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從石階上走下來的,並不是西門吹雪,是木道人。他才真正是走在最後面的—個,老刀把子卻顯然想不到石雁身後還有人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世上豈非本就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陸小鳳竟似也想不到他會來,吃驚的看著他,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老刀把子,忽然:「你為什麼殺了他?為什麼不留下活口?」
木道人:「他的秘密我們早已知道,就算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我出手雖重了些,卻絕了後患。」
陸小鳳道:「可是我們還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木道人笑了笑,:「人死了之後,還是一樣能看得出他本來面目的。」
陸小鳳怔了怔,也笑了:「這幾天我實在太累,連頭都累暈了。」
木道人笑:「每個人都有暈頭的時候,怕只怕沒有頭可暈。
每個人死了之後,都一樣能看得出他本來的面目。
怕只怕他本來根本沒有面目。
陸小鳳翻過老刀把子的臉,又怔住。
他看見的竟是一張沒有臉的臉,黑洞般的眼睛裡卻帶著說不出折譏消,彷彿還在說:「永遠沒有人再能看見我的面目,永遠沒有……」
每個人都怔住,連柳青青都怔住。
石雁卻長長吐出口氣,:「他雖然沒有臉,我也認得出他。」
木道人黯然:「你當然認得出,我也認得出。」
他抬起頭,看來彷彿更衰老,「這個人就是本門的叛徒石鶴。」
「不對。」陸小鳳說:「不是石鶴。」
他的口氣很堅決,很有自信,對他說的這件事,顯得極有把握。
沒有把握的話,他絕不會對屋子裡這些人說。
這是間高雅安靜的書房,在一個絕對安全隱秘的地方。
無論誰要進入這間書房,都必需先通過七道防守嚴密的門戶。
防守在外面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是武林中的—流高手,其中包括了武當、少林、雁蕩和巴山門下最優秀的弟子,還有長江水寨筆十二連環塢中最精明幹練的幾位舵主。
沒有得到屋子裡這些人的允許,絕對沒有任何人能闖進來。
他們在這裡說的話,也絕對不會有一點風聲走漏出去。
他們將這個地方叫做「鷹巢」這次對付「幽靈山莊」的計劃,就是他們三個月以前在「鷹巢」中決定的。
這是個絕。
計劃中的第一步,就是先說服西門吹雪,造成他和陸小風之間的衝突仇恨,讓江湖中的人,都以為他非殺陸小鳳不可。
這本不是件容易事,西門吹雪絕不是個容易被打動的
誰知這一次西門吹雪居然沒有拒絕,他顯然覺得能追殺陸小鳳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他唯一的條件是
「你一定要真的逃,因為我是真的追,你若被我追上,我也許就會真的殺了你。」
所以陸小鳳在逃亡的時候,的確隨時都在捏著把冷汗。
計劃中的第二步,就是安排陸小鳳逃亡的路線,一定要讓他能在無意間和「幽靈山莊」中的人接觸,而不被懷疑。
在逃亡過程中,他還得自己獨力去應付一切困難,絕不能和任何人接觸。
陸小鳳是不是真的能混入幽靈山莊,他們並沒有把握。
可是他願意冒這個險。
他們對於「幽靈山莊」這個組織已知道了很久,卻一直都抓不到一點線索,只不過從—個垂死的陌生人口中,知道這組織最近就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所以他們也非開始行動不可。
因為他們已查出這個垂死的陌生人,竟是多年前就已應該死在西門吹雪劍下的顧飛雲。
他從幽靈山莊逃出來,被石鶴逼入了萬丈深塑,雖然僥倖沒有死,兩條腿卻已斷了,只憑著一雙手和一股堅強的意志,在絕谷中爬了五天四夜,才遇見一個深山中採藥的道
這道士正是武當弟子,他總算能活著說出了幽靈山莊的秘密。
只可惜他知道的也並不多,而且已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所以陸小鳳從一開始就已知道「表哥」並不是顧飛雲。
