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二章 劉蘭芝
    該到哪裡去尋找嘲風?

    無雙慢慢地點算著自己手裡所擁有的九龍,得自瓔珞的蚣蝮,得自楚衣的螭吻,得自劉勃勃的饕餮,和自死去的尋香身上發現的睚眥。狻猊、囚牛、負屭則在嘲風手中,加上嘲風自己,一共已經有八龍。除此八龍之外,還有一龍在哪裡呢?

    她想到嘲風對於九龍有奇異的感覺,只要能夠找到他,說不定便可以找到第九龍。或者根本無需她去尋找;嘲風自己就會來找她。

    她也不知嘲風是否已經知道自己是九龍之一的化身,她找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九龍重新鑄成九龍鼎,如此一來,就等於嘲風將會從此消失。

    無雙忽然想起身上所穿的佛母聖衣,自離開月宮之後,流火便讓她將佛母聖衣穿在身上。大概是因為她屢歷險境,多一層保護也是好的。

    但她現在已經不再需要這件衣服。她想到流火說過這衣服是從劉蘭芝處借來的,也該是歸還的時候了。

    她便向廬江府行去,一路慢慢而行。既是等待嘲風,也是等待破邪。摩合羅在她的手中,瓔珞也死了,她身具真龍之水的那迦族的無上輝光,破邪若想齊集八部眾的輝光,就一定會找她。

    等到八部眾的輝光匯聚之時,一切就會有分曉。

    但奇怪的是,破邪卻忽然銷聲匿跡了,好像從此人間蒸發了一般。他必是刻意隱藏身上的輝光,連無雙也無法感知他的所在。

    終於到了廬江府,無雙向路人打聽焦府,因她聽流火說過劉蘭芝已經嫁給焦仲卿為妻。

    路人指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宅第,她到了宅外,叩了半晌門,才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出來應門。

    那小姑娘面有悲淒之色,見到無雙,略微一怔,問道:「你找誰?」

    無雙道:「我是少夫人未出嫁前的朋友,因曾向少夫人借過一樣東西,多時未曾歸來。這一次來,就是專程將東西歸還的。」

    小姑娘眼圈一紅道:「嫂嫂回家去了,你若要找她,就去劉府找吧。」

    無雙見那小姑娘的神色,知道劉蘭芝不會是單純的回娘家省親,她追問道:「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能否告訴我,以免我見到少夫人的時候不知情說錯了話。」

    小姑娘神色更加悲淒:「娘親說嫂嫂是個妖女,與狐妖勾結,蠱惑了她,於是把嫂嫂趕出家門,不許她再回來了。」

    無雙暗歎,當日流火插手焦劉兩人的親事,雖然使他們如願以償,想不到日後還有如此變故。難道真不應該於涉人間之事嗎?她便依著小姑娘的指點,找到劉府。經人通傳之後,被請入大廳。無雙見一個女子神色憔悴,坐在廳中,有人進來亦不曾發覺。

    無雙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女子才猛然驚醒,望向無雙道:「這位姑娘說是我舊時好友,但我怎麼會不認識你?」

    無雙道:「我是受朋友之托,特來歸還寶物的。」她取出佛母聖衣,送到劉蘭芝面前。

    劉蘭芝乍一見到聖衣,神色又是喜又是悲。她取過聖衣,撫摸良久,才道:「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它了。」

    無雙微微一笑道:「說好是借,當然會歸還。」

    劉蘭芝苦笑道:「聖衣離開時,我正要嫁與仲卿,此時再見到聖衣,卻是我被趕出焦家之日。」

    無雙遲疑了一下,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本已打算不理世事,但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或許是因為焦劉兩人的婚事,是流火一力促成的。

    劉蘭芝苦笑道:「本來一切都好,我與仲卿伉儷情深,雖然婆婆經常會有所刁難,但只要能與仲卿在一起,怎樣的痛苦我都能忍受。但想不到,有一日來了一個人。他說看中了我家的門環,非要婆婆將門環送給他。婆婆不允,那人便道,他知道我家裡有狐妖作怪。婆婆便答應他,如果他能夠抓住狐妖,就將門環送給他作為酬勞。」

