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窮處 第三卷 三十二 今夕是何年(下)
    「啪!」的一聲,楚翔手中的酒杯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臉色剎時蒼白如紙。自大半年前陳郁班師後,符陵絕口不提進攻周國之事,留春園建好之後,更是縱情聲色,醉生夢死,二人亦是情深意濃,好得如蜜裡調油。今日忽然聽符陵舊事重提,楚翔指甲插入掌心,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已說不出話來。

    符陵佯裝不察,笑道:「天上又沒打雷,翔兒怎地嚇成這樣?」讓人掃了地上碎片,換過酒杯,重為他斟了酒,又追問道:「你覺得哪種法子更好?」

    楚翔差點要拍案而起,怒斥他用從周國搜刮到的錢財再去滅亡周國,簡直是厚顏無恥,喪盡天良!咬咬牙終於強忍下這口氣,心知符陵就是要試探自己的反應,盡力平靜地道:「陛下如何安排,本不該我來說三道四,但周國的歲貢本已沉重,陛下若要加賦,一時半會怕也籌措不了。」

    符陵笑道:「翔兒畢竟心疼故國,不看僧面看佛面,朕便遵從你的意思,那就減少我朝官吏的俸銀好了。」

    楚翔深深吸氣,又道:「這打仗總是費錢費力的事,不管用什麼法子籌錢,都所耗巨大。周國現在既已稱臣,歲歲上貢,陛下何不坐享其成,就此劃江而治?就算能一鼓而下江南,要收復南人之心又談何容易?那陛下要想有一日清靜也不可得了!」

    符陵沉吟一陣,方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秦國上下為一統江山準備了多年,事到如今,成功在望,朕決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廢!如果軍費不措,緩個一年半年雖是無妨,若拖得更久了,恐又生變數……」笑一笑,復道,「今兒是什麼日子,朕說這些做什麼?壞了興致。來,休談國事,且飲美酒!」

    楚翔知他心意堅決,無法再勸,強顏歡笑與符陵把盞,但珍饈佳餚此時已味同嚼蠟,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那美酒卻分外苦澀,這一天到底躲不過,苦酒終究要自己來嘗……符陵談些風花雪月的事,不住地勸酒。酒入愁腸,本就易醉,不多時楚翔竟至酩酊,伏在符陵身上,酣然睡去。符陵一動不動任他*著,手中握著的半杯酒,早已冷透了,婉轉的歌聲仍未停,聽那湖面上北風呼嘯,雪卻越下越大了……

    坐了良久良久,天已擦黑,符陵方起身橫抱楚翔進了寢宮,自有太監忙著鋪床,並準備沐浴熱湯。符陵聞到楚翔一身酒氣,卻覺得渾身倦怠,不想再為他沐浴,就將楚翔放在床上,除了鞋襪,自己也和衣上床,*坐在他旁邊。

    隔著床帷透進來的一點微弱燈光,符陵靜靜地凝望著楚翔睡夢中的容顏,他神情甚是安靜,蜷著身子,如一個小小的嬰兒,細長濃密的黑色睫毛垂下來,看不見清澈的眼眸,眼角濕漉漉的卻似有淚痕。符陵曾無數次在他沉睡時,在一旁端詳他的睡顏,此時卻沒來由的一陣心痛,用衣袖輕輕為他拭去淚痕,低聲道:「翔兒,難為你操這份心,只是……只是朕要讓你失望了。」

    楚翔睡到半夜,忽然低聲呻吟要水喝,符陵一摸,渾身火燙,竟是發起了高熱。符陵急傳當值太醫來看過,說是染了風寒,開了副方子煎了藥來,符陵親喂楚翔喝了。初時符陵並不在意,但過了兩日,病情卻不見起色,除發熱囈語外,更添了夜咳,一入夜就咳個不休,不但楚翔自己睡不著覺,連符陵也被攪得夜夜無眠。符陵這才焦急起來,遍請諸位太醫來會診,有說是風寒,有說是肺癆,但就連蘇太醫也束手無策,不能診斷,開的方子只能不好不壞地拖著。蘇太醫稟報用清淡飲食好生調養,保暖防寒,莫使病情加重,等捱到開春天轉暖了再作打算。

    符陵特選了兩名御廚專門照顧楚翔的飲食。楚翔喜歡桂花,秋天過後符陵便令將園中的桂花都收下醃漬了,這會卻拿出來,用上好的香米,加上冰糖、枸杞、蓮子,日日給他熬桂花粥喝,清香四溢,楚翔每次也只勉強喝得下一小碗,眼看著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這日早晨符陵喂楚翔喝了桂花粥,輕輕捏了捏他下巴,笑道:「看這瘦得尖嘴猴腮的,倒像是朕沒飯供你吃。前幾個月朕好容易才把你養胖,這下又前功盡棄了!」

    楚翔想笑,卻又猛咳起來,符陵忙為他捶背,好一陣楚翔才緩過氣來,道:「我的病不妨事,只是累了陛下。」

    符陵道:「你無災無病,朕再累也無妨,只怕良藥易求,心病難醫啊!」握著楚翔的手,放在掌心中摩挲,看那原本豐潤如玉的手指已露出嶙峋的骨節來,符陵長長地歎了口氣,低頭吻了吻楚翔的指尖,回身將他攬入懷中,道:「翔兒,朕該拿你怎麼辦?」

    楚翔在他懷抱中似有點發僵,沉默了半晌,方道:「陛下既然已知道病症,要治倒也容易,只是捨不得那藥了?」

    符陵聞言,推開楚翔,定定地看著他,眼神複雜,面色陰晴不定,看了好一陣,終於搖了搖頭,道:「不是朕捨不得,你心裡想什麼,無論你開口與否,朕都會為你辦到,只除了這一件……你當知道,每個人,都有他與生俱來的責任。」

    楚翔微笑了笑:「每個人,都有他與生俱來的責任,我明白了,原來你放不下的,卻要我放下……」

    他最後幾句話說得極輕,符陵未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楚翔搖了搖頭,道:「陛下曾許我求一件事,但原來世上也有陛下給不起的東西,我求與不求又有什麼分別?」符陵一愣,楚翔不待他回答,又大咳起來,就著符陵的手喝了半盞茶水,倒下去睡了。

    轉眼快進臘月了,天氣愈加寒冷,湖面上已結了薄薄的一層冰。楚翔的病情一直都不見好轉,整日裡都蜷縮在床上,畏寒畏熱,心慌氣短,精神倦怠卻又不能入眠。符陵整夜整夜地抱著他,總是將要天明時楚翔才能小睡片刻,人早已是形銷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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