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十一卷 水影雪瀾 第八節
    累代的仇恨,就這樣被解開了嗎?

    影雪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是因那和尚的三言兩語,再加上一點點障眼法的法術,居然就說服了一直如此痛恨乾闥婆族的母親。

    自那日起,影雪的生活忽然不同了。她無需再進行坐立行走的訓練,無需再費盡心機地痛恨一些人,無需做任何事,連嚴厲的母親也變得平和了許多。

    她卻覺得不習慣起來,以往生命中的目標一下子失去了,似乎就只剩下了無法承受的輕。生命變得很輕,心情變得很輕,似乎連身體也變得輕飄飄起來。

    她努力地忽視心底的那一點點思念,並不曾真地有思念吧!跟他,不過才見過幾面而已。越是忽略,心就越輕起來,似乎每天都浮在半空之中,沒有一個著落。

    這感覺並不讓人覺得舒服,其實是很難過的,好似身子也浮在半空之中,沒個著落,難過得讓人艱於呼吸,甚至想要嘔吐。

    母親不再過問她的行蹤,她可以自由地出入摩呼羅迦故地。每個族人也變得輕鬆得多了,笑容也多起來。這樣多好,每個人都解開了身上的枷鎖,可以輕鬆愉快地過屬於自己的日子。只有她,因無所事事而迷茫,因迷茫而更加無所事事。

    她可以公開地用粘土捏小泥人,有時會有一些孩子圍在她的身邊,等待她的泥人,然後歡天喜地地討過去。他們問這小泥人是不是有個名字?影雪想了想,隨口道,就叫摩合羅吧!

    其實她也不知道這幾個音節是什麼意思,隨口便說出來了。

    懷裡仍然一直珍藏著最初的那一隻小小的泥人,他是否早已經當成是垃圾扔掉了?

    無論想什麼,思想最終還是會回到他的身上。這就是思念嗎?

    院中的曼陀羅花又開放了,開始結出一些花子。但無論是誰試圖用花子培育新的白色曼陀羅都無法成功,似乎這花只是為了她一個人開放的。

    她細細地將花子收集起來,心裡有一個迷迷茫茫不甚真實的願望。

    她也不知在這樣思念或者並非是思念的心情之中度過了多少時日,因為身體的輕,似乎想要嘔吐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的心裡便隱隱有些不安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只是和他在一起一夜而已,難道就有了他的孩子?

    她悄悄離開摩呼羅迦故地,隨便找了一個大夫來確診,她真地身懷有孕了。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她也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雖然說兩族的仇恨可以化解,但不同種族間的通婚仍然是被禁止的。這個時候卻有了他的骨肉,這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呢?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辦法再拖下去了,肚子會一天天大起來,有了孩子的事情到底沒有辦法瞞著別人。

    是否該去乾闥婆城找他呢?她思來想去,心力交瘁也沒有一個結論。

    信步行來,卻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那間廢屋。

    為什麼會回到這裡來?難道他還會在嗎?

    她站在門外遲疑不決,門卻忽然打開了。她吃了一驚,不由後退。他站在門內,容顏憔悴。兩人乍一見面,都是又驚又喜。

    「你,」她忍不住先開口,「為何還在這裡?」

    「我想也許你會回來,我就經常到這裡來等待。」

    他似乎又清減了,為了什麼原因?

    「那個和尚去過乾闥婆城,我不知道沒有人指點,他是如何找到乾闥婆城的。他勸說祖父放棄與摩呼羅迦族的仇怨,祖父居然被他說服了。」他閒閒地說,似乎在說著別人的事情。

    她不由地笑了,她喜歡的大概就是他這種淡然,對於一切都漫不經心。「母親也一樣被他說服了,以後我們就不必再敵對了。」

    他拉住她的手:「那就好!」

    是否應該告訴他,她已經有了身孕,不知為何,她卻覺得難以啟齒,並非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可是自己卻有古怪的想法。若是現在便告訴他,似乎是用孩子來脅迫他一樣。

    「以後,」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以後我們怎麼辦?」她低聲問。

    這個問題卻使他吃了一驚,以後怎麼辦?他可從來沒有想過。他從未曾想過要娶她為妻,雖然現在兩族的仇怨已經解開了,可是他卻也沒有動過這個念頭。他們不是相同種族的人,再怎麼樣也不可以成親的。

