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我的父親解除勞教,被安排在新河農場就業,當了一年農場職工。當時家裡已經搬到河南鄭州市,父親在回家探親時恰逢東北鐵路工程局(「注」該局系建國初期組建的鐵路工程單位,原稱「海拉爾鐵路工程局」,後改稱「東北鐵路工程局」,七十年代改稱「鐵道部第Z工程局」,簡稱鐵Z局,父親參加鐵路時,該局還叫做「東北鐵路工程局」)在鄭州招收工人,就報名參加了鐵路,跟隨單位去了大興安嶺,在茂密的大森林裡呆了三年。
在去東北報到的路上,新參加工作的工人們坐在火車裡,懷著對建設邊疆的浪漫幻想和興奮,有說有笑,一路歡歌;有些知識青年還吹起口琴,拉起手風琴。等到了齊齊哈爾,一下火車,就見到車站上敲鑼打鼓,紅旗飄飄,巨大的橫幅上寫著:「熱烈歡迎新戰友!」於是大家更興奮了。本來一路上走了幾天幾夜,也沒有怎麼正經吃頓飯,人們都想著要飽餐一頓,再美美睡一覺,就奔赴工作崗位。誰知每人只發了兩個窩窩頭,一塊鹹菜,就又讓人們坐上悶罐子車,繼續向前開去。走著走著,前面到了鐵路終點,於是又下火車改乘汽車。這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父親往遠處望去,只見黑黢黢的一片大森林,無邊無際。遠遠的看到有孤零零的一盞馬燈,車上帶隊的人就拿出花名冊,點幾個人的名下車;每到一盞馬燈前,就有幾個人下車,父親他們幾個是在最後一站下的車。下車後,只見林間空地上有一個帳篷,掛著一盞馬燈。進了帳篷以後,發現裡面居然沒有床鋪和被褥,只有一些由白楊樹枝釘成的木排放在地上,上面鋪了一些草,這就算床了。白天還在歡聲笑語的工人們,此時一個個都沉默不語了。
漸漸地天氣冷了起來,工地上根本沒有地方可以洗澡,人人身上都長滿了虱子。後來單位發了御寒的羊皮襖,羊皮的味道吸引了森林裡的狼,每天晚上圍著帳篷轉,多的時候,從狼嗥此起彼伏的聲音來判斷起碼外面有幾十隻狼。有些狼還用爪子刨帳篷,「哧,哧」的聲音攪得人無法入睡。於是工人們都起來,拿著木棒鐵棍,衝出去打狼,可是狼是一種很機敏的動物,每次人們衝出去,卻見不到狼的蹤影。
起初,父親在一個叫加格達奇的地方修鐵路。當時的加格達奇還是大森林裡的一個小小的集鎮,原本只有一個單位:林業局工人及其家屬,一共只有二、三百號人;全鎮只有一個商店、一個飯鋪子。鐵Z局工程隊的到來,使得這個荒僻的小集鎮逐漸有了些生機,如今,加格達奇已經發展成一個有一、二十萬人口的中等城市了。
那個年代,形式主義、表面文章盛行。修建工程常採取「會戰」形式。我的父親就曾多次參加這種「會戰」:現場到處插滿紅旗,成千上萬名工人一起上陣幹活,邊上還有人敲鑼打鼓加油鼓勁。實際上這種貌似幹勁高漲的「會戰」效率很低卻浪費驚人。工人們往往幹上一小時休息半晌,圍在枕木組成的篝火旁邊烤火邊說說笑笑,一項本來不大工程往往上千人拖上個把月才完工。
距離加格達奇西北不遠,就是鄂倫春族自治旗。鄂倫春人是生活在大興安嶺一帶的少數民族,世代以打獵為生。我國音樂家呂遠曾經寫過一首名為《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的歌,歌中唱道:「親愛的的漢族兄弟喲,和我們並肩建設喲,在那些野草灘上噢,蓋起了多少廠房噢……」而實際上,由於大量砍伐木材和修建鐵路,鄂倫春族賴以為生的大森林開始不再平靜了,獵物也越來越難打了,因此他們對待在加格達奇修建鐵路和伐木的「漢族兄弟」一點也不友好。
大興安嶺確實是個自然寶庫,不僅空氣新鮮,物產也很富饒。鄂倫春人偶爾也將打來的獵物賣給加格達奇那家唯一的飯館。那一段時間,父親和他的工友們吃過不少稀罕的動物,有駝鹿、狍子、松雞、狗熊、雪兔、獐,等等,價格也非常便宜。不過,大興安嶺也有令人惱火的地方,比如蚊子特別厲害,甚至能夠將鐵路工人們住的帳篷叮穿。除了蚊子,還有小咬,這玩意成群結隊,專吸人血。到夏天時在外施工,必須把全身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