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第七章 黃金時代(1984∼1987) 四、成長的歷程
    一九八三年我上了初中,在太谷五中就讀。我剛上初中時入學考試成績非常好,於是有些驕傲,不怎麼愛學習了,結果一個學期下來,成績就落到了全班第十九名。此後初中三年,雖然父母對我管教很嚴,但由於我實在貪玩,所以成績一直都不怎麼好。特別是初中二年級時,更是落到全班四十多名,在六十個人的班裡,已經算差等生了。那時我特別愛看電視,每當父母問我作業寫完了沒有時,我總是撒謊說寫完了,然後就看電視。可作業第二天得交,於是我晚上總是乘父母睡著了就偷偷拿個手電筒,躲在被窩裡趕作業。這麼就一個學期下來,我的眼睛就近視了。

    我小的時候,對天文學興趣很濃厚,一直夢想著成為一名天文學家或者宇航員。太谷縣城小,那時只有一兩家書店,可以說我把那書店裡所有的天文學書都買回來了,每天邊看邊想。那個時候我總是在想,相比起宇宙的浩瀚,人類就生活在這麼一個小小的星球上,從宇宙的觀點來看,人類的價值尚不比大海中的一粒沙子,何必你爭我鬥?大概是那時開始思考這些問題的影響,我以後形成了對身邊人之間明爭暗鬥非常超脫的態度,既不過問,更不參與。

    大概是一九八四年暑假期間,我從當時訂的一本《我們愛科學》雜誌上,看到一條由江蘇省武進縣張裡灣光學儀器廠發的廣告,稱哈雷慧星即將於一九八六年十一月接近地球,因此他們廠製作了一批二十倍天文望遠鏡鏡片,可以郵購,每副1.3元人民幣;另付包裝郵寄費一元。我當時可能是太興奮了,只看到前面的鏡片價格,沒看到後面的包裝郵寄費,就按著地址給他們寄了一塊三毛錢。那時人們都還很不錯,沒多久收到廠裡寄來的一封信,很客氣地說還應該再付一元錢的包裝郵寄費。後來不久我收到了鏡片和製作望遠鏡說明書,父親和我一起動手做了一個望遠鏡。那時物資還很匱乏,太谷縣城裡連製作望遠鏡的牛皮紙或者卡片紙都沒有賣的,只好買了一些比較厚的白紙捲起來,裡面塗上墨汁,勉強把目鏡和物鏡安上了。每天放學回家,我就盼著天黑,好用望遠鏡看星星。當我第一次看到月球的環形山時,興奮得一晚上都沒睡好。

    一九八五年秋天,家裡彩電升級換代了,父母從北京買回來一台二十英吋的日立牌彩電。當時二十英吋的彩色電視機是頂尖的東西了,我和姐姐都十分興奮,看著到我們來玩耍的同學們羨慕不已的眼神,我不禁洋洋得意。那台彩電是由去伊拉克的工友在國外買回的,國外售價是二百六十二美元,按當時匯率應該賣四百八十元人民幣才對(「注」根據當時官方匯率,美元與人民幣兌換比率是1可是我們家卻花了兩千元,還必須自己到北京提貨。那時人的眼光真有點奇怪,我和父母都覺得這二十英吋已經足夠了,再大,屋裡就可能放不下了。而二○○二年我買了新房子去商場裡買電視,看到比二十英吋屏幕大幾倍的三十四英吋電視時,卻一點也不覺得大。送回來以後,我坐在沙發上越看越覺得小,懷疑是不是送貨送錯了,還拿尺子量了量,原來也並不小。

    到了一九八五年上初中三年級時,我才感覺到自己的成績實在是太差。初二下半學期期末考試,我的物理考了二十九分,英語考了二十五分,落到全班倒數幾名去了。初三一開學,升學的壓力讓我警醒過來,於是開始刻苦起來:每天早上六點,我就到教室裡學英語,記單詞;累了,就把班裡衛生打掃一遍換換腦筋。當時恰好換了班主任,新的班主任姓孟,就住在學校裡,每天看到我如此刻苦,還這麼為班集體做好事,很是喜歡,經常來鼓勵我。後來到了一九八五年十二月,由孟老師介紹,我加入了共青團組織。當時入團的時候還頗費了一些周折:一些老師覺得我年齡太小(「注」當時我十三歲,在全班是年齡最小的一個),以前成績也不好,故不主張我入團。當時得知這個消息,我還回家哭了一場。但後來,大概是孟老師堅持吧,我還是入了團,成為班上最早的一批共青團員之一。

    學習是個苦差事,別說現在要交高額學費,就是在當時不怎麼收費的情況下,多數學生都是不願意學習的。多數人在未成年時代總處於一種非自覺狀態,要健康成長,不但要*家長細心開導,還必須有好老師來帶。我剛上初三時,物理很差,當時代課的是一位年輕物理老師,叫史明亮,總是在作業本上寫上一些鼓勵的話,我就非常高興,學物理就來勁,一個學期就把物理課從二十九分趕到八十九分;到了下半學期換了個物理老師,其實講的也不錯,但就是不太多搭理學生,結果我很討厭他,也不願意學物理了,一個學期考試成績就又退成二十七分。

