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六卷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 第二十二節
    「玉蟾,那麼久不見,你憔悴了。」

    「那麼久不見,你卻一點也沒樣。」玉蟾輕聲說。

    鏡中的后羿似乎笑了笑,「因為我早已經死去了,所以在你的心裡,我永遠都是你最後見我的樣子,再過一千年,也不會變的。」

    「死?我把你變成了琉璃的人,你應該永世長存,為何會死?」

    「若是你不在我身邊,就算永世長存又有什麼意義呢?」

    玉蟾淒然一笑:「我在你身邊又如何?你還是無法拒絕別的女子的誘惑。」

    鏡中的后羿長長歎了口氣:「我承認,我始終無法對你忠心不二。我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不安於室,喜歡刺激與冒險,看見女人就會不由自主。這便也是為何,我一直不願娶妻,因為娶了妻子,我就不得不放棄我最心愛的自由生活。」

    「若是這樣,你又何必娶我為妻?」

    「因為我愛你。我從未對你說過謊,你在我的心中,真地比我的生命還要更加重要。」

    玉蟾道:「那你又為何要與其他的女子有染?」

    后羿道:「這便是你與我不同之處,在我看來,我可以深愛你,也可以有不同的女子,這並不影響我愛你。但你卻要求我對你的忠心,除了你以外,再也不可以有別的女人。」

    玉蟾默然,直到現在,已經想了一千多年,她也無法明白,為何,愛一個人,可以同時有許多其他的女子,卻也並不影響對那個人的深愛呢?

    后羿道:「也許你仍然想不明白,其實我也一樣,我也想不通,為什麼你會那麼介意那些女子。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想讓你知道,你當日向我下毒,使我石化成為琉璃人,我從未恨過你。若是這樣,可以使你快樂一點,我倒寧願變成琉璃人,也免得我管不住自己,又出去拈花惹草,惹你生氣。」

    玉蟾慢慢地坐倒在地,她終於悲從衷來,自這件事發生後,她便一直在告訴自己,她從未後悔過,其實在她的深心中,又有哪一日不曾後悔?只因一怒之下,她便殺死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毒死自己最心愛的人,她又怎麼可能不後悔呢?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介意這件事情,我想不僅我沒有怪你,連宓兒也不會怪你,對於一個傷心的人來說,也許死亡才是一種解脫。這生命正如同你所說,只是無邊無際的痛苦,你我不過都是浮生之中的一顆塵沙,偶然相逢,身不由己罷了。」

    玉蟾以手掩面,失聲痛苦,身不由己,或者一切的悲傷與痛苦,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

    馮夷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似想說一些話來安慰她,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

    鏡中的后羿笑道:「我忽然發現,我對你的愛與馮夷相比,真地微不足道,他可以一千年心中只有你一個人,若非我已死,只怕也做不到這一點。」

    馮夷抬頭望向鏡中,后羿笑道:「以後,只怕要拜託你照顧玉蟾,其實你比我更加適合做一個人的丈夫,我實在是不合格的。」

    玉蟾哭道:「你要去哪裡?你不要離開我。」

    鏡中的后羿道:「我早已經死了,你現在看見的,不過是我死前的一點思念,因為想要將死前未說出的話說出來,才一直凝聚在那顆琉璃心上,不願散去。我很快就會消失了,以後你再也不會見到我。其實這樣也好,對於你來說,我只是一個災難。」

    「不是的!」玉蟾哭道:「我從來沒有後悔遇到過你,你不是災難,你一直都是我心裡最偉大的英雄。」

    鏡中的后羿慢慢散去,玉蟾抓住鏡子,但鏡中人卻終於還是不見了,只剩下那顆琉璃心的影子。

    「后羿呢?他去了哪裡?」玉蟾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連列子這樣不通情事的人也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根本就沒有后羿,那只是他留在琉璃心上的思念罷了。他在千年前就死去了。」

