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外 第二部 第三章 血戰(一)
    牛郎是牛頭族部隊中最勇猛的戰士,沒有人會否認這一點。

    這個從妖族誕生起就始終處在各種戰鬥第一線的戰士,以自己千年不落的勇武與凶暴贏得了「猛牛」的美稱。

    可以說「猛牛」一詞已經成了牛頭族勇氣與無畏的代名詞。

    猛牛這個外號叫得太久了,以至於大多數人都已經忘記了他本來的名字。

    可是,他自己忘不了,忘不了「牛郎」這個名字,忘不了賜給他這個名字的女王,也忘不了那場讓他至今回想起來仍會不寒而慄的戰鬥。

    那段短暫卻永生難忘的時光是帝加波生命的轉折點。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時候天很藍,生活很平靜,沒有互聯網,大家都不穿馬甲……他還只是一隻普通的黃牛,住在十萬大山某個不知名小山村的農村牛棚裡。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飯、幹活、睡覺,很簡單的三點一線,跟如今的某些人類政府公務員很像,所以當他知道某些人類公務員自比老黃牛時,便覺得他們真的比喻的很恰當。、

    他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主人對他很好,因為他是這一家人的希望。原本他以為自己會像村裡的其它同輩一樣,就這樣在年復一年的勞作中渡過生命中剩餘的部分,最後老得會在牛棚裡等死,死了以後粗老的肉會被主人拿來分吃。

    這種生活雖然沒有什麼期望可言,但卻相當的美好。

    但一切都在那一晚改變了。

    那是個很平常的夜晚,銀色的月光灑在地上,好像給黑暗的大地蒙了層淡淡白紗,草叢林間傳來一片蟲鳴聲響。山風吹拂,樹搖枝晃,給那蟲鳴聲中添加了一片刷刷細響。

    這可真是個美好而平靜的夜晚。

    當時,他剛剛吃完甘甜的草料,正懶懶地臥在牛棚中做著第二遍反芻。

    突然間,黑暗的天空亮了。

    一開始,他以為是亮天了,但馬上就感到有些糊塗,這才剛入夜啊,怎麼就亮天了?

    這種奇怪的現象讓他相當的困惑而且不安,不得不暫停晚飯,爬起來向外張望。

    照亮天空的不是月亮,也不是太陽,而是於山間密林。

    耀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的明亮光華,好像爆發的山洪一般從高山密林間洶湧而下,在他做出反應之前,就將他整個吞沒了。

    很多古怪的東西就在那一瞬間湧入了腦海中。

    他知道自己變成了妖怪,知道自己已經變得很強大了,而且一種莫名的痛恨在心底產生,那種痛恨讓他居然有種去殺掉對自己一向很好的主人的衝動。

    當然了,他並沒有立刻行動,首先他對自己居然直立起身子只用兩個後蹄站立的現狀很不適應,而前蹄居然變成了像主人一樣的五個分叉的手掌也讓他感到有些不安,雖然那光教給了他很多東西,但有些習慣卻改變不了。

    他花了一整夜的時間來適應自己這些變化。

    那天夜裡,山村不再平靜,怒吼聲、慘叫聲中、哭喊聲響徹山林。

    無數妖異的身影在山村中橫衝直接,身上染滿了腥紅的鮮血。

    他看到隔壁老王頭家的看門狗阿黃拎著主人的腦袋,像狼一仰天嘶吼著從牛棚前跑過,真是很難想像就在日落之前,它還晃著尾巴討好主人,只為能給他一根啃得連半點肉星都沒剩下的骨頭。

    他看到一直躲在前院場柴垛底下的野貓衝進了院場旁邊的李阿三一家,幾分鐘後悠閒地走出來,手裡還拎著一支咬得殘缺不全的粉嫩嬰兒胳膊,那是李阿三剛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女兒。

    當東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完全適應自己的身體變化之後,扯斷了束縛了自己一生的那根粗麻繩,但保留了鼻子上的牛環做為紀念民,然後輕輕揮了揮手把牛棚擊倒。