最先開始策劃這件事的是武當石雁,他第一個找的人就是陸小鳳。
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完成這次艱巨的任務,這個人無疑就是陸小鳳。
可是陸小鳳卻知道,單憑自己一個人之力,是絕對無法成功的。
他一定還要找幾個好幫手,他認為其中不能缺少的就是司空摘星。
要說服司空摘星簡直比說服西門吹雪還困難,幸好他有個弱點。
他好賭,尤其喜歡和陸小鳳賭,而且隨便陸小鳳賭什麼都行。
所以陸小鳳就跟他賭:「我若不成功,你就得替我挖蚯蚓。」
等到司空摘星發現這是個圈套,後悔已來不及了,為了不想輸,他只有全力幫助陸小鳳完成這件事。
他一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可是他也堅持要找一個不能缺少的幫手,他要陸小鳳替他找花滿樓。
花滿樓的思慮周密,無人能及,也許就因為他看不見,所以思想的時間比別人多。
最原始的計劃,就是他們四個人在「鷹巢」中決定的。
他們四個人的力量當然不還不夠,所以他們又拉入了六個人。
那就是少林鐵肩、丐幫王十袋、長江水上飛、雁蕩高行空,巴山小顧,和十二連環塢的鷹眼老七。
因為這六個人門下都有人在幽靈山莊。
他們的勢力,也正好分佈在幽靈山莊到武當的路上。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都是絕對守口如瓶的人,絕不會洩露這計劃的機密。
從外表看來,這只不過是鬧市中一棟很普通的樓房,是用鷹眼老七門下一個分舵舵主的名義買下來的,用樓下的三間門面,分別開了一家藥鋪,一家酒肆,和一家棺材店。
三家店舖中的夥計,當然都是他們門下最忠城幹練的子弟。
知道這次計劃的人,卻只有他們十個,其餘的人,只不過是奉命行事。
現在他們十個人中已到了八人。
陸小鳳看著他們,將剛才說的話又重新強調了一遍:「不是石鶴,絕不是。」
石雁沒有來,顯然病得很嚴重,唯一見過石鶴的就是鐵肩。
當年武當另立掌門,石鶴自毀面目時,這位少林高僧也在座。
他看見過這張沒有臉的臉,無論誰只要看過一眼,都永遠不會忘記。所以他反對/我看過他的臉,他絕對就是石鶴。」
陸小鳳:「死在木道人劍下的當然是石鶴,石鶴卻不是老刀把子,絕不是?」
司空摘星搶著道:「你怎麼能確定?」
陸小鳳:「因為我知道老刀把子是誰。」
司空摘星:「是誰?」
陸小鳳:「是木道人。」
司空摘星吃了一驚,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過了很久,鐵肩才慢慢的搖了搖頭,:「不對,不會是他。」
陸小鳳:「為什麼?」
鐵肩:「多年前他就可以做武當掌門的,但他卻將掌門人的位子讓給了他師弟梅真人,由此可見,他對名利和權位看得並不重,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陸小鳳:「本來我也不相信,本來我還想將他也拉入鷹巢來。」
鐵肩:「難道有人反對?」
陸小鳳點點頭,:「石雁反對,花滿樓也不贊成。」
鐵肩:「為什麼?」
這次他問的是花滿樓。
花滿樓遲疑著,緩緩:「當時我並不是懷疑他,只不過覺得他和古松居士太接近,很難對古松保守機密。」
銑肩:「你認為古松可疑?」
花滿樓:「他的武功極高,可是他的師承和來歷卻從來沒有人知:」
鐵肩:「他是個隱士,隱士們本來就通常』都是這樣子的。」
花滿樓:「隱士歸隱之前,也總該有些往事的,可是他沒有,就好像一生出來就是個隱士。」
鐵肩沉吟:「石雁為什麼要反對木道人?」
陸小鳳:「因為他知道木道人並不是真心情願讓給梅真人的。」
鐵肩皺眉:「難道他也像石鶴一樣,是因為做了件有違教規的事,所以才被迫讓位?」
陸小鳳:「想必是的。」
鐵肩:「他做了什麼事?」
陸小鳳道:『石雁不肯說。」
家醜不可外揚,不管怎麼樣,木道人總是他的師叔,又是武當門下碩果僅存的長老。
陸小鳳:「石雁雖然不肯說,現在我卻還是已大致猜出來了。」
巴山小顧也忍不住問:「木道人當年究竟做了什麼違背教規的事?」
陸小鳳:「他不但在外面娶了妻,而且還生了兒女。」
鐵肩沉下臉,:「人言不可輕信,有關他人名節的話,既不可輕易聽信,更不可輕易出口。」