    無雙心裡一動,門環?怎會有人看中別人家的門環?這種事情似乎只有那個人能夠做得出來。

    劉蘭芝續道:「當天夜裡他真的捉住了狐妖,還帶到婆婆面前,逼狐妖說出曾經做過哪些壞事。那狐妖講出曾經假冒公公,要婆婆答應我和仲卿的婚事。婆婆聽了以後大怒,逼著仲卿休妻。仲卿不肯,婆婆便哭鬧著要自盡。仲卿是個孝子,無奈之下只好遣我回家。」

    無雙輕歎道:「那麼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劉蘭芝苦笑道:「我已經沒有打算了,因為我又要嫁人了。」

    無雙一怔:「你又要嫁人?」

    劉蘭芝道:「我回來後,哥哥很生氣,他覺得劉家的臉面都被我丟盡了。於是,他又將我許配給了太守家的三公子,連嫁妝都已經置辦好了。」

    「焦仲卿他可知道?」

    劉蘭芝歎道:「這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他又怎會不知?」

    兩人默然相對,忽聽一個小丫環在外面道:「小姐,老夫人請您去試新衣。」

    劉蘭芝歎了口氣道:「客人遠來,無論如何都請留宿幾夜,待我辦過了喜事再走不遲。」

    無雙點頭答應下來,她猜測那個要門環的人很可能是嘲風,留在這裡見到他的機會比較大。

    劉蘭芝交代了幾句,小丫環帶著無雙到客房中安置了下來。

    劉府上上下下都在忙于小姐的婚事,因是被休的原因,劉府為了爭這口氣,更要將婚事辦得體面風光,比小姐第一次出嫁還要鄭重其事。

    無雙在劉府住下,除了那小丫環送來飲食以外,也無人打擾,倒是樂得清靜。

    到了出嫁的前一天夜裡,劉蘭芝似乎心情大佳,試過新衣後,又喋喋不休地與無雙閒聊了許久,一直到了二更時分還不願回房。無雙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道:「你明日就要行禮了,今晚早點兒休息吧!」

    劉蘭芝被無雙打斷了話頭,一下子怔住了,臉上現出了一絲迷茫的神情,彷彿不知道無雙在說些什麼。過了半晌,她才幽幽地歎了口氣:「不錯,我明天就要嫁給太守的三公子了。」

    她站起身,似要離開房間,卻踱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頭問道:「流火是你心愛的人嗎?」

    無雙呆了呆,在劉府的這幾天自己從未提到過流火,劉蘭芝卻仍然敏銳地感覺到了她與流火之間的關係。她遲疑了片刻,點頭道:「是的。」這麼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承認她對流火的感情。

