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羅傳 第三卷 雙城記 第七節
    無雙與拓跋嗣同時看見天上飛著的一對孤雁。

    雁的頭頂中都有一束白色的羽翎,如同白髮。那對雁離群飛翔,似不屑與群雁為伍。雁唳西風,其境甚是蕭瑟。

    未央宮外遍植的黃花都紛紛開放了,全無宮人在此走動,這宮雖然也在魏宮之中,卻又似離群索居,不與眾人為伍。

    如此蕭瑟的情形,連無雙看了都心寒,她道:「為何連宮人都沒有?」

    拓跋嗣歎道:「奶奶誰也不願意見,每日只有一名宮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而已。」

    他大聲道:「嗣兒向皇祖母請安。」他的聲音甚是清朗,在空曠的宮宇間深入淺出,游離不定,更增了一絲蕭瑟之意。

    過了半晌,才有一個老年的宮娥蹣跚著走出來。

    拓跋嗣對那老年宮娥甚是客氣,連忙恭身行禮道:「曹婆婆,嗣兒向皇祖母請安來了。」

    那宮娥抬起昏黃的雙眼,怔怔地看了拓跋嗣半晌才道:「是齊王來了,老奴給您請安了。」她搖搖晃晃地就要下跪。

    拓跋嗣連忙扶住她:「曹婆婆不要客氣,皇祖母可安好。」

    曹宮娥咳嗽了兩聲,「太后貴體欠安,不見人。」說罷就要轉身回宮。

    拓跋嗣連忙拉住她:「曹婆婆,我有急事見太后,請給通報一聲。」

    曹宮娥道:「太后剛傳的懿旨,說今天誰都不見,我通報也沒用。」

    拓跋嗣忙道:「嗣兒這件事一定要今天稟報,過了今天就太遲了,請婆婆無論如何通報一聲。」

    曹宮娥翻著白眼,很不奈地道:「讓我通報是沒問題的,但就算通報也沒用啊,皇上來了太后也不見的。」

    拓跋嗣道:「求您,無論如何也要通報一聲。」

    那曹宮娥似極為不滿,但總算勉勉強強道:「好了,我就進去通報一聲。」

    她蹣跚著向宮內行去,一邊走一邊還嘮叨不休。無雙笑道:「你們這裡還真有趣,奴才比主子的架子還大。」

    拓跋嗣道:「她是跟著太后從娘家來的,從小看著太后長大,誰都敬她三分。」

    過了半晌,那曹宮娥才慢騰騰地走出來:「太后說了,她不見人,有什麼事改天再來吧!」說罷,但又要轉身回宮。

    拓跋嗣急道:「但這件事很是緊急,我一定要見到太后。」

    曹宮娥道:「太后不見你,我也無法,齊王還是請回吧!」

    拓跋嗣眉頭微皺,轉頭去看無雙,無雙歎道:「看來真是無雙命苦,齊王也不必勉強了,就讓無雙嫁給清河王吧!」眼中清淚漣漣,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拓跋嗣心中不忍,他本是一個極冷靜的人,但不知為何,見到無雙後就時時牽掛著她,只覺得若是讓無雙嫁與清河王實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還不若嫁給自己的好。這種念頭一生出來,便一下子變得極端強烈。

    他一把拉起無雙,向著未央宮內奔去,這宮中本也沒有什麼侍者,曹宮娥雖然急道:「齊王,你這樣衝進去,太后會責怪你的。」卻因為年老體衰,完全無法阻攔他。

    拓跋嗣頭也不回道:「曹婆婆,真對不起你,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重要,我一定要現在就見太后。」

    兩人奔入未央宮,只見宮中掛著極厚重的窗簾,將陽光都擋在外面,雖然外面天清氣朗,這宮內卻甚是黑暗。

    一道布幔從屋頂一直垂到地面,布幔之後隱隱現出一榻,榻上似乎臥著一個人。

    拓跋嗣在幔前跪下道:「嗣兒向皇祖母請安。」

    布幔後的人「哼」了一聲,道:「嗣兒,你好大膽,居然敢闖宮。」

    那人一開口說話,無雙心裡就是一動,這太后說話的聲音為何與皇后如此相似?

    拓跋嗣道:「只因此事萬分緊急,關係嗣兒的一生,若是今日見不到皇祖母,一切就太晚了。」

    太后似乎冷笑了一聲道:「什麼事如此重要?」

    拓跋嗣道:「這位是姚秦的公主無雙,是嗣兒帶回代京的,為的就是交換被劉勃勃帶走的饕餮獸。但皇后卻要強迫公主嫁與清河王,此事關係甚大,若是姚秦因此而牽怒於魏國,不願交還饕餮獸,卻該如何是好?」

    太后淡淡地道:「饕餮獸雖然神異,但以我魏國之強盛,就算沒有了它又如何?」

    拓跋嗣微微皺眉:「饕餮獸到底是神器,如今群候爭戰,多是想得到神器之一,難得我們魏國得天獨厚,」

    太后喝道:「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拓跋嗣似也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道:「無論如何,公主是嗣兒帶來的,嗣兒一定要保證公主的安全。」

