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年冬天,電視裡播放了《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系列節目。那是長達七十七天的審判,從一九八○年的十一月底一直持續到過春節前夕。當時我正在放寒假,所以後來的那些審判過程和宣判大會我都看了,看到了人們恨得咬牙切齒、千夫所指的「王、張、江、姚」。當時我還是小孩子,也沒有什麼政治觀,只是看熱鬧。只記得張春橋特別硬,從頭至尾板著個臉一言不發;江青特別刁蠻,時而眉飛色舞,時而捶胸頓足,一副標準的戲子面孔;王洪文則垂頭喪氣,有問必答,以至於我都覺得他「挺好」的;而在十幾年前寫出殺氣騰騰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文棍姚文元,此時早已沒有了當年那股銳氣,瞪著一雙金魚眼,把什麼責任都往別人身上推。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些昔日八面威風、不可一世,動動嘴皮子就可以置人以死地的大人物們,此時卻作為階下囚站在被告席上,渾身哆嗦地等候著別人的判決,難道這不是報應嗎?通過電視,我還看到王光美控訴「四人幫」罪行時那悲痛欲絕的情景。當時我很奇怪,當時一直說毛主席他老人家是偉大領袖,如何如何偉大光榮正確,可為啥他身邊老出壞人?老是好人受冤枉、受迫害?為啥他老人家一逝世這些壞人就被抓起來了?難道「四人幫」幹這些壞事時,他老人家不知道?他老人家不是據說能「洞察一切」嗎?
最後,當審判長宣佈:「判處罪犯江青死刑……」(人們沒來得及聽到「緩期兩年執行」)時,我們家所在的鐵Z局家屬院立即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和歡呼聲,還有敲臉盆、水桶的聲音。經歷了長期浩劫的人們,終於揚眉吐氣,盡情發洩他們對「四人幫」和封建法西斯暴政的不滿和憎恨。
一九八一年春天的一天,我們的班主任老師笑瞇瞇地來到教室,站在講桌上,把教室黑板上方牆上的「偉大領袖和導師毛主席」和「英明領袖華主席」的肖像摘了下來,捲成一個小捲往腋下裡一夾就走了,什麼都沒對我們說。我們小孩子不懂政治,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後來我在作文裡寫了句「毛主席永遠都會活在我們少先隊員的心裡」之類的套話,班主任老師把我叫去說:「以後這樣的句子就不要寫了。」於是,我就不再這麼寫了。
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經常在垃圾堆上、上學路上看到一些毛澤東的畫像,或髒兮兮,或殘破不堪,人們就在上面踏來踏去;還經常撿到一些人們遺棄的毛澤東像章,撿起來玩一段時間,也就扔掉了。太谷縣鼓樓邊的商店裡對著正門的那個毛澤東巨幅畫像,也因為無人維護而逐漸色彩黯淡,後來還有人在他臉上塗了一些黑墨汁,再後來撤走了。昔日被當作神仙一樣頂禮膜拜、無所不能的偉大領袖,今日卻威風掃地,連自己的形象也顧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