    劉蘭芝笑笑,轉身便走,邊走邊說:「如果是這樣,就去找他,不要因為任何原因而輕易放棄。」

    無雙看著劉蘭芝走出房間,忽然聽見遠遠傳來一陣笛聲。吹的正是一曲《古艷歌》:孔雀東飛,苦寒無衣。為君作妻,中心惻悲。夜夜織作,不得卜機。三日載匹,尚言吾遲。

    無雙心裡一動,推開窗戶向外張望。只見月光下,一個人影悄然越過院牆,向外而去,那個人影正是剛剛離開無雙房間的劉蘭芝。

    無雙跟在她身後,向著城外奔去,一直到了一個小湖旁。

    只見一個年輕人持著一支玉笛,站在湖邊,滿面愁苦,容顏憔悴。無雙雖然從未見過他,但立刻便猜到此人一定是焦仲卿。

    劉焦兩人默然相對,皆默然不語。過了半晌,焦仲卿才勉強笑道:「恭喜你了。」

    劉蘭芝也勉強一笑:「謝謝。」

    焦仲卿道:「你明日就要于歸,我卻無法參加你的婚禮。」劉蘭芝自嘲地笑笑:「不來也好,免得馗尬。」

    焦仲卿不由冷笑道:「以後你就是太守的媳婦兒了,高高在上,只怕你我再難相見。」

    劉蘭芝生性剛硬,聽焦仲卿如此說,便也冷笑道:「不錯,以後我的公公是你的上司,就算偶然見面,你也要對我禮敬有加,不再似以前一樣,我要看你家人的臉色。」

    焦仲卿冷冷地道:「你走時,曾與我有過約定,我不再娶,你也不再嫁,等母親大人的怒氣平息一些,我再接你回來。想不到你那麼快就違反了誓約,看來母親說得沒錯,如你這般的女子真應該早早休棄。」

    劉蘭芝反唇相譏道:「正是,隔壁家的羅敷又溫柔又賢惠,又會討得婆婆的歡心。我走了,你正好娶她過門。」

    焦仲卿負氣道:「娶她便娶她,母親早就有此意了。現在你嫁人了,我也沒有牽掛了。」

    劉蘭芝咬了咬唇,又氣又恨,怒道:「那你還來於什麼?」她心裡一酸,眼淚便流了出來。

    焦仲卿見她流淚,心便軟了,連忙抱住她道:「不要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兩人相依而立,焦仲卿柔聲道:「我打聽過了,太守家的夫人很和善,太守為人也很好。三公子沒有什麼惡習,你嫁過去,一定不會吃苦。以後也不必天還沒亮就起來織布,比跟著我強多了。但太守家到底是高門大戶,許多奴婢侍候著,走錯一步路,做錯一件事,都會有人知道。表面上不說,心裡也會笑話。你過去以後,事事都要謹慎。我不在你身邊,寒暑變化,冷暖自知,你一向粗心,天冷了,都不知道添件衣服……」他越說聲音越哽咽,說到最後竟泣不成聲。

    劉蘭芝抬起頭,見他轉過頭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流淚。她便更加淒然,忽然道:「夫君,我們走吧!離開這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生活。」

    焦仲卿苦笑道:「你以為我不曾想過嗎?你明日就要嫁給太守的三公子,此時離開,是為不貞。而我違背母命,與你私奔,是為不孝。難道以後我們就要這樣不貞不孝地度過下半生嗎?」

    劉蘭芝道:「我不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焦仲卿搖了搖頭,輕輕地道:「蘭芝,你是知道我的。」

    劉蘭芝心中氣惱,她知道焦仲卿將忠孝仁義看得比什麼都重,賭氣道:「難道你真要我嫁給別人嗎?」

    焦仲卿深深地看著她道:「我們今生無緣,只望來生能再相見。」

    劉蘭芝慘然一笑,來生?人們總是把希望寄托在來生,可是來生我是否還能找到你呢?她也不再勉強焦仲卿,微笑道:「你不要總是說我,你不也是一樣嗎?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還是快快娶羅敷過門吧!她至少可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那樣我就不用擔心你了。」

    焦仲卿默然半晌,才道:「珍重!」

    劉蘭芝點頭道:「你也要珍重!」她轉頭望向湖水,「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再呆一會兒。」

    焦仲卿點頭不語,轉身離開了,走了幾步忍不住停下來回頭張望,只見月光下劉蘭芝的背影單薄憔悴,如同不真實的幻影。他心裡酸楚,不忍再看,掉頭便走。

    劉蘭芝獨自在湖邊佇立良久,想到過往的時光,她曾經度過的那些快樂與不快樂的日子,這一切都要隨風而逝了。她不再遲疑,慢慢地向著湖水中走去,冰冷的湖水溫柔地在她的身側流動,那種感覺十分奇妙,如同她與焦仲卿一起度過的那些甜蜜日子。

