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七卷 阿修羅往事紀 第一節
    月華大盛的那一天夜裡,破邪亦看見了明亮的月光。

    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時,仍然見到繁星滿天。他靜靜地躺著,努力地回憶著昏迷以前做過的事情。

    他逐漸想起那把劍,想起那如同妖魔一樣的力量。

    他不由輕輕地歎了口氣,想起了一切,便想到了流火,為何總是要輸給他?

    他只覺得身心俱疲,這場耗日長久的爭鬥使他自一個人人羨慕的夜叉族少主變成了一個以食用妖怪的內丹來維持生命與靈力的怪物。

    他看著天空中的繁星,如此明亮的群星之下,演繹著不同的故事,人們有悲有喜,吉凶難定,按照自己既定的宿命努力地走下去。可是他的宿命又在何方呢?

    他閉上雙眼,很累,一百年來苦苦地生存下來,只因為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敗在流火的手中,不甘心上天不公的對待。為了這不甘,用盡一切的心機,搜尋天下的名劍,希望有一日,終於可以在轉世的瓔珞面前,真正的擊敗流火。

    雖然,終於找到了天下第一的名劍,結果,卻還是敗在他的手中。

    很累,累得不想再睜開眼睛,也許便這樣睡下去,永遠不必再面對如此黯淡的人生。

    然而卻有人不想讓他便這樣睡下去。一個人重重地踢了他一腳。

    他仍然閉著雙眼,眼皮都不曾動一下。那人卻仍然不甘地踢著他,似乎他不睜開眼睛,就會永遠踢下去,而且一腳比一腳更重。

    他終於忍無可忍,睜開眼睛,一個紫色的女人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紫羽,又是一個喜歡流火的女人。

    他冷冷地盯著她,該死的女人,為什麼連死都不讓我安安靜靜地死去?

    「你還沒死啊?怎麼你的身體那麼差?被流火打了一掌,就半死不活的樣子。這麼嬌弱,真是丟人啊。」

    他騰地坐起身來,「你說什麼?」

    紫羽倒退了一步,她看見破邪眼中一閃而逝的殘忍光芒,她有些害怕,這個人到底已經不再是夜叉族的少主了。

    她又連著退了幾步,直到自己覺得已經站在一個安全的位置,她將手中拿著的荷葉包丟到破邪懷中。

    破邪冷冷地看了她半晌,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紫羽盤膝坐下,「你以為我很想留在這裡嗎?如果不是我答應了流火照顧你,我早就走了。」

    破邪默然,又是為了流火。

    懷中的荷葉包熱騰騰的,散發著一絲誘人的香氣。

    他方才覺得飢腸轆轆,半神的身體,如同人類一樣會生老病死,也如人類一樣,需要進食來維繫生命。雖然半神可以忍耐人類無法忍耐的痛苦與飢餓,但這身體到底還是脆弱的。

    他打開荷葉包,是黍米飯,居然還夾著幾枚紅棗。他悶聲道:「抓隻兔子給我吃。」

    紫羽翻了個白眼,「你狂性發做的時候,早把兔子都吃光了。」

    他道:「那你不會到遠處去抓只來?」

    紫羽閉目不語。

    破邪看了她一眼,見月光照著她蒼白的臉色,美得如同白玉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將手中的黍米飯塞入口中。

    身體還是軟弱無力,為何自己會那麼沒用,只是被流火打了一掌而已,居然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卻不知道,他是因為被神劍所控,靈力損失過多,才會如此。

    兩人默然相對,靜得連一片樹葉落下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如此安靜,也是因為島上的生靈皆被破邪殺光,連鳥兒的叫聲也聽不到。

