶽帝君,果是威嚴。但那年輕人是哪個,難道是西嶽帝君的兒子,西門紫煙的表哥?」西門紫煙的臉正對著這面牆頭,一臉憤怒委屈的樣子。黃衫女子拉著她手,似乎在安慰她,不過聲音太小了,吳不賒又離得比較遠,聽不清楚。西門紫煙卻叫了起來:「那也不必殺了吳不賒啊。」
「要殺我。」吳不賒嚇得一縮頭,一時間又驚又怒,「又要殺我?為什麼?誰要殺我,西嶽帝君嗎?憑什麼啊?」
先前情不自禁地縮頭,隨後心底狂怒湧出,差點兒跳起來。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個中年男子必是西嶽帝君,死便死,但他要當面問問,為什麼要他死,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就被壓住了,西門紫煙的叫聲又傳了過來:「趙炎,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以後也絕不會幫你做任何事。」
「趙炎?趙國太子。」吳不賒心中一凝,如果說先前的狂怒如一盆火,趙炎這兩個字卻就像一盆水,當頭澆水,火滅煙消,倒是好奇心狂躥起來。西門紫煙這話是看著那青年男子說的,難道他就是趙國太子趙炎?他怎麼突然來了西嶽?來做什麼?一個個念頭在吳不賒心中閃過,盯著趙炎細看幾眼,想:「這麼一個小白臉,竟然就是趙國的太子.不出意外,便是未來的趙王,地數千里,掌雄兵百萬,也不出奇嘛。」
趙炎的小白臉上,這會兒卻是一臉淒苦:「紫煙,我知道你怪我,可我真的是沒有一點兒辦法。盯著這個位子的,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只要有一丁點兒消息洩露出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抓住了吳不賒,我就完全陷於被動之中。不出兵,大義有虧;出兵,無論成敗,我這個位子都絕對保不住——敗,天下滔滔,自不用說;成,大軍在外,都城空虛,他們有無數機會動政變。」
「你不用說,我不想聽。」西門紫煙打斷他。這些話西門紫煙先前和吳不賒說過,吳不賒自然一聽就明白。他在心底暗罵:「我是一隻棋子,雲州遺族也是一隻棋子,想用就用,想扔就扔。**你祖宗十八代王妃!」「紫煙,聽姑父一句。」見趙炎尷尬,中年男子開口,果然就是西嶽帝君,「這件事牽扯實在太大,小炎也是沒有辦法。我看就算了,你也不用生他的氣了。」
「姑父!」西門紫煙頓足,「那雲州遺族怎麼辦?就讓他們在離雁口自生自滅?」
水榭中幾人都不吱聲,吳不賒心神也提了起來。西嶽帝君眉頭皺得像兩隻斗紅了眼的公牛,狠狠地撞在一起,誰也沒有退後的意思。好一會兒,西嶽帝君才道:「你白天的想法,我想了一下。現在五大國不和,就算把這事稟報給天帝,請天帝下旨,另四國也未必會派兵和趙國組成聯軍去接雲州遺族。」
「天帝下旨,他們敢不派兵?」西門紫煙眼中寒光一閃。吳不賒一眼瞟見,暗讚,「這丫頭心中還真有幾分殺氣。」西嶽帝君面帶猶豫,似乎有些話不方便說。黃衫女子插口道:「小炎也不是外人,紫煙啊,有些話你姑父不好說,其實你應該想得到。五大國彼此不和,五嶽府難道就一團和氣了?天庭難道就一團和氣了?五大國牽扯著五嶽府,五嶽府背後也各扯著一股勢力,利益糾結,你消我長,是容不得半點兒退讓的。
是,接回雲州遺族是好事。可這件事是你姑父起的,功自然要落到你姑父頭上,其他四岳帝君肯定不會高興,他們背後的勢力也肯定不樂意。即便有天帝下旨,明裡暗裡,他們也會使絆子,弄到最後,一件大好事,十有**便會弄成一件大壞事。」
她的聲音細細的,非常悅耳動聽,可落在吳不賒耳朵裡,卻如一片片的冰凌,將吳不賒整個人都凍住了。吳不賒先前就是這麼想的,跟西門紫煙來,把這件事稟報給西嶽帝君,西嶽帝君再稟報給天帝。天帝下旨,別說趙國必要出兵,甚至可以讓五大國組成百萬聯軍,合力殺入魔界,接回雲州遺族。合整個人族之力,共襄盛舉。聽了黃衫女子這番話,他終於明白了,利益之爭無所不在。趙國內部有爭鬥,五霸彼此之間有爭鬥,五嶽府也一樣。接回雲州遺族,對人界、天界整體來說是好事,但具體到功勞利益的分配,一方勢力的好事就成了另一方或者幾方勢力的壞事,別人一定會眼紅,一定會破壞。有個小故事,一隻小螃蟹被漁夫捉住了,它爬呀爬,爬出了漁簍,逃回了河中。過了沒幾天,它又被漁夫捉住了,它也不害怕,再爬出去就是。不過這天被漁夫捉住的,還有它的幾個兄弟,它大哥看見它往上爬,一下夾住它的腳,說:「讓我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