    牛棚的倒塌對於他而言充滿的象徵意義,不亞於巴士底獄攻陷的意義,一個嶄新的妖生從此開始了。

    他走進了主人那間矮小的茅屋,屋門太矮了,以至於他進去的時候一不小心把門框撞塌了半邊。

    濃濃的腥臭味道從房間中傳出來。

    主人一家四口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主人手裡拿著把柴刀,身體倒在進門的地上,腦袋卻滾到了房間的角落裡。

    女主人赤裸著下半身倒在炕上,眼角嘴角血流未停,睜得大大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屋頂。家裡養的那只肥豬黑子仍伏在她的屍體上不停地挺動著肥大的身體,這斯在變化前就是村裡有名的種豬,各家各戶母豬打種,都要來找它。

    兩個小主人都已經被摔死在炕前的地面上,那只野貓正捧著血肉模糊的屍體啃咬著。

    看到他進來,黑子淫笑著說:「阿黃,你怎麼才來啊。我這就完了,等會兒你來嘗嘗味道,這人類女人搞起來就是不一樣。」

    野貓則警惕地望著他,加快啃食速度,估計它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吧。

    他覺得很噁心,而且很憤怒,主人一家一向待他很好,而他更是看著兩個小主人長大的,他們就像是他的親人,即使是那莫名的光亮教他痛恨人類,卻不能讓他痛恨自己的親人。

    他怒吼著,伸手拎起了那只野貓,像折斷一根小樹枝一樣扭斷了它的脖子,又走過去把黑子的腦袋揪了下來。對於他而言,這很容易。

    也就是在這裡,他聽到了那讓他永生難忘的笑容。

    那個如天使般聖潔的存在就那麼笑著,扇動著翅膀,踩破房頂,飛了進來。

    他感受到了強大,心中充滿了莫名的敬畏,不由自主地對著她半跪下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女王。

    女王說他很有殺氣,賜給他新的名字——牛郎,據說這是人類傳說中一個很了不起的英雄,誘姦了天上的仙女。

    他的戰鬥生涯從那一天便開始了。

    他跟著女王轉戰十萬大山,滅山村拔土寨攻縣城,戰鬥越來越激烈,隊伍規模也越來越大,很快他成為牛頭族聯隊的隊長,統率一支數量在一千左右的純牛頭族部隊。這支強力的部隊,在戰鬥中所向披靡,即使是人類中最強的騎兵也不能抵擋他們一次衝鋒。牛頭族的威名很快便威鎮敵膽,看到他們出現,即使是再勇悍的人類部隊也會立刻崩潰。

    「牛頭一出,天下無敵」的口號似乎就是從那時叫響的,一直叫到了今天。

    剛開始的時候,他真的也這樣以為,以為自己和自己的部下天下無敵,沒有什麼人類能夠擋得住他們的雷霆一擊,直到那一天那一場可怕的戰鬥。

    當時,人類的大軍已經集結十萬大山周圍,大戰數場,雙方互有勝負,但只要有牛頭聯隊參加的戰鬥無一不勝!

    那天晚上,一直沒有參加任何直接戰鬥的女王突然出現,並親自率軍攻擊人類軍隊的糧草屯積地——上思州。

    那裡的人類部隊守衛很弱,剛開始的時候,進攻順利得讓人不敢相像,做為最強力的進攻部隊,他們一直無聊的等在後面,以為這次戰鬥用不到他們上場了。

    但很快,命令就從前面傳來了。

    前方進攻受阻,牛頭聯隊受命發起進攻。

    這很奇怪,當時女王就在第一線親自組織進攻,憑著她翻天覆地的本領,怎麼還會有這中進攻受阻的事情?

    但他沒有多想,只是組織隊伍準備進攻。

    這應該是個很輕鬆的任務,沒有人類的軍隊能夠抵擋住牛頭聯隊的進攻,這次也不會例外。

    果然,當他們出現在戰場上時,正在順著城牆缺口的人類士兵便嚇得鬼哭狼嚎地逃回了城中。

    一切都與預想的一樣,那勝利就好像熟透的果子一樣,不用他們動手去摘,就已經在樹枝上搖搖欲墜了,他們只需要再最後邁上一步……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類穩穩當當地橫刀站在傾倒的城牆廢墟上,在慌亂敗退的人類軍隊之中顯得是如此突出,即使是面對著牛頭聯隊那滿了壓倒性威勢的進攻,也沒有後退半步。

    那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類,大概是嚇得連逃跑的勇氣也沒有了吧。

    他當時只是冒出這樣一個想法,便領著部下衝上了那殘磚斷石與死屍積成的山丘。

    噩夢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世間居然有這樣快這樣狠的刀!