陸小鳳:「是。」
司空摘星又搶著道:「可是他既然已說出口,就一定有把握。
鐵肩道:「不但要有把握,還得要有證據。」
陸小鳳沒有證掘。
可是他的分析和判斷,就連鐵肩大師都不能不承認極有道理。
沈三娘是葉凌風的妻子,卻為老刀把子生了兒女,她對不起的是葉凌風,並不是他,老刀把子為什麼反而恨她?而且殺了時凌風。
因為刀把子木道人,就是沈三娘的表哥,也就是沈三娘真正的丈夫。
陸小鳳道:「木道人當時正在盛年,沈三娘也正是豆藐年華☆…。」
在鐵肩大師面前,他說得很含蓄,可是他的意思卻很明顯。
這表兄妹兩人,無疑有了私情,怎奈木道人當時已是武當的入門弟子,當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她結為夫妻/所以他就想出了個李代桃僵之計,讓沈三娘嫁給葉凌風,做他子女的父親。」
「他為什麼要選上葉凌風?」
「因為葉凌風也曾在武當學過劍,而且是他親自傳授的,為了授業的恩師,做弟子的當然不能不犧牲。」
但是後來木道人老了,又長年雲遊在外,沈三娘空閨寂寞,竟弄假成真,和葉凌風有了私情。
等到木道人發現她又有了本不該有的女兒,也就發現了他們的私情,當然對他們根之入骨。
「但是他更恨武當,因為他的弟子石鶴,也遭受了他同樣的命運,被迫讓出了掌門之位。」
他本來已將希望寄托在石鶴身上,現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他只有別走蹬徑。
「報復」和「權力」這兩樣事,其中無論哪一樣都已令人不擇手段,鋌而走險。
「可是這還不足以證明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我還可以舉出幾點事實證明。」
典禮進行時,只有他才能接近石雁,也只有他知道劍柄中的秘密。
「那秘密很可能就是他當年被迫讓位的秘密,所以他勢在必得。」
對武當內部的情況,只有他最熟悉,所以他才能佈置事成後安全撤退的路線,而且將群豪留在大殿裡,想追都沒法子去追。
長淨和長清都是他門下的直系子弟,只有他才能收買他們。
石鶴一向孤僻驕傲,也只有他才能指揮命令。
這幾點雖然也只不過是推測,卻已足夠接連成一條很完整的線索。
何況陸小鳳手裡還握著重要的一個環節/我雖然早就知道表哥不是顧飛雲,卻一直看不出他的真正來歷。」
鐵肩忍不住問/現在你已查出來?」
陸小鳳點點頭,:「表哥就是古松。」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是一驚。
陸小鳳:「近年來木道人和古松一向形影不離,經常結伴雲遊,而且行蹤飄忽,只因為他們經常要回幽靈山莊去。」
巴山小顧:「這次武當盛會,大家都以為古松一定會到的,他卻偏偏沒有露面。」
陸小鳳:「那只因為他已被囚禁在葉氏山莊的地窖裡。」
鐵肩:「你有證據能證明他就是古松?」
陸小鳳:「我見過他的手,他的劍法極精,而且淵博,和古松的劍法很接近,他的身材和臉型更像古松,只要在加一點鬍鬚,添幾根白髮,再染黃一點,就完全和古松一模一樣了。」
司空摘星:「難怪我總覺得古松有點陰陽怪氣的樣子,原來他一直都沒有以真面目見人。」
鐵肩沉思著,忽然:「還有一點漏洞。」
陸小鳳:「哪一點?」
鐵肩:「如果木道人真的就是老刀把子,為什麼不依約到滿翠樓去跟你們會合?」
陸小鳳歎了口氣,:「那只因為他已知道事情有了變化,已有人洩露了我們的機密qo
鐵肩:「是誰洩露了機密。」
陸小鳳苦笑:「當然是平空多出來的那個人。」
多出來的人,當然就是那高大威猛的老人。
陸小鳳:「這件事絕不能讓第十個人知道的,你們為什麼要多帶一個人去?」
巴山小顧反問:「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陸小鳳不知道。
巴山小顧:「你知不知道我有個師叔,是滇邊苗人山二十六峒的峒主,也是世襲的土司。」
陸小鳳忽然跳了起來,:「你說的是龍猛飛獅?」
巴山小顧微笑:「他足跡久未到中原,難怪連你都不認得他了。」
陸小鳳:「你們讓他也參與了這秘密?」
巴山小顧:「他世代坐鎮天南,貴比王侯,富貴尊榮,江湖中無人能及,你想他怎麼會出賣我們?洩露我們的機密?
