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會知道「猛牛」的這一段心路歷程,但他的動作卻是有目共睹的。
做為妖軍勇武稱號的形象代言人,猛牛先生就好像人類的明星一樣,一言一行都會受到不同的關注,哪怕是挖挖鼻孔放個響屁,都會成為大報小報的頭條。
所以,他抱頭逃跑的舉動立刻被周圍的部下看到了。
但看到一向有進無退的隊長、妖軍的勇武象徵突然間好像只受驚的兔子般,連武器都不要了抱頭逃命,腦袋向來一根筋的牛頭士兵立刻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能讓妖軍第一勇武的隊長抱頭鼠竄的敵人肯定是很可怕的。
如果隊長都不能對抗的敵人,那麼誰還能對付得了?
於是附近但凡是看到這一幕的牛頭士兵,立刻都放棄了原本的行動,開始整齊劃一地跟著猛牛逃跑。
稍遠一些的牛頭士兵便有些糊塗了。
殺得好好的,這些傢伙幹什麼突然跑啊?
難道是接到了撤離的命令,或是發現了更重要的目標?
可在這戰場的當口也不好直接問啊。
於是他們便也只好向著同一方向跑,做為一個士兵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戰場上掉隊,當然了想自殺或是投降的除外。
幾分鐘以後,所有的牛頭士兵都開始著急忙慌地拎著傢伙開跑。
不急不行啊,前面跑的太快了,要是不趕緊地追上,那就要掉隊了。
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樣響成一片,高大的身軀在人群中急急奔跑,把敢於阻擋他們去路的人類統統撞飛、砍倒。
很快,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逃命的人類便發覺這些牛頭士兵對於那些沒擋路的人類並不理會,便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重新逃進了道路兩側的密林。
要是從天上俯瞰的話,這一幕真是很壯觀。
逃難的人流潮水般向著公路兩側奔跑,而在人群中央則是大批的牛頭士兵沿著公路急急奔逃,人與人妖在這種情況下達到了奇妙的和諧共處。好在這批牛頭士兵只就四五百個,跑得又快,眨眼間便跑得沒了影子。
沒一會兒的工夫,剛才還熱鬧萬分的公路便冷清得連半個活人都見不到了。
失去了目標的蝠翼妖空中部隊無可奈何地最後盤旋一般,發洩般地拋下一堆光球,將平整的公路炸斷好長一段,這才離開。
死裡逃生的顧東在猛牛逃去的第一時間就抱著洛雨逃進了密林。雖然他對於那個看起來比其它牛頭還要猛還要狠的牛頭為什麼會沒有任何原因的掉頭淚奔而去很好奇,但此時也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好時機,也就沒有細想。
顧東逃進密林後,隨便找塊略平坦些地方,將懷裡的洛雨放下,長長出了口氣,整個人都癱倒在地上。
洛雨看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出氣大過進氣的顧東,擔心地問:「你沒事兒吧。」
「還行,死不了。」顧東喘著粗氣,搖頭道,「想不到這幾個小小的牛頭加石像鬼就敢在我面前猖狂了,這要是當年,我一個打他們一千個!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這話怎麼聽都不像是正常人能說得出來的。
這讓洛雨突然重新意識到一個殘酷的現實——眼前這個是個具有嚴重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這種認識讓她的心裡感到很不舒服,帶來的那種刺痛甚至超過了腳上的傷勢。
她搖了搖頭不願意再多想,便問:「你……家在京遠嗎?」
「不,不是,我只是在那裡打工。」顧東道,「當拍賣師,嘿嘿,我就是在拍賣會場上遇到的……」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了,臉色變得說不出的陰沉。他原想說的是當初就是在拍賣會場上遇到的洛雨,但卻猛然意識到這句話沒有任何意義——眼前的洛雨並不認識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他。
好在,他也只是這麼一頓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至少在表面上看來是很正常,若無其事地接道:「我家在平城,父母都是小公務員,已經提前退休了,呵……他們一直希望我能在平地發展的。」
「是嗎?那這回咱們去平城,你可以回家了。」洛雨笑了笑,心裡卻不無擔憂,此時戰事吃緊,安城尚未陷落就已經有大批妖軍部隊出現在後方進行襲擾,只怕平城也不是那安穩了。想著想著,她的念頭又轉到了安城前線的機甲部隊身上。牛頭集團最擅長的就是大迂迴大包抄的殲滅戰,如果援軍不能及時到達的話,安城的機甲部隊的處境可就危險至極了。
「是啊……可以回家了。」顧東心不在焉地應和著,自從回到這個全然變了樣子的未來,在經歷了最初的痛苦與迷茫之後,他最害怕的問題之一就是回家,他害怕連家裡都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害怕連最親近的父母都會忘記他的存在。即使是已經做出面對現實的決定,但這種可怕的可能卻仍舊讓他每每想及便會不寒而慄——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的話,那麼還有什麼能夠證實他的存在?
