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第六章 春寒料峭(1977∼1983) 四、有些動物更加平等
    我母親轉正後不久,就從食堂調到了鍍鋅車間當生產工人。這在單位裡意味著從地位比較低的「伺候人」的炊事員,變成了地位相對較高的生產工人。母親這個人勤快,到車間幹活後總是把一切公共的活,比如打掃衛生之類的活都搶著幹了。當時工人幾人一班幹活,母親總是幹得快而多,還經常替別人幹活,所以工人們都特別願意跟我母親搭班子幹活。

    當時太谷線材廠的廠長是河南人,姓李,有一天李廠長來到車間裡,找到了正在幹活的母親,問道:「喂!小老鄉,要是讓你當會計,你幹不幹得了啊?」原來,當時線材廠裡一共只有三個高中生,一個姓高,是北京下放知青,在廠財務股當會計;另一個姓韓,是廠裡的化驗員;還有一個是我母親,其實僅僅是初中一年級文化程度,但在轉正時虛報了個高中。當時廠裡財務股有兩個人:一個高會計生孩子,另一個出納傳染了肺結核,在住院治療;廠裡財務股癱瘓下來。李廠長一看履歷表,發現我的母親是「高中畢業」,於是就找我母親。

    雖然我的母親小小年紀就因文化大革命輟學,從沒有學過會計和珠算,但是她心想,學珠算會計也沒什麼難的,於是就堅定地說:「那有什麼幹不了的?不過李廠長別開玩笑啊。」李廠長一聽就樂了,說,那明天就到廠裡財務室去上班吧,這個月的報表要趕緊報呢。

    當天下午,我的母親上街買了一個算盤,找了我父親的一個朋友王××(「注」王××這個人,以後有專門章節提到),學了一下午,第二天就到廠財務股上班了。當時已經是十七八號,而按照規定,每個月二十五號就要做報表,二十六號就要報到手工業局去。我的母親把一大堆報表拿回家裡去,左看看,右看看,再自己琢磨一下,不會的就翻書查,用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居然準時把報表報出去了。李廠長一看,非常高興,於是又問母親,出納能不能也挑起來?我母親回答說,那沒問題啊,於是會計出納一肩挑。之後,李廠長又把統計也交給了我母親,我母親照樣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

    我母親的工作能力,得到了全廠上上下下的肯定,特別是李廠長,逢人就說這個小老鄉是個了不起的能人。當時廠裡有個總務室,李廠長總是感覺廠裡有些開支過大,懷疑總務股長貪污,於是又把總務也給了我母親。母親當時一聽,笑道:「我現在又是會計,又是出納,還是統計,現在又管總務,那你就不怕我貪污啊?」李廠長學著毛澤東對華國鋒的口吻說:「不怕,你辦事,我放心。」

    與「南住宅」隔著一條大馬路,就是一支部隊駐地。那部隊是個汽車團,牆上寫著「解放軍愛人民」大標語,解放的「解」字還是簡化字,寫做「角羊」。那個部隊有一個禮堂,經常放映一些戰爭題材的電影,因此每當有電影放映時,我們小孩子們都想進去看。可是門口有哨兵,不讓進。當時我六七歲,虎頭虎腦的正是招人喜歡的年紀,經常到部隊門口去玩耍,漸漸地跟哨兵們混熟了。那些哨兵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大男孩,其實也挺愛玩的。到過年的時候,我就弄點鞭炮給那幾個哨兵放,或者弄點核桃、柿餅之類的零食裝在口袋裡給那些哨兵們吃。後來我和那些哨兵們打得火熱,每當他們值勤時我都可以在部隊裡暢行無阻,還讓我摸他們的槍,那時我才知道真槍和我們小孩子玩的玩具槍之間有多大的區別。有電影放映時,部隊門口站一大幫孩子,哨兵都不讓進,惟獨我領姐姐一去,哨兵就開個小門,放我們倆進去了,這也算我一生中第一次「走後門」吧。

    後來我就經常去部隊家屬院裡玩,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姓汪的小朋友。我們倆非常要好,經常互相到對方家裡做客。他的父親是部隊裡的一名處長,當時三十多歲,白白胖胖的。我最喜歡到他們家去吃飯了,因為他們家似乎從來沒有斷過雞鴨魚肉。特別是,他們家吃的排骨跟我們家的很不一樣:當時太谷縣的國營肉店裡根本見不到排骨,偶爾只有被剃得乾乾淨淨、幾乎只帶一丁點兒肉的大骨頭賣。碰到有這種大骨頭,大人就買回家燉湯,那上面的丁點肉根本就不用啃,放在嘴裡一含就沒了,然後就錘子砸開「敲骨吸髓」。吃過一次的骨頭是捨不得丟的,還要再熬一回湯。即便是這樣,每當家裡吃骨頭時我和姐姐都像遇到了盛大節日。可是小汪家的排骨上面全部都是厚厚的肉,味道真是美極了。小汪的媽媽知道我喜歡吃排骨,幾乎我每次去他家吃飯,她都給我做排骨。他們家的酒櫃裡放著很多白瓷瓶的酒,後來長大了我才知道那種酒叫茅台。小汪還給我吃過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有些苦味的黑色糖果,告訴我這叫巧克力。他們家擁有兩套有廚房廁所的房子,一套一居室、一套兩居室——和我們工人階級家庭比較起來,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差別,正如奧威爾的《動物莊園》裡所說的那樣:「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更加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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