陸小鳳閉上了嘴。
可是他終於已想起這個人是誰了,也已想起自己為什麼,總覺得見過這個人。
他忽然覺得嘴裡又酸又苦,就好像吃了一大鍋臭肉。
鐵肩:「現在我們只有一個法子能證明你的推測是否正確。」
巴山小顧:「什麼法子?」鐵肩:「要石雁說出劍柄中的秘密。」
每個人都同意/木道人讓位,若真是為了他和沈三娘的私情,也就證明了他是老刀把子。」
鐵肩:「石雁雖然不願洩露他本門尊長的隱私,,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已不能不說。」
陸小鳳:「他已回武當?」銑肩:「天還沒有亮就已回去qo
陸小鳳:「木道人是不是也在武當?」
鐵肩:「我們也想到很可能會有人對他不利,所以特地要王十袋陪他回去。」
巴山小顧:「那麼我們也應該盡快趕到武當去問個清楚。
陸小鳳歎了口氣,喃喃:「我只希望現在趕去還來得及。突聽門外有人:「現在已來不及了。」
王十袋先坐下來,擦乾了臉上的汗,喘過一口氣,才緩緩:「武當第十三代掌門人石雁,已於四月十四午時前一刻仙逝,享年四十七。」
沒有人動,沒有人開口。
大家的心都已沉了下去,過了很久,才有人問/他怎麼死的?」
王十袋:「他有宿疾,而且很嚴重。」
鐵肩:「是什麼?」
王十袋:「病在肝脯之間,木道人早已看出他壽命最多已只剩下百日ao
陸小鳳動容:「木道人替他看過病?」王十袋:「木道人的醫道頗精,我也懂得一點醫術。」
陸小鳳:「你看他真的是因舊病發作而死的?」
王十袋:「絕無疑問。」
陸小鳳慢慢的坐了下去,竟彷彿連站都已站不穩了。
鐵肩的臉色也很沉重/他有沒有留下遺命,指定繼承武當掌門的人?」
王十袋:「我們本來以為他一定有遺書留下的,卻找不著。
鐵肩的臉色更沉重。
他深知武當的家法門規,掌門人若是因特別事故去世,末及留下遺命,掌門之位,就由門中輩份最尊的人接掌。
武當門下輩份最尊的,就是木道人。
鐵肩長長歎息,:「想不到三十年後,他還是做了武當掌門。」
陸小鳳苦笑:「這只怕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們心裡都明白,現在若沒有確切的證據,更不能動他
武當的掌門,是絕不容任何人輕犯的。
現在他們連一點證據都沒有,就算木道人真是老刀把子,他們也無能為力。
王十袋黯然:「石雁自己雖然也知道死期不遠,卻還是想不到會如此突然。」
陸小鳳:「他臨死時難道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王十袋:「只說了一旬。」
陸小鳳:「他說什麼?」
王十袋:「他要我告訴你,你猜得不錯。」
陸小鳳霍然站起,又慢慢坐下,喃喃:「沒有用了,就算我猜得不錯,也沒有用了。」
他問過石雁,木道人當年是不是因私情而被迫讓位的。
石雁沒有說,等到說的時候已太遲。
劍柄中的秘密,現在無疑已落入木道人手裡,他們已拿不出證據。
鐵肩:「你猜的雖不錯,卻做錯了。」
陸小鳳:「錯在哪裡?」
鐵肩:「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奪劍,就不該讓石雁將那秘密留在劍柄裡。」
陸小鳳:「我們這樣做,只不過因為要誘他依約到滿翠樓去,我們才能當面揭穿他的真面目,劍柄中的秘密若不是原件,他一定看得出,一定會疑心ao
他歎息著,又:「當時我們怎麼想得到消息會走漏,他竟忽然改變了主意。」
鐵肩歎:「無論他是誰,都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計劃雖然一敗塗地,可是到最後關頭,他還是沒有敗。」
大家默默的坐著,心情都很沮喪。
他們的計劃雖然周密巧妙,想不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策。