    破邪終於開口道:「喂!」

    紫羽睜開眼睛:「你在叫我?」

    破邪道:「你,」他遲疑著,「百年前,你是如何逃過那場劫難的?」

    紫羽默然,百年前的劫難,她並非真地逃過了。

    她是在瓔珞的婚禮上第一次見到破邪的,當她趕到無慾城時,正是瓔珞將水晶箭刺入流火心口的時候。

    她看到流火悲痛欲死的神情,也同樣看見瓔珞眼中一掠而過的異樣神色。但瓔珞到底是冷靜與冷酷的,也許她的心中也有同樣的悲傷,但她的臉卻如同戴著一個面具一般,沒有人能夠看清她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扶住流火,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道:「我們走吧!」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關心流火,也許是因為當面對毗沙門天時,瓔珞打暈了她,是流火抱著她離開了那個洪水氾濫的地方。

    從未有一個男人抱過她的身體,她是尊貴的迦樓羅族公主,平時族中的男子連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雖然暈倒了,卻仍然感覺到流火溫暖的懷抱,男人的氣息,悄悄從她的鼻中鑽入心底。

    流火淒然一笑:「走?為何要走?就算要走,也應該看著高貴的那迦族聖女與我親愛的弟弟結成連理才能走。」

    她看著他胸前的傷口正在不停地流出鮮血,她低聲道:「求求你走吧!你根本就不應該來。」

    忽見一個滿身是血的紅衣少年,跌跌撞撞地衝入喜堂,他似是用盡最後一絲靈力才終於到達這裡,衝到瓔珞面前,便倒在地上。

    瓔珞連忙蹲下身扶住他,是修羅族的人,「發生了什麼事?」

    那紅衣少年道:「請救救少主,是毗沙門天,他要殺死少主。」

    毗沙門天,又是他。

    瓔珞道:「少主在哪裡?」

    紅衣少年道:「少主已經用地獄之火將全族封印在修羅火山之中,但毗沙門天降下大雨,只怕修羅之火也無法太久了。他還言道,要殺盡八部眾所有的宗主。請那迦族一定要施以援手,救出少主。以免被毗沙門天個個擊破,到時便是八部眾盡滅之時。」

    他一句話說完,便不住,身上輝光,如同火焰一般,向著四處散去。

    毗沙門天,他果然不願善罷干休。

    瓔珞驀然起身,目光掃過喜堂上的那迦族族眾,長老道:「少主想要如何處理這件事?」

    瓔珞道:「雖然我不知道毗沙門天為何要私離天界,但事已至此,就算我們一味退讓,他總有一天會找到無慾城來。如今持善少主被困,他就像是我的親哥哥,我又怎麼能夠袖手旁觀呢?」

    長老點頭道:「少主所言極是,雖然毗沙門天是北方天王,卻生出殺害之心,我們也不可以坐以待斃。少主要帶多少人前去營救?」

    瓔珞輕歎道:「帶多少人去都是一樣,你們的靈力在毗沙門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我還是自己前去,也不必有所牽掛。」

    破邪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紫羽看了一眼流火,此事已經是八部眾的公事,她身為迦樓羅族的公主又怎麼可以置身事外?「我也前去,只是這次你莫要再打暈我。」

    瓔珞道:「你放心,上一次我還不想與神正面衝突,所以才委曲求全。這一次,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了。」

    長老道:「是否要通知提婆族和乾闥婆族,請他們來援助少主?」

    瓔珞默然,持善曾經說過不可相信提婆族的凌日,其實她自己亦是對凌日心存戒備,而乾闥婆族又苦於身患奇症,只怕也無暇他顧。

    她道:「不必了,我們三人再加上持善,已經是八部眾的半數,如果還不能對付毗沙門天,他們來了,也是一樣。」

    長老似也知瓔珞心中的顧慮,便不再勉強。

    紫羽悄聲對流火道:「你還是走吧!我們要和毗沙門天決鬥,只怕生死未卜。」

    流火卻伸出一隻手臂摟住她道:「我為何要走?你既然要去決戰,我當然要陪著你。」

    紫羽臉上一紅,她當然知道流火是因為瓔珞的原因,才會忽然這樣對她。男人在被一個女人傷害的時候,總是會忽然想到另一個女人。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悄悄地看了瓔珞一眼,見瓔珞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們。她低聲道:「可是你的傷怎麼辦?」