    玉蟾怔怔地看著手中的鏡子,從此後,再也見不到后羿了。

    她雙手一軟,鏡子失手落在地上。

    迎天吐出一口長氣,似乎要將胸中的鬱結也一起吐出。

    一千多年,雖然還是覺得想不通,為何可以愛一個人,同時又有許多別的女人?但不去想了,因為他說,他從來沒有騙過她。

    她走到無雙面前,從衣袖中拿出一顆丹藥放入無雙口內。

    無雙也不疑有它,大大方方便將那顆丹藥吞了下去。

    玉蟾微微一笑道:「你就不怕我害你?」

    無雙笑道:「我知道仙子已經大徹大悟,再也不會傷害任何人。」

    玉蟾道:「你很聰明,比我當年聰明多了,若是我也有你這般聰明,只怕就不會有現在的下場。但人的命運受之於天,有時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自己即定的宿命。你們雖然很努力找到我,我卻也無法解開你的毒。」

    流火急道:「難道連仙子也無能為力。」

    玉蟾道:「我只能設法延長你的壽命,解除你的痛苦,這種毒是由半神的香氣加上大蟒的毒液所制,這毒是無藥可解的。除非你找到有這種香氣的半神和大蟒之神,讓他們將香氣和毒液從你的身體裡吸出來,你才可以平安無事。」

    流火忙道:「那麼無雙還能活多久?」

    玉蟾道:「這就要看她自己了。」

    「看她自己?」

    玉蟾道:「我感覺到她的體質有些奇特,似乎並非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若是人類,只怕早已經死了。」

    流火道:「不錯,她是那迦聖女轉世。」

    玉蟾微微一笑:「若是她能夠明白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抵抗毒素,活得更加長久,若是她無法使用自己的力量,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流火心裡擔憂,卻見無雙笑嘻嘻地道:「雖然我不知道怎麼使用你們所說的力量,不過你也說過像我這種壞人,怎麼可能死得那麼快?」

    流火的心便不由地放寬了一些,不錯,無雙併非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他可以信賴她,便如同她可以信賴她一樣。他攜起她的手道:「好!那我們便去找會生出香氣的半神。」

    忽見顏清跪下道:「請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你哥哥生了什麼病?」

    顏清道:「我哥哥亦是得了石化之症,正在慢慢地變成石頭,我只想請求仙子告訴我該如何解石化症的毒。」

    玉蟾喟然長歎:「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人懂得使用這種使人變成石頭的毒藥。」

    顏清以首叩地:「請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我可以寫下藥方,只是這藥你卻要自己去尋找,因為這藥不是容易找到的。」

    顏清忙道:「無論多難,我也一定會幫助哥哥找到靈藥,請仙子賜下藥方。」

    玉蟾取出一幅薄絹,她用手指寫字,絹上顯現出淡藍色的字跡。「這藥方便是你要的,自己回去參詳吧!」

    顏清大喜,接過藥方,放入懷中,貼肉收藏。

    玉蟾揮了揮衣袖:「你們都走吧!我要清修了。」

    馮夷道:「你不離開這裡嗎?」

    玉蟾微微一笑:「王母將我關於此處,不僅是令我悔過,也是為了讓我清修,我已經決定此生都不會離開廣寒別院。」

    馮夷道:「好,那我也不離開,我就留下來陪你。」

    玉蟾怔了怔,「你留下?你可知道這裡的生活有多麼清苦和寂寞?」

    馮夷笑道:「世事於我如浮雲,住在哪裡,又有什麼區別?」

    玉蟾淡然一笑:「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過你可要想好,留下後,就再也離不開了。」

    馮夷笑道:「我用了一千年才總算又見到你,為何還要離開。」

    玉蟾默然,她再固執,心裡也不由生起一絲感動,她道:「你留下也沒有用,我不會對你動心的。」

    馮夷道:「你一日不對我動心,我便等一日,一年不對我動心,我便等你一年,若是一生不對我動心,我便等一生。我們的時間很長,與人類不同,可以慢慢地等。」

    玉蟾淡然一笑,忽然指著那棵桂樹道:「若是你能夠將那棵樹砍倒,我便答應你,我會試著忘記后羿,將你放在我的心中。」

    馮夷喜道:「這有何難。」

    他見樹下有一隻斧頭,但走上前去,拿起斧頭向著桂樹砍去。一斧砍下,桂樹被砍出一個缺口,他掄起斧子,想再砍第二斧,忽見砍過的缺口迅速便癒合了。

    他一怔,仍然用力砍下,但只要當他將斧頭再次掄起,那缺口便會再次癒合,照這樣砍下去,一生都無法砍得倒那棵樹。但他仍然契而不捨,砍個不停。

    列子笑道:「你老人家真要砍這棵樹嗎?」

    馮夷道:「當然要砍。」

    列子道:「可是這棵樹是砍不倒的。」

    馮夷微微一笑:「雖然它現在砍不倒,並不代表永遠砍不倒。就算一生砍不倒,我也會砍下去。」

    列子皺眉道:「這又是為什麼。」

    無雙一拉列子道:「你就不要多管閒事了,這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外人怎麼管得了?」