巴山小顧:「現在我們對他難道真的已完全無能為力?」
陸小鳳沉吟著,緩緩:「也許我還能想出一兩個法子來。」
巴山小顧:「什麼法子?」
陸小鳳:「你師叔是不是也在武當?」
巴山小顧:「他不在。」
陸小鳳:「你知道他在哪裡?」
巴山小顧:「我知道全福樓的主人是他昔年的舊屬,特地宰了打肥牛,請他去大快朵頤,這種事他是絕不會錯過的。」
陸小鳳眼睛裡發出了光,:「他喜歡吃肉?」
巴山小顧:「簡直不可一日無肉。」
陸小鳳選人「他吃得多不多?」
巴山小顧:「多得要命。」
四月寸『日,午後。
全福樓的門上貼著張紅紙/家有貴客,歇業一日。」
雖然歇業,門板並沒有上起來,一走進門,就可以看見威武高大,氣吞全牛的龍猛龍飛獅。
三張桌子拼起來,擺著一大鍋肉。
他吃肉不喜歡精切細胺,花樣翻新,要咆肉,就得一大塊一大塊的吃。
借大的廳堂裡,只有一個堂惰遠遠的站著伺候,連主人都不在。
他吃肉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也不喜歡說話。
可是他並沒有叫人攔阻陸小鳳。
陸小鳳就大步走過去,搬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微笑:「你好。」
龍猛:小鳳:「我認得你/龍猛:「我也認得你,你是陸小鳳Jo陸小鳳道/但我卻不認得龍猛,我只認得你。」
龍猛大笑/我難道不是龍猛?」
陸小鳳:「你是飛獅土司,難道就不是吃肉的將軍?」
龍猛不笑了,一雙環目中精光暴射,瞪著陸小鳳。陸小鳳:「將軍並沒有死,將軍還在吃肉。」
龍猛:「肉好吃。」
陸小鳳:「犬郎君既然能將你扮成將軍的樣子,當然也能將別人扮成那樣子,何況人死了之後,樣子本就差不多。」
龍猛:「將軍為什麼會死?」陸小鳳:「因為我去了。」
龍猛:「你去了將軍就要死?」
陸小鳳:「將軍的關係重大,除了老刀把子之外,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他的面目,早—點死,總比較安全些ao
龍猛:「不錯,死人的確最安全,誰也不會注意死人。」
陸小鳳:「只可惜最近死人常常會復活。」
龍猛端起了—杓肉,忽然問,你吃肉?」
陸小鳳:「吃。」
龍猛:「吃得多?」
陸小鳳:「多。」
龍猛:「好,您吃。」
他先將一杓肉倒入嘴裡,就將木杓遞給了陸小鳳/快吃,多吃,肉好吃。」
陸小鳳也盛起—構肉/肉的確好吃,好吃得要命,婦可惜有時竟真會要人的命。」
龍猛:「將軍吃肉,你也吃肉,大家都吃肉,吃肉的未必就是將軍。」
陸小鳳承認。
龍猛眼睛裡露出種詭漏的笑意,忽然壓低聲音,:「所以你永遠也沒法子證明我就是將軍。」
他又大笑/所以你只有吃肉。」
陸小鳳想笑,卻已笑不出。
他只有吃肉。
肉的確炳得很香,可是他剛吃了一口,臉色就變了。
龍猛笑:「今天你好像吃得不快,也不多。」
陸小鳳:「你吃了多少?」
龍猛:「很多,多得要命/陸小鳳苦笑:「這次只伯是真的要命/龍猛:「要誰的命。」
陸小鳳:「你的。」
他的人在桌上輕輕一按,人已掠過桌面,閃電般去點龍猛心脈附近的穴道。
只可惜他忘了中間還有一鍋肉。
一鍋要命的肉。
將軍的動作也極快,突然掀起這鍋肉,肉汁飛濺,還是滾燙的。陸小鳳只有閃避,大聲:「坐著,不要動。」
龍猛當然不會聽他的,身子已掠起,往外面竄了出去。
他不但動了,而且動得很快,很劇烈。
所以久已潛伏在肚腸胃裡的毒,忽然就攻入了他的心。
他立刻倒了下去。
陸小鳳:「肉裡有毒,一動就……!」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得出龍猛已聽不見他的話了。
這鍋肉真的要了他的命。
他倒下去時,臉已發黑,臉發黑時,已經變成了個死人。
死人既不是飛獅土司,也不是將軍。
死人就是死人。
這鍋肉是誰煮的?