    經過初三第一個學期的努力,我的考試成績上升到了全班第十五名。但是,當時太谷縣只有兩所正規高中,初中升高中的入學比例大概只有五比一,即使考上全班第十五名,也很難考上高中。看到我成績不佳,母親早就急在心裡,但無奈那時白天還要上班,下了班晚上還要搞副業掙錢,自己沒多少文化也不能輔導我的功課。於是,母親就動心思,想讓我「病休」留一級。因為怕我知道要留級了產生懈怠,還一直瞞著我,直到快初中畢業考試時才跟我講。母親這麼做是費了很多腦筋的:如果讓我一直上初中畢業,參加中考而考不上,那麼會給我的信心以很大打擊;即便是復讀,那麼作為「往屆生」自己也會很自卑,中考時的分數線也不一樣。辦理了「病休」,那麼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我的母親就是這麼細心的人。

    為一個根本就沒有病的孩子辦病休手續,學校裡是不允許的;另外我當時成績挺差,各個班級又人滿為患,也很難找到願意接收我的班級。那一段時間,母親也是非常操勞,每天晚上到校長、教導主任和老師們家裡求情送禮。有一天晚上,母親找到了教導主任,不巧他要開會,母親一直在人家會場門外站了三個多小時。等晚上十點多鐘教導主任開完會出來,看到母親還在門外等著,禁不住感慨萬分,說了句:「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好,什麼都不用說,我同意了。」

    就這樣,我病休幾個月以後留了一級,母親在辦成事以後對我說,人要有自尊,等到了開學時你如果再不好好學習,那真是證明你就是個沒出息的孩子。為了讓我能夠開學後收心,那個暑假母親破例讓我玩了個痛快。我當時興趣很廣泛,喜歡畫畫,母親就送我到縣文化館辦的書畫學習班裡學了一個暑假。

    等到開學以後,我自己也覺得不好好學習實在對不起父母,果然收心了,期中考試就考了個第十名。當時的班主任姓孔,是孔祥熙那個村的,大概也是孔祥熙的一個親戚。孔老師是個很盡責的人,那年冬天快期末考試時,對學生挨個家訪。到我們家那天,外面正好下很大的雪,孔老師在路上為了避讓一輛汽車,自行車一滑,摔到了農民漚糞的池子裡,腿扭傷了,來我們家時一瘸一拐的。母親見狀,連忙招呼孔老師吃飯,可孔老師不吃,開門見山地問我:你打算期末考試考多少名?我回答說:第五名吧。孔老師聽後,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他嫌我目標定的低了,趕緊補充了一句:第三名到第五名之間吧。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班上當時除了我,還有四五個插班的往屆生,不是考不上高中,而是專門複習要考中專的(「注」當時中專畢業國家包分配,算幹部編製,錄取分數線比高中高很多。因此很多家庭情況不好或者認為考大學有風險的學生,即使考上高中也不上,而是複習考中專),我自忖拼不過人家。孔老師聽了,又搖搖頭說,我覺得你能考前十名就不錯了。我一聽,覺得孔老師是看不起我,於是又堅定地說,我一定要考進前三名去。孔老師一聽,大笑道:「你要是考進前三名,我今天摔這麼一交就沒白摔,而且到時候我還要登門給你拜年!咱們一言為定!」有了孔老師這一席話,我更加發奮了,結果那次期末不多不少考了個全班第三名,應屆生的第一名。過年前,孔老師高興地如約來給我們家拜年,全家人都很高興。

    那一年冬天我早晨上學路上,第一次聽到廣播裡說「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接著胡耀邦就辭職了。當時還小,也並不明白什麼叫「資產階級自由化」。

    受父親的影響,我早早地就喜歡聽蘇聯莫斯科台的漢語廣播。一九八五年春天,蘇聯換了一位新的領導人:時年五十四歲的米·謝·戈爾巴喬夫。我已經看慣了電視裡勃列日涅夫、安德羅波夫、契爾年科等蘇聯領導人那一個個老態龍鍾、氣喘吁吁的樣子,因此對這個年輕富有朝氣的、總是嘴邊掛著迷人微笑的蘇聯新領導人發生了濃厚興趣。很長一段時間,在溫習功課的我只要聽到電視裡有關於蘇聯的新聞,就必然要跑出來看看。戈爾巴喬夫,這位頭頂長著紅色胎記的、面目和善的蘇聯政治家似乎有一種魔力,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隱約感到這將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他與老態龍鍾的、北極熊似的勃列日涅夫多麼的不同啊!我在收聽莫斯科廣播電台的時候注意到了這樣一個現象:以前莫斯科廣播電台總是稱中國政府為「北京統治者」,戈爾巴喬夫上台以後不久就改成了「我們偉大的鄰邦,社會主義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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