    流火淡然道:「這點傷算什麼?根本就不會影響我。」

    紫羽默然,身上的傷大概真地不算什麼,但心裡的傷呢?也不知何時才能真地癒合。

    紫羽想到這裡,歎了一口氣道:「破邪,你與我根本就是兩個多餘的人?為何你非要橫在他們兩人中間呢?」

    破邪慘笑,「你不是多餘的人,只有我是。我常常在想,為何父親要生我出來?他明明已經有了流火,他真正想要的兒子並不是我,而是流火。你可知道,我父親從未想與我母親成親,他是因為宗族的家法,不得不娶我母親為妻,他心裡一直愛的人,是流火的母親,一個低賤的狼妖。我身上流著純正的夜叉之血,可是在我父親的心裡,我根本就比不上那個他與狼妖的雜種。為什麼要生我出來?既然他根本就不曾愛過我。既然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了流火,為何還要有我?我寧可我從未曾來到過這個人間,我寧可他當年娶的人是那隻狼妖。這樣,我便不必面對流火,面對我從未笑過的母親,面對我從一生下來就不得不接受的被人討厭的命運。多餘?其實我真地是最多餘的人。」

    紫羽有些愕然,原來他的生命是如此痛苦著。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她輕聲道:「你並不真地知道你父親的心意,你未出生時,他便已經死了。但我想如果他活著,他一定會很愛你。」

    破邪嘶聲大叫:「愛我?若是他愛我,為何他留給我的天賦遠不及他留給流火的?為何我身為夜叉族的繼承人,卻無法戰勝流火?只是因為他更愛那個狼妖,所以連他們的兒子也要比我優秀。你可知我是多麼羞於承認這一點,我身為高貴的夜叉族少主,卻要苦苦地嫉恨一個狼妖的兒子?」

    他似乎是想叫與地下的啖鬼知道,越是大叫,心裡便越是悲傷。他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紫羽驚愕地看著他,一個正在流淚的男人,這使她有些手足無措。她看見他的身體捲縮起來,如同不勝寒意,終於失聲痛哭。

    她歎了口氣,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別那麼難過了,其實也並非只有傷心的事情,難道你的生命裡就沒有開心的事情嗎?」

    她怔怔地想,生命裡到底有什麼開心的事情?若是問她,她亦是說不出來。她道:「雖然開心的事情很少,總是會有的吧!」

    有什麼開心的事呢?那些許的快樂,與深入骨髓的痛苦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她道:「其實愛一個人,也不一定要佔有他。若是他可以真心的快樂,愛他的人也一定會快樂吧!」她也不知是說給破邪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百年來,她固執地相信只有瓔珞與流火才是真正的一對,因為他們互相相愛,若是可以讓他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她自己也一定會覺得快樂。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不使淚水流出眼眶。只要他們能夠快樂,就算她悲傷一點,也沒有關係。

    號陶大哭的破邪忽然一把抱住她。

    她一驚,想要推開他,可是破邪的力氣卻似乎一下子都恢復了。兩人翻滾到地上,破邪的嘴唇在她的的臉上探索著,想要找到她的嘴唇。

    她拚命地掙扎,努力地躲避著他的嘴唇。但最終,他還是吻上她的雙唇。

    紫羽心裡一震,怎麼辦?她張開嘴,想要呼喊,但卻使破邪更深地吻住她。

    破邪的手悄悄地伸入了她的衣襟。紫羽全身都在顫抖,破邪的手冷冰冰的,而她的身體卻熱得發燙。

    她顫抖著說:「放開我。」

    破邪卻冷笑著道:「你也是流火的女人,得不到瓔珞,得到你也是一樣。」

    月光清泠泠地照著地面,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紫羽感覺到破邪的手溫柔地撫過自己的身體,與他惡恨恨地語氣全不相同。

    她茫然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見破邪的眼中有一絲憐惜的光芒一閃而逝。

    她的心不由地一跳,這個男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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