這裡的主人是誰呢?
遠遠站在一旁伺候的堂倍,早巳嚇呆了,陸小鳳一把揪住他/帶我到廚房去。」
煮肉的人當然應該在廚房裡。
可是廚房裡卻只有肉,沒有人。
爐子上還煮著一大鍋肉,好大的鍋,竟像是武當山上,香積廚裡的煮飯鍋,裡面滿滿的一鍋肉,還沒有完全煮熟。
陸小鳳臉色又變了,竟忍不佳開始嘔吐。
他忽然發現了一樣可怕的事難道肉在鍋裡,人也在鍋裡?
現在還能夠為陸小鳳作證的,很可能只剩下一個人。
不管他是表哥也好,是古松也好,陸小鳳只希望他還是個活人。
現在這個人在哪裡?幸好只有陸小鳳自己知道。
葉家凌當然絕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他早已將這個人送到一個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秘密所在棋局已將終了,這已是他最後一著殺手,他當然要為自己留一點秘密
暮春的下午,陽光還是很燦爛,他慢慢的走在長街上,好像一點目的都沒有。
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舖,店舖中有各式各樣的人,他看得見他們,他們也看得見他,但他卻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入是在偷偷的監視著他。
長街盡頭,忽然有輛馬車急馳而來,幾乎將他撞倒,彷彿有個人從車窗裡伸出頭來看了他一眼,彷彿有雙很明亮的眼睛。
如果他也能仔細看看,一定會認得這個人的,只可惜他要去看的時候,車馬已去遠
可是直到他走出這條長街後,他心裡彷彿還在想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甚至還因此覺得不安。
一個陌生人的匆匆一瞥,為什麼就能讓他提心吊膽?
難道這個人並不是個陌生人?
他盡量不再去想這件事,走過街角的水果攤時,他買了兩個犁,一個拋給的孩子,一個拿在手裡慢慢的啃。
現在他一心只想抓住木道人致命的要害,現在木道人是不是也想殺了他?
剛才那鍋要命的肉,他雖然只咬了兩口就吐出來,此刻胃裡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幸好肉裡下的毒份量並不重,份量太重,就容易覺察。
龍猛並不是反應遲鈍的人,只不過肉吃得太多了些。
多得要命!
如果他剛才也多吃了幾塊肉,木道人就真的完全用不著再擔心任何事了,他自己也用不著再擔心任何事了。
剛才車窗裡那個人好像是個女人,拉車的馬嘴裡有很濃的白沫子,好像趕了很遠的路,而且趕得很急。
她是誰?是從哪裡來的?
陸小鳳雖然盡量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件事,卻偏偏還是忍不住要去想。
他心裡竟似有種很奇怪的預感,覺得這個人對他很重
要。
真正對他重要的人當然不是她,是古松。
那天燈滅了的時候,是他親自出手制住他的,海奇闊和高濤被囚禁在後面的地窖裡。
從幽靈山莊來的人,現在都已被囚禁在那地窖裡,下山的第一天,陸小鳳就已將這些入的容貌圖形交給了那個「溜狗的堂倌」,鷹巢中的人立刻分別開始行動,將他們—網打盡,再由犬郎君、司空摘星和王十袋將自己人改扮成他們的樣子。
陸小鳳並不十分關心他們的死活,反正他們也絕不會知道「老刀把子」的真實身份,反正他們都已是早該死了的人。
「表哥」呢?