    無雙眼看水已經沒到了劉蘭芝的胸口,不得不飛掠出去,拉住劉蘭芝道:「你要幹什麼?」

    劉蘭芝轉頭看了看她,露出一絲如夢似幻的笑容:「是你!」

    無雙道:「你不是對我說無論如何都不要輕易放棄嗎?為什麼現在你卻要放棄?」

    劉蘭芝搖了搖頭:「我不一樣,我不是放棄。」

    無雙皺眉道:「你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這怎麼不是放棄?」

    劉蘭芝的笑容裡多了一絲幸福的味道:「雖然我死了,但我並沒有與仲卿分離,無論相隔多遠,我們的心都會在一起。」

    無雙默然,無言後退。可能對於劉蘭芝來說,死真的是一種幸福吧?

    她看著劉蘭芝沒入湖水中,水面只剩下一圈圈不願平靜的漣漪。她忽然轉身向焦府奔去,她躍過焦家的圍牆時,看見焦仲卿一動不動地站在庭院中,如同一個失去了生命的木頭人。她忽然出現在焦仲卿的面前,但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淡淡地道:「你是誰?要幹什麼?」

    無雙道:「我來只是告訴你一件事。你走了以後,劉蘭芝便投湖自盡了。」

    焦仲卿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喃喃道:「死了嗎?死得好!死得好!死得!死得好!死得好!」

    他一連說了數聲「死得好」,然後淡淡地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他轉身進入母親房間,焦母已經準備就寢。焦仲卿跪在地上,連叩三個響頭,臉上仍然是那種麻木的神情。

    焦母心裡有些慌亂,問道:「仲卿,你這是做什麼?」

    焦仲卿如同做夢般地回答:「我明天就要出門辦事了,大概要很久才能回來。我不在母親身邊的時候,請母親多多保重。」

    焦母勉強笑道:「你放心,有你妹妹在我身邊,她會照顧我的。」

    焦仲卿笑道:「母親喜歡羅敷嗎?等我回來就請母親替我說這門親事吧!」

    焦母甚是喜悅,道:「你終於想通了?想通了就好,我明天就請人上門去提親。」

    焦仲卿笑笑:「好!有勞母親了。」他轉身離開房間,無雙仍然站在院中。他從無雙面前走過,似乎她並不存在一樣。無雙看著他解下衣帶,掛在樹上。

    她轉過身,她可以阻止他,但她卻不想這樣做,如同她可以阻止劉蘭芝一樣。死又有什麼可怕?活著才要承受無盡的痛苦煎熬。

    她忽然看到天邊飛過來一對相思鳥,她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容,若可逍遙比翼,就算化身為鳥,又有何妨?

    與此同時,在兩條街道以外,有一個小女孩兒正獨自在黑暗的長街上徘徊。她只有十二三歲,大睜著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留心去看,就會發現,她的雙眼雖然美麗,卻毫無神采。

    天氣已經很冷了,她卻仍然穿著單薄的衣服。女孩兒挎著小竹籃,心裡卻忐忑不安,想到自己已經出來許久,卻仍然沒有找到父親說的那位鄭官人的家,也不知何時才能將人家要的肉送到。

    她是城中李屠戶的女兒,自小眼盲,母親五年前過世了,父親又娶了新夫人,兩年前生下了一個小弟弟。

    繼母既不打她亦不罵她,只是將她視作無物,連一句話都不願對她說,更不要說噓寒問暖,添飯加衣。她卻覺得很滿足,能夠相安無事就是最大的福分。但父親卻很討厭她,或者是因為她眼盲的原因吧!