    太后嗤笑:「就算是嫁給你弟弟,也未必就不安全。」

    拓跋嗣道:「可是公主並非心甘情願,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豈非被別國的人笑話。」

    太后默然,半晌才道:「你這麼心急,只怕不只是為了魏國的體面,難道你也喜歡這個姚無雙。」

    拓跋嗣一怔,吱唔不語。

    太后笑道:「果然如此,你與你弟弟什麼事都要爭,連女人也要爭。」

    拓跋嗣皺眉道:「他又如何與我相比,他是,他是,」

    太后道:「他是什麼也輪不上你評價,即是皇后已經許下了婚事,若我再從中作梗,倒顯得我故意與她相爭。」

    拓跋嗣臉現不屑之色:「她又如何與您想爭,論地位您是太后,她是皇后,論出身,她是她是,」他遲疑不語。

    太后淡然道:「不要在外人面前談這件事。」

    拓跋嗣道:「太后一向疼愛嗣兒,嗣兒也從無所求,這一次,是嗣兒唯一的請求,請太后看在我死去的母親的份上,幫嗣兒這個忙吧。」

    太后忽然一笑:「既然這個女子對你如此重要,我倒有個計較,你與紹兒一向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若是你們真地愛這個女子,得到這個女人的那個人就要主動放棄太子之位。」

    拓跋嗣一怔,放棄太子之位,這對於他來說,實在是損失太大。他躊躇不語,不由地望向無雙,見無雙一雙妙目也幽幽地望著自己,他雖然心下遲疑,但被無雙的雙眼一瞧,便下意識地道:「嗣兒願意放棄太子之位。」

    太后莞爾一笑:「你倒是個癡情種子,若是你弟弟也願望為了這個女子放棄太子之位,那麼你們兩個就得比試三場,誰若能勝出兩場便可得到這個女子,而輸得一方則得到太子之位。」

    拓跋嗣咬了咬牙,「好,我願意。」

    太后道:「你考慮清楚,若你真地放棄了太子之位,你母親可就白死了。」

    拓跋嗣眼圈一紅,「嗣兒自知不孝,辜負了亡母的一翻心意,我,我」他心裡端是委絕不下。

    無雙雖不知他母親為何而死,但一見他神情,就知道他已經開始遲疑,她索性以退為進,道:「齊王千萬不可如此,江山社稷重愈泰山,無雙只是區區女子,又如何能夠與江山社稷相提並論。」

    她哽咽道:「還是讓無雙嫁給清河王吧,以免徒生事端。」

    拓跋嗣見無雙如同梨花帶雨般,心中大是不忍,將心一橫道:「嗣兒日後到了地下自會向母親請罪,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公主嫁給他的。」

    太后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等候消息,若是紹兒也一樣選擇這個女子,我便會安排你們比試的事情。」

    拓跋嗣遲疑地看著無雙。

    太后道:「你不必擔心,她在我這裡,沒有人敢為難她。」

    拓跋嗣又施了一禮,退出未央宮。

    太后冷笑道:「他已經走了,你不必再演戲了。」

    無雙眨了眨眼睛,「太后在說什麼?無雙聽不懂。」

    太后冷笑道:「你的一翻做作無非就是讓嗣兒為了你而甘心放棄帝位,你騙得了嗣兒,卻騙不了我。」

    無雙笑道:「太后果然和皇后一樣的聰明,只是我卻有些奇怪,太后剛才的安排,似乎就是唯恐自己的兩個孫子不自相殘殺。我是秦國的人,不安好心,理所當然,太后是兩位王爺的祖母,為何也不安好心?」

    太后冷冷地道:「你的話太多了,又聰明話又多的女子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

    無雙笑道:「太后不會也想割下我的舌頭吧?」

    太后拂袖而起,向著內室而去,一邊走一邊道:「你就呆在這裡,不要想玩什麼花樣,也不許離開,若是你左腿走出這個門,我就砍斷你的左腿,右腿走出這個門,我就砍斷你的右腿。」

    無雙笑道:「要是雙腿一起走出去呢?」

    太后冷笑道:「兩個腿都沒有的美人,不知道他們還會否爭著要。」

    無雙笑道:「太后請放心,結果沒出來以前,我是不會離開的。」她心裡暗道,太后分明極痛恨自己的兩個孫子,這根本沒有道理。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只覺得太后與皇后極為相似,相似得簡直就像是一個人一樣。她很想看一看布幔後的太后是什麼樣子,但她也知道此時萬萬不可如此。

    她便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只覺得未央宮一下子便安靜地如同墓地一般。聽得窗外一聲雁唳,她不由抬起頭,原來正是那雙孤雁。

    她心裡便不由地憂傷起來,流火,已經好久沒見到你了,你到底如何了?為何到現在都沒有來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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