他將表哥送到哪裡去了?是用什麼法子送走的?他好像根本沒有機會帶走那麼大一個活人。
陸小鳳忍不住自己對自己笑了笑,穿過條斜巷,走回客棧—就是四月十一那天,他們剛到這裡的時候,投宿的那家客棧。
他們卸下了行李,安頓了車馬後,才去喝酒的,喝酒的時候才遇見他的外甥女,才到了滿翠園,車馬和行李都還留在客棧裡,從路上雇來的車伕,還在等著他開發腳力錢。
他好像已經忘了這件事,好像直到現在才想起。
給了雙倍的賞錢,他好像又覺得有點冤枉了,所以又叫中夫套上馬/今天的天氣不錯,我想到四處去逛逛,你再替我趕最後一次車,我請你喝酒。」
天氣真不錯,趕車的人和拉車的馬都已養足了精神,走在路上也特別有勁。
這裡不但是去武當必經之路,也是距離武當山口最近的—個市鎮,走出鬧市區後,滿眼青翠,天下聞名的武當山彷彿就在眼前。
他們在山麓旁—個樹林邊停下來,陸小鳳才想起忘記帶酒。「我答應過請你喝酒的/他又給了車伕一錠銀子/你去買,多買一點,剩下來的給你。」
這裡離賣酒的地方當然不近,可是看在銀子的份上,車伕還是興高采烈的走了。
現在正是黃昏,夕陽滿天,晚霞艷麗,這道教的名山,武林的怪地,在夕陽下看來,也就更瑰麗雄奇。
只不過這附近並沒有上山的路,距離山上的道觀和名勝又很遠。
所以無論往哪邊去看,都看不見一個人,陸小鳳忽然一頭鑽進了車底。
車底下更沒有東西可看了,他鑽進去幹什麼?難道想在下面睡一覺?
可是他並沒有閉上眼睛,反而好像在喃喃自語/只不過餓了子兩天,無論什麼人都不會餓死的,何況隱士們通常都吃得不太多的oo
他又好像並不是在喃喃自語,難道車底下還有別的人?
人在哪裡?
他敲了敲車底的木板,裡面竟是空的,車底居然還有夾層。,
京官們告老還鄉,帶的東西總不少,當然要雇輛特別大的車,車底若有夾層,當然也不小,要將—個人藏在裡面,並不件很困難的事。
那天在凌風山莊裡,柳青青還沒有醒,別人正忙著易容改扮時,他已將「表哥」藏在這裡面了。
將一個人點著災道,關在這種地方,雖然是虐待,但是他認為有些人中就應該受點罪的。
『『現在你雖然受罪,可是只要你胃幫我—點忙,我保證絕中再難為你,你還是可以去做你的隱土☆。」
他卸下了夾層的木板,就有—個人從裡面掉了下來。
—個活人。
你用不著檢查他的脈搏呼吸,就可以看得出他是個活人。
因為他掉下來的時候,全身都在動,動作的變化還很多,
這個人—掉下來,裡面又有個人掉了下來,接著,又掉下了—個。
陸小鳳明明只藏了一個人在裡面,怎麼會忽然變成了三個?
三個人都是活的,三個人都在動,動作都很快,變化都很多。
車底下的地方本不大,能活動的範圍更小,陸小鳳一個人在下面,已經覺得很侷促,何況又多了三個人擠進來。
一個子他就已經連動都不能動了,因為這三個人已像是三條八爪魚,壓在他身上,緊緊的纏住了他,五隻手同時點在他的穴道上。
三個人為什麼有五隻手?是不是因為其中一個人只有一隻手!
這個一隻手的人難道是海奇闊?
陸小鳳甚至連他們的臉都沒有看見,就已被提了起來,重重的摔在車廂裡,就像是一條死魚被摔人了油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