兩人各有心事,一時盡都沉默下來。
「洛少校,洛少校……」
焦急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把沉默出神的兩人喚回到現實中。
他們這才發覺原來肆虐的妖軍已經離去了,密林中躲藏的人群正紛紛重新回到公路上,有的在喊叫著尋找失散的親人,有的爬在殘碎的屍體上聲斯力竭地嚎啕大哭,有的拖著傷殘的身體慘叫掙扎著,但更多的人卻依舊默然向著前方前進。
四名士兵正從紛亂的人群中邊走邊喊。
「在這裡。」顧東勉強從地上站起來,衝著他們招手,「洛少校受傷了,快過來幫忙。」
那四個士兵看到他們兩個,都露出毫不掩飾的喜色,從人流中擠過來,也不多話,抬起洛雨就往回走。
但他們沒能夠回到車上,而是被送到了仍滯留在密林中的傷員與醫護人員中間。
此時,那些臨時停在路上的軍車周圍聚滿了逃難的人群,他們吵嚷著喊叫著把那完好的十幾輛軍車圍了個嚴嚴實實。
孩子在哭,女人在叫,老人伸著手臂揮舞,青壯年則已經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他們的目的都只有一個,登上軍車,增加逃生的希望。
先期返回到車上的二十幾個警衛排士兵甚至都沒能做出任何反應就被憤怒的人群從駕駛室裡扯了出來。
人們推掇著打罵著,紛紛向車上衝去,有的已經衝到了車裡,有的剛上去就被後面人給拉了下來,有的被車頂上擠掉,有的被死死壓在上車身上不能動彈。所有人都好瘋了的野獸一般,爭搶著那有限的空間,什麼禮儀姿態都被本能給扔到了腦後。
人數少得可憐的士兵根本就沒有辦法制止這種瘋狂,全都被扔出了人群,一個個鼻青臉腫衣服撕扯成了條縷狀,模樣真是慘不忍睹。
面對這種瘋狂的場面,羅大勇只得放棄了奪回軍車的念頭,帶著部下到各處將跑散的醫護、傷員全都收攏到一起。
「傷亡情況已經清點出來了。」羅大勇在忙活完所有的事情之後,走到洛雨面前,向這位名義上的隊長匯報他們此時的處境。
「警衛排陣亡六人,七人重傷,十九人輕傷。」對於一個只有五十人的加強警衛排來說,這種傷亡可以說是很可怕的。
「醫護人員陣亡四人,二十三人重傷,六十一人輕傷。」
「傷員有五十六人死亡。」
剛說到這時,忽聽公路上的喊叫聲突然大了起來,彷彿炸了營一般,似乎所有人都在扯著嗓子喊叫。
洛雨、顧東等人愕然轉身向公路上張望,只見一輛連車箱頂上都擠滿了人的重型運兵車已經開動起來,駕駛室的車窗外掛著兩三個人,胳膊都伸到了車內,在拚命搶奪著車子的控制權,他們這一行動的直接後果便是使那可怕的大車在路上畫起了蛇形,躲避不及的人們被撞飛或是碾在了車輪下,以至於車子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殷紅的軌跡。
在車輪與地面刺耳的摩擦聲中,勉強開出百多米的運兵車在畫了不知道多少個曲折後,終於一頭撞向了路邊的密林。
轟隆聲響中,四五棵大樹緩緩折倒,運兵車猛停下來,車頂上、車兩側的人全都好像布偶一樣被狠狠拋了出去。
但他們卻是相對幸運的。
電火花辟啪的閃了幾下,便在巨響聲中引燃了洩漏的油箱,將整個車子炸成了一團火球,車上沒有來得及逃下來的人全都被吞噬在了烈焰中。
碎屍與車體的殘塊在爆炸的衝擊波下一同被拋向了四方。
羅大勇歎了口氣,轉過頭來對洛雨道:「洛少校,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不可能繼續前進了。」他說的這是實話,那些傷員基本上都沒有行動能力的重傷號,沒了運兵車,他們根本不能再前進半步。
洛雨默然點了點頭,她拿不出什麼主意,但卻知道羅大勇肯定還有話說。
果然,羅大勇從背包裡拿出地圖攤到地上,指著道:「目前我們的位置在安平線東段,距離安城六十七公里,距離平城一百七十三公里,雖然離安城較近,但現在安城情勢吃緊,不可能再抽出車輛來支援我們,我的意見是派人到平城求援,洛少校您覺得怎麼樣?」
洛雨低頭考慮了一下,道:「安城不可能這麼快陷落,我們是不是同時向兩個方向都派人求援?」
「這也是個辦法。」羅大勇點了點頭,「那麼,就請洛少校帶人到平城求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