    她今天是在傍晚時分出門的,連晚飯也不曾吃過。父親命她將一籃肉送到鄭官人的府上,這在平時也是做慣的。但其實她是很害怕做這種事的,雖然以前迷路過幾次,最後總能找到好心人將她帶回家,但這樣的事情每發生一次,她心裡的愧疚就會增加一分——她害怕父親會越來越討厭她,有朝一日會將她趕出家門。

    她已經走了幾個時辰,而且驚恐地發現身邊越來越安靜。她雖然看不見,卻也感覺到天色一定已經晚了,路上連行人都沒有了。她又餓又累又冷,想要大聲呼救,卻又感覺到害怕。

    她頹然地倚著牆壁,努力地回憶著自己今天走過的路。但她今天走的路太多,她已經無法清楚地記起自己轉過了幾個彎,走了幾條街。

    一陣冷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她大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抬頭望向天空。要是媽媽還活著就好了,最起碼,世界上還有一個真正疼她的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絕望得幾乎想哭。就在這個時候,她感覺到有個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她有些緊張地抬起頭,望向那人的方向。

    她感覺到那個人也蹲了下來,似乎在仔細地打量著她。她遲疑著開口:「有人嗎?」

    她的感覺是很靈敏的,如果有人與她近在咫尺,她一定能夠感覺到那人的呼吸及溫度。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覺到這個人就在自己面前,身邊的空氣卻沒有一絲流動。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麼晚了,你為何還不回家?」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並無惡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找不到家了。」

    那人好奇地問道:「找不到家?你應該有十歲了吧?怎麼會連自己的家也找不到?」

    她更加不安,低聲回答:「我是個瞎子。」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便注意到她有些異常的雙眼。不知為何,他的心居然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其實他是沒有心的,但人類都是這樣說,所以他想那種感覺就是心有些痛吧!他拉住她的手:「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裡,我帶你回家。」

    那人的手很冰冷,但女孩兒覺得他的手很溫柔。她莫名其妙地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一絲好感,覺得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女孩兒低聲道:「可是我要先把肉送到鄭官人的府上,如果送不到,父親會生氣的。」

    那人低聲道:「那我就先帶你到鄭官人的府上,再送你回家。」

    女孩兒點點頭,將地址告訴了他。那人便拉著她的手,帶她向前走去。走了沒幾步,他忽然鬆開了手。

    她一怔,心裡立刻產生了恐懼感,他不想幫助自己了嗎?但她很快便發現那人是怕她冷,將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她感覺到他的衣服上有很濃重的風的氣息,她忍不住用力吸了兩口氣,她可從未聞到過這種味道。

    那人重新拉住她的手,問道:「我叫嘲風,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兒低聲回答:「我叫李婉兒。」

    在嘲風的帶領下,李婉兒很快將肉送到了鄭官人的府上。

    一個丫環很不滿意地說:「你是怎麼回事?都半夜了才送來,現在送來有什麼用?本來是做晚飯用的,現在連夜宵都已經吃過了。放到明天肉就該臭了。」

    她不停地道歉,謙卑地討了肉錢,保證下次一定不會送晚。那丫環「呼」地將門關上。她雖然被人罵了一頓,心裡卻很高興,總算拿到了肉錢,回家也有個交代。她感覺到那只冰冷卻溫柔的手又牽住了她的手,她安心地讓嘲風牽引著自己,知道有他在身邊自己就會很安全。

    有人帶領著,路一下子近了許多。她剛剛走了幾個時辰,現在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便走回到自己的家門前。

    她小心地脫下身上披著的衣服,交還給嘲風:「我要回家了。」

    嘲風無言地點點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兩個頭的女孩兒。她實在是太瘦小了,好像只有十歲。但從她臉上那種滄桑與絕望的神情來看,她卻像是已經有一百歲了。他遲疑著,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父母待你不好嗎?」

    李婉兒搖了搖頭,溫柔地笑著:「我父母都很疼我,是我自己想要找一些事情做,他們平時都捨不得讓我做任何事的。」

    嘲風笑笑:「這樣便好,你快進去吧。」

    李婉兒點點頭,走進家門,忽然回頭道:「謝謝你,你是一個好人。」

    嘲風呆呆地站在街上,看著李婉兒關上院門,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一個好人。他其實並不存心想做一個好人,也不存心想做一個壞人。他不知道好人與壞人到底有什麼區別,但他卻對於生命充滿了渴望,經常搗亂生事,沒有什麼壞心,無非是想證明自己的存在罷了。

