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十一節
    此後,阿闍世沒有再上過摩登伽女的小樓。他覺得這是一個可怕的女子,他雖然無法猜測她的目的何在,但他卻相信,她所說要嫁給他的那些話,必然是另有目的的。

    他仍然經常自摩登伽女的樓下經過,只不過他不再抬頭張望,也不再中宵凝立。偶然的時候,走過了很遠以後,他才會悄然回首。那個女子的身影總是孤獨而固執地佇立在樓頭,他心裡便莫名地有些快意,她一定覺得很失望吧!他也猜測,她一定還會尋找機會再與他接觸,他想她所說要成為他妻子的話並不可信,但他卻完全相信她是想從他的身上得到一些好處。

    看看那些故做清高的女人們,她們的骨子裡與妓女是沒有什麼區別的,何況這個女人本來就是一個妓女。

    他略帶焦急地等待著那個女人主動向他屈服,他覺得這是一場耐性的比試,誰先沉不住氣,誰便是失敗的一方。

    為了使自己更加處於有利的地位,他便更加頻繁地與女子們交歡,據說忘記一個女子的最好辦法就是立刻愛上其他的女子。

    這個情形持續了數月之久,他越來越絕望地發現,無論他已經對身邊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興趣,無論換了多少女子,在他的眼中都是一樣。他對於摩登伽女的渴望,越來越是強烈,或者只是因為一件東西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得到,若真地得到了,也便沒有什麼了。

    他逐漸無法壓制自己焦燥的心情,因為一些小事就會忽然火冒三丈。他知道這完全是因為那個傲慢的女人,若想使他的一切恢復正常,只有想辦法得到她。

    但他卻貴為王子,他無法想像他主動去哀求一名妓女,是一件多麼令人恥辱的事情。

    幸而此時,有一件事情使他立刻便下定了決心。

    從天臂城送來了尋找走失公主的通告,隨信而來的,還有公主的畫像。畫像是在某一天早上被送入宮中,那時他正在皇宮門前徘徊,不知何去何從,然後他便看見了天臂城的信使。

    他不知是什麼原因使他叫住了那名信使,或者這就叫做命運吧!

    他從信使的手中接過畫像,看見畫像中的那名綠衣女子。

    在他的記憶裡,摩登伽女是從來不曾身穿綠衣的。她有許多美麗的衣裙,各種顏色都有,只是沒有綠色。

    他看見畫像中的摩登伽女,雖然相貌沒有任何改變,但卻似與他所見到的摩登伽女全不是同一個人。

    他呆呆地看著畫像,像中的女子巧笑嫣然,眼神嬌羞之中略帶任性,這是一個年輕女子所該擁有的神情。但他所見到的摩登伽女,目光如刀,全身都帶著莫名的寒意。

    天臂城!

    七年前,提婆達多就是帶他到天臂城療傷的。

    他雖然並不曾聽聞過發生在天臂城的故事,但他卻已經敏銳地感覺到提婆達多與摩登伽女之間的聯繫。

    他請使者返回,並保證一旦有公主的消息一定會派人前去通知天臂城主。然後他便返回自己的寢宮,將畫像藏在隱蔽的地方,換了一襲華貴的衣飾,坐上白象,向色究竟天而去。

    他很少如此誇張地出門,而且還是去拜訪一名妓女,他知道他的舉動必會引得人人側目。不過他不在乎,許久以來都不曾如此放肆,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考慮別人的看法。但這一次他卻並非是因為摩登伽女的身份,而是因為提婆達多。

    他自己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若摩登伽女真是提婆達多的女人,也許他真地會娶她為妻。

    小樓之上,一直傳來若有若無的樂聲。似是來自東方的藝人演奏的音樂,樂聲低柔婉轉,帶著隱隱的暗示。

    摩登伽女身著水紅色的衣裙,頭上披了一塊同樣顏色的輕紗,她只露出一對眼睛,卻更顯得魅惑。

    提婆達多悠然上樓,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兩人默然相對,半晌,摩登伽女才微微一笑,「你又來了?」