    空中突然響起了狂風呼嘯的聲響,密集的刀影自那個人類身影爆發出來,那些勇猛的迎著衝上去的牛頭戰士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紛紛倒在了刀下。

    那人類的刀甚至還發出了可怕閃電,吸引著戰場上掉落的武器全都飛了起來,好像是一場兵器組成的風暴,將那城牆的缺口完全擋住。

    一批批的牛頭戰士衝上倒下,彷彿那是一個巨大的絞肉機,無情地絞殺著每一個敢於衝上前去的士兵。

    從來不知後退為何物的牛頭聯隊這一次也沒有後退,但與以前結果不同的是,他們也再沒有機會向前衝鋒了。

    他瘋狂揮舞著三叉戟,一步步艱難前進,眼睜睜地看著勇敢的部下在身邊不停倒下,直到那山丘的一面被牛頭士兵的屍體鋪滿。

    那個人類終於停下了動作,有些好奇望著他,那目光中充滿了不屑與輕視,就好像在看一隻螞蟻。

    他被那輕視的目光激努了,憤怒地衝去,想要與那人類拚個你死我活。

    但那人類只不過輕輕一揮刀,萬千件武器便同時飛起來,向他紮了過來。

    面對這樣詭異的一幕,即使是以他的勇武,也被嚇破了膽子,生平第一次後退,而且還是很狠狽地連滾帶爬地從陣地上逃了下來。

    那一場戰鬥最終還是以妖軍的失敗而告終了,倖存者十不足一,儘管沒有誰嘲笑他當時的膽怯,但他卻仍羞愧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抬不起頭——沒有人知道,當他幸運地逃下戰場的時候被嚇得尿了褲子。

    後來,他才知道那晚站在那城牆缺口上的人類叫顧遠來,人類稱他為霹靂仙人。

    那一戰成了他畢生的恥辱和噩夢。

    為了洗刷這種恥辱,他在以後的作戰中總是衝在最前面,無論多麼艱苦的環境都絕不後退。為此,他贏得了「猛牛」的稱號,成為妖軍中勇武的象徵。可這種衝動也讓他付出了代價,雖然是最早的妖軍元老,可只因為他打仗不肯坐鎮指揮只會衝鋒陷陣,所以至今他雖然榮譽無數,爵位甚至高過了統領兵團的元帥,但實際軍職卻依然只是牛頭聯隊的隊長,只不過此時的牛頭聯隊數量已經高達兩萬。

    他的勇猛即使是人類也一清二楚,就好像沒有人能否認地球繞著太陽轉一樣,也沒有人或妖能夠否認牛頭第一聯隊的隊長是真正無畏的勇士。

    但上千年的征戰,卻讓他無法忘記那夜恐懼,每個夜晚他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只因為那個噩夢中有一個人。那人並高大,也不強壯,長得也算不上帥,只有一人一刀,卻輕而易舉地殺盡了兩千個牛頭戰士,只需要輕輕一揮手便可以奪取他的性命。

    每次的噩夢都會讓他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於是在戰場上他也就更加的凶殘無畏。

    他堅信只要自己始終這樣勇敢地戰鬥下去,終有一天會忘記那個人,忘記那個人帶給他的恐懼。

    他一直堅信這一點。

    直到今天,直到他再次看到那過千年卻在記憶中越發清晰的面孔,直到他再次在現實中看到那讓他在無數次的噩夢中呼號驚醒的模樣,他才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他忽然間明白了,那千年之前的恐懼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流誓消失,它依然在心底生長壯大著,什麼勇武第一,都只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罷了。

    那一瞬間湧起的恐懼將他整個身軀都吞沒了,他甚至都沒有面對那張臉的勇氣。於是就好像千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他再一次拋去武器,轉身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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