    列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真是高深莫測,神仙就是神仙,果然和我這等凡俗之人想法不同。」

    他拉起流火道:「臭小子,我還沒有和你算完帳呢!我們出去再繼續算帳。」

    流火被他拉著跳出月亮門,苦笑道:「您是前輩高人,就不要和小子一般見識了。」

    列子怒道:「除了姓莊的那個小子,就是你把我老人家騙得最慘,我又怎麼可能不和你一般見識?」

    他們兩人拉拉扯扯,爭吵不休,全沒注意到顏清悄悄撿起地上的狻猊鏡。

    無雙跟在兩人身後,忽覺得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她回過頭,見顏清對她微微一笑。她心裡一動,正想呼喊流火,卻已經被顏清一把抓住,如飛逸去。

    此時流火也看到顏清帶著無雙跑去,他連忙想要去追,卻仍然被列子拉住糾纏不清。

    流火怒道:「臭老頭,無雙被顏清帶走了,你還拉著我。」

    列子摸了摸腦袋:「兩個女娃娃一起走了,關你什麼事?」

    流火被列子氣得哭笑不得,忽見琉璃之心正在慢慢地碎開,那心映著月光,一瞬之間,月明如晝,而琉璃心也碎成了粉末。

    列子立刻大聲哭了起來:「怎麼辦啊?琉璃心碎了,以後再也不能進廣寒別院了。」

    流火輕輕一歎:「那心想說的話已經說出來了,自然就沒有留在世上的必要了。」

    列子哭道:「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兩位上仙了。」

    流火笑道:「只要抬起頭,就可以見到他們兩人。」

    列子一怔,抬起頭,天上是一輪明亮的圓月,月中似乎有一棵桂樹,樹下一人正在揮斧砍個不休。他便又破涕為笑:「你說得不錯,只要看見月亮,就可以看見他們兩人。」

    流火收起四件神器,將千年冰魄放到列子的手中:「把這件東西帶到雪狼故地去,交給一個叫如風的人。我現在要去追無雙。」

    列子接過千年冰魄,「可是我還沒和你算完帳呢!」

    流火道:「臭老頭,要是無雙有什麼事,我就把你丟到北海裡餵那只臭魚。」

    他轉身向著顏清離開的方向追去。

    列子瞧瞧手中的千年冰魄,又瞧瞧流火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臭小子,你叫我把這冰魄帶到雪狼故地,我就偏不帶去。你上次騙我讓我掉到海裡,這一次我就偏要把冰魄放回風穴。

    想到馬上就又可以御風飛行,列子只覺得欣喜若狂,心癢難耐。他卻不知,只因為他一時的頑皮,害苦了流火。

    顏清與無雙亦看見月華大盛的情形。

    兩人在月下疾飛,顏清輕歎:「以後都再也無法進入廣寒別院了。」

    無雙道:「你已經拿到了你想要的藥方,還要進去做什麼?」

    顏清道:「我只是想,再也沒有人可以見到玉蟾和馮夷。」

    無雙笑道:「誰說見不到?只要有月亮的夜晚,抬起頭看天空,就可以看見他們。」

    顏清不由地望向明月,不錯,是否能夠進入廣寒別院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抬起頭看天空,有月亮的夜晚,就可以看見千年不渝的情義。

    她忽然道:「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無雙悠然一笑:「你又怎麼會殺我?你不過是想讓流火跟著你罷了。」

    顏清道:「你這個人,真不是一般的討厭。」

    無雙笑道:「我們也算是患難與共,若是你想讓流火陪你去找靈藥,他一定不會拒絕。」

    顏清默然不語。

    忽聽得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怒力加餐飯。

    顏清不由歎道:「你說流火何時會追上來?」

    無雙笑道:「不用擔心,他一定會來的。」

    清風拂面,吹起兩人的衣袂,也吹起心底淡淡的愁思。月華如水,相思如夢,這次第,又怎一個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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