    「你一直在等我嗎?」

    摩登伽女淡淡地道:「等的那個人也許並非是我,而是你。」

    她說得不錯,存心讓別人等待的人,自己也同樣在等待。阿闍世笑笑,「你知不知道真正聰明的女人都會偽裝的笨一點,因為男人會覺得害怕。面對你這樣聰明的女人,許多男人都會落荒而逃。」

    摩登伽女淡然道:「你可知女人是如何變得聰明?」

    阿闍世搖了搖頭。

    摩登伽女冷冷一笑:「使女人變聰明的也同樣是男人。如果沒有男人存在,這世上又怎會有如此多可怕的聰明女子?」

    阿闍世默然,是提婆達多傷害了她嗎?「你只是一個妓女,為何會大言不慚地要求我娶你為妻?」

    摩登伽女道:「但你到底還是回來了。」

    阿闍世點頭,「不錯,我到底還是回來了。可是你真地以為我是愛你才回來嗎?」

    摩登伽女微笑:「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愛我,其實你早就有愛的人了。」

    阿闍世雙眉微揚,「我早就有愛的人?為何我都不知道?」

    摩登伽女神秘地笑笑:「你並非不知道,你只是不願意承認。」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從窗口能夠清楚地看見曼陀羅精舍的情況,「你知道那裡的曼陀羅花為何到深秋還不曾凋謝嗎?」

    花香隨風而至,阿闍世閉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據說這種花來自半神,一年四季都會盛開。這也是提婆達多神跡的體現,除了他外,再無人能夠培育這種曼陀羅花。」

    摩登伽女仰天長笑,神跡的體現,是因為思念那個死去的女人嗎?或者這花是用人的心血來種植的,只有發自心底的愛才能將它種活。她眼中的恨意就更加顯著,一個已經死去了的女人,她再也無法與她爭,她死了,她便永遠都活在活著的人的心底。她永遠都好,不會有一點錯處。永遠美麗,不會衰老。因為她已經死了,她便完美無暇了。

    她冷冷地道:「你愛的人是提婆達多吧!」

    小樓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兩人默然相對,誰都不先發一言。

    你愛的人是提婆達多吧!

    我愛的人是提婆達多嗎?

    男人女人的嘻笑聲不斷傳來,不遠處曼陀羅精舍的梵唱亦隱約可聞。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五濁惡世嗎?美麗與醜惡永遠交織在一起,無法分離。或者美麗與醜惡本就是一體的,不過是同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罷了。

    我愛的人是提婆達多嗎?

    阿闍世忽然仰天長笑,只覺自己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笑話,「你說什麼?你可知我有多少女人?」

    摩登伽女幽雅地看著他,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可笑之處,「聽說王子生性風流,艷遇不斷。」

    「我喜歡的是女人,你居然說我愛上了一個和尚,難道你認為我會與一個和尚同床共枕嗎?」他不知為何自己要說得如此粗俗,但他就是狠狠地說出來,我並不愛他,我絕不會愛他!

    摩登伽女笑笑,「愛一個人,就一定要與他同床共枕嗎?七年前,你和他一起到天臂城,我就知道了。你愛他,勝過了愛自己。」

    阿闍世只覺得心亂如麻,他愛他嗎?他怎可能愛上一個和尚,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忽然衝過去,一把抱住摩登伽女,將她按倒在桌上。

    桌上放著的茶杯器皿紛紛被拂落在地。他卻全然不顧,用力扯下摩登伽女的裙子。他從未對一個女人如此粗魯,但他就是想這樣對她。

    他將她翻過身,背對著自己,狠狠地探入她的體內。為什麼你要說出來?

    這麼多年,我苦苦地隱瞞,不僅隱瞞別人,也隱瞞自己。我努力使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並非是因為我愛他,只是為了傳揚我所信奉的大道。七年以來,我都相信這是真實的,可是現在你卻一定要將謎底揭穿。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我不會愛一個男人,也不會愛你,我只愛我自己,只愛我的國度。

    他感覺到臉上有些潮濕,他用手摸了一把,是眼淚,他居然流淚了。

    我在哭嗎?

    或者我一直覺得悲傷,因為我永遠都不能得到他!

    就算我可以擁有印度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國度,我卻永遠都不可能擁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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