    他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因為李婉兒的一句話而有了一些改變。這些日子,他日漸不安,他清楚地感覺到有些兄弟與自己近在咫尺。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只要有這種感覺,他便會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用盡手段得到那些使他有這種感覺的物件,如同狻猊、囚牛、負屭,還有剛剛得自焦家的椒圖。

    這一次的感覺比以往都來得強烈,給他這種感覺的不只是一樣東西,應該是好幾樣。但這一次他卻覺得害怕,他知道人類喜歡說預感。他從來沒有過什麼預感,生命就是那麼回事,沒有什麼感覺。但這一次,他卻有極強烈的預感,當九龍齊集時,也便是他的生命結束之時。

    他不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他還想繼續活下去,體驗他不懂的喜怒哀樂。

    因而這一次他雖然感覺到了那些兄弟的到來,他卻只想速速離去,走得越遠越好。他抬頭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經連續好多天呈現出妖異的紅色。他看了一會兒月色,便轉身離開李家。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裡,只覺得離那些兄弟越遠便越安全。

    他走出了幾條街,已經離李家有很遠的距離。以這樣遠的距離來說,他不應該再聽到李家的一切聲音『但奇怪的是,他忽然聽見了李婉兒的驚呼聲。

    這聲音裡滿含恐懼和痛苦,使他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其實他是沒心的,但他想如果以人類的語言來形容,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他立刻轉身向李家飛奔,瞬間便回到李家門前。他也不敲門,翻牆而過,見所有的房間都黑漆漆的,只有一間小廂房還亮著昏暗的燭火。

    他便向著那間廂房行去,心裡暗想,李婉兒是瞎子,夜裡不必點燈,這間應該不是她的房間。但他很快便發現這間房正是李婉兒的房間,門半掩著,他從門縫中看見了裡面的情形——李婉兒呆呆地坐在地上,半裸著身體,她的手中拿著一隻打碎的花瓶。地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頭破血流。

    他只看了一眼,便已經明瞭一切。

    他推開門,李婉兒立刻警惕地望向門口。他輕聲道:「別怕,是我。」

    李婉兒扔下手中破碎的花瓶,撲到他的懷中,小小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他問:「這人是誰?」

    李婉兒的顫抖越來越劇烈,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她喃喃道:「他是我父親。」

    嘲風的心緊縮了一下,她的父親居然想要欺負她。他柔聲安慰她道:「別怕,我在這裡,什麼都別怕。」

    他以為李婉兒會哭,但她只是不停地顫抖,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她問:「父親怎麼樣了?他會不會死?」

    他轉頭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歎了口氣,安慰她道:「你放心,他沒事,只是被你打傷了。」

    她鬆了口氣,卻又緊張起來:「要是讓娘親知道了,該怎麼辦?」

    她頓了一下,終於無奈地道:「娘親不是我的親生娘親。」

    他輕歎:「我帶你走吧!你不能留在這裡了。」李婉兒怔了征,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的神色:「你真的願意帶我走?」

    嘲風點點頭:」只是以後你要隨我四處流浪,我怕你會不習慣。」

    李婉兒連忙搖頭:「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她單純地相信這個年輕人,相信他不會拋棄她,也不會欺騙她。自母親死後,他是對她最好的人。

    嘲風道:「你有什麼東西要帶走嗎?」

    李婉兒搖了搖頭:「我什麼都沒有。」

    嘲風無言地打量了一下廂房,房中除了一個破舊的木桌和一張小木床外,甚至連衣櫃都沒有。他低聲道:「什麼也不用帶,以後我會給你買好衣服,讓你吃好東西的。」

    李婉兒做夢般地笑了,問道:「我想吃粗黍餅,吃三個。」

    嘲風卻道:「我不會給你吃粗黍餅。」

    李婉兒一怔,失望地垂下頭。

    嘲風道:「我會給你吃肉,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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