    他敷衍著道:「以後我們就在這裡見面吧!」

    她有些失望,「只是見面嗎?」

    他看見她眼中的失落,心裡便微微地有些刺痛,然而他從未想過,愛一個人和與一個人成親會是同一件事情。事實上,他從來就知道,他的婚姻並不止是他一個人的事,而是全族人共同的事情。他的妻子,必須得到全族人的認可,他喜歡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的人喜歡與否。

    有資格成為神妃的人,血統必須是族中的貴族。

    他道:「我們到底不是一個族的人。」

    一句平平淡淡的話,讓她的希望一下破滅了。到底不是一個族的人。好吧!你要做你的宗主,我又何嘗不是。難道我可以放下一個族的人,任性的和你在一起嗎?可是,如果,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走……

    她忍住眼中的淚水,含笑道:「好吧!在你我和別人成親以前,我們就在這裡偷情吧!」

    可是孩子該怎麼辦?

    她愁腸百結,只覺得淒苦無依。自己愛上的男人,對旁的事漫不經心,原來對她也是一樣的漫不經心。

    她暫時在廢屋之中住了下來,因為怕回去以後被母親看見自己日益隆起的腰身。也許等生下了孩子,一切都成了即成事實,再帶著孩子回去見母親。就算她生氣,也無可奈何。

    水瀾時而回乾闥婆城,經常會在這裡陪他。雖然她一直隱瞞著她懷有身孕的事情,但到底衣帶漸窄,水瀾從未問過一句,她也不知他是否已經知道了。

    也過了沒多久的時間,忽然有一日,水滄出現在廢屋之中。

    影雪很是驚喜,她雖然沒有什麼名份,但自己心裡卻已經把自己當成水滄的嫂子了。水滄一見到她,目光便在她的腹部轉來轉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看什麼?」

    水滄道:「幾個月了?」

    她屈指算了算,從最初見到他,到現在已經是四個月的時間了。

    水滄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他也是曾經對她動心的男人。但她卻是他哥哥的女人。

    他道:「他知道嗎?」

    影雪無奈地笑笑:「也許知道吧!」

    水滄默然。

    影雪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水滄淡淡地道:「這不是難事。」

    她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欲言又止。

    她問:「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吧?」

    水滄道:「他多久沒來了?」

    影雪想了想,她也不太認真地計算時日,「大概五六天了。」

    水滄道:「以前呢?他都多久來一次?」

    影雪奇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水滄道:「你真地沒有感覺出來嗎?」

    影雪疑惑地看著水滄:「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水滄冷笑道:「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現在我才知道,所有的女人原來都是一樣愚蠢。」

    「愚蠢?!」

    「他要和碧瑤成親了,你卻什麼也不知道,這樣還不算愚蠢嗎?」

    她一震,後退了一步,「他要成親?」

    水滄道:「不錯,明天就要成親了。你懷了他的孩子,卻連他要和別的女人成親都不知道。」

    這麼快?連孩子都等不及生下來嗎?

    她有些失神,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感覺,好像並不是很悲傷,也不是很迷茫,只是覺得心裡很輕。又是那種很輕的感覺,生命很輕,靈魂很輕,身體也輕飄飄的。

    「你為什麼要選擇他?他即不會把碧瑤放在心上,也不會把你放在心上。所有的女人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他總是因多情而傷心,也總是很快就會因多情而痊癒。選擇這樣的男人,你覺得是對的嗎?」

    她淒然一笑:「並非是我選擇了他,而是命運選擇了我們。我無從選擇,命運早安排好了一切。」

    水滄怔怔地看著她,雖然她身懷有孕,卻仍然無損她的美。她蒼白的臉色比以往的任何時候更加吸引他,或者是因為她眼中的那一抹絕望吧!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跟我走,我不在乎你孩子的父親是誰。我會善待他,就像是對待自己親生的孩子。我會和你成親,讓你成為我的妻子。跟我走吧!」

    影雪抬起頭,水滄的雙眼漆黑明亮,與水瀾的眼睛如此神似,然而他到底不是水瀾,就算長得再相像,他們也是不同的兩個人。她搖頭道:「不可能了。我說過是命運選擇了我們,我只有按照命運安排好的路走下去。」如果,如果那時候遇到的人不是水瀾,而是隨便什麼人……哪怕只是一個最普通的人類也好。

    已經發生的事情是不可以改變了,她知道她此生再也無法跟隨其他的男人,在遇到水瀾的那一刻,她的宿命就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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