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 第一品 劈棺驚夢 第十三章 驚變
    灌園叟事件之後,聖上更加沉默,時常對著天空出神,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

    從九成殿我住處移植回成象殿的鳶尾花一共有兩株,聖上和我齊心協力,費時三天,終於在寢宮外開闢出一片花圃,供兩株花菩薩棲身,這期間夏東海和翟讓原本是想要幫忙的,但是聖上堅持不讓他倆插手,至於好不容易殺入種植小組的我,也只不過是在旁邊指點他培土澆水,半點活計都沒撈著。

    那花圃完全是聖上自己一手一腳築起來的。

    但是不幸的是,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在移植過程中傷到了根莖,鳶尾花在入住成象殿的第三天,就莫名枯死,這事件發生得一點徵兆也無,以致於我甚至都還沒意識到,它就快活的去天上唱歌了。

    那天早上,我和夏東海站在花圃跟前,坐困愁城,兩人都很清楚,這兩株花對聖上而言,意味著什麼。

    「怎麼會這樣?昨天見它還好好的,一夜之間,怎麼就死了?」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懶洋洋說道:「可能是水土不服。」

    夏東海氣得瞪眼,「九成殿和成象殿相距還不到五百米,有什麼水土不服的?」

    「現在討論這個有什麼用,不死也死了。」

    「那該怎麼辦?」

    「沒有辦法了,為今之計,只有即刻知會灌園那邊,差人送一盆過來頂替。」

    「時間來得及麼?」

    「來得及的,聖上昨天夜間讀書到很晚,今天必定會晚起,只要你能夠趕在上午十時之前把事情辦妥,以他門外人的大眼珠,應該不會察覺我們偷梁換柱了。」

    夏東海沒作聲,眼角抽搐不已。

    我不耐打了個哈欠,「你抽搐有什麼用處,趕緊行動才是真。」

    「行動什麼?」聖上在我背後平平說道。

    我頭皮發麻,轉過身賠笑說道:「聖上今天起得真早。」他今天穿著湖色長衣,一直拖到足踝,腰間鬆鬆繫著條明黃絲帶,越發顯得身形瘦削修長。

    聖上聽若無聞,漆黑眼珠看著枯死的鳶尾花出神,良久輕聲歎息,「不是你的,果然無論怎樣努力,都不是你的。」

    我雖然不聰明,也很清楚知道,聖上說這話的意思,決計不是指鳶尾花而言。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我很想要跟過去,但是夏東海拉住了我,「你別去,讓他自己呆一會兒。」

    那天晚上寢宮的燈火一宿都亮著,聖上一宿都沒合眼。

    第二天早晨,我端清水進寢宮,準備伺候聖上梳洗,卻發現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驚得打翻銅盆,連忙撲過去將他扶起來,切他尺脈,用力掐他人中和虎口,「聖上你醒醒,來人,快來人。」

    第一時間趕到的永遠是忠心不二的夏東海,他見到此情此景,也是有些慌張,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將聖上抱到臥榻上,急急替他推宮活血,一盞茶功夫之後,聖上睜開了眼,「我怎麼了?」

    夏東海別過臉,哽咽難言,幾欲落淚。

    我解釋道:「你昏倒了。」

    聖上出了會神,溫言問我:「今天的藥包張愷有無差人送來?」

    「有的,昨天傍晚十分左右送到的。」

    「好,我今天突然想要早些服藥,你去膳事房準備,稍後端來我喝。」

    我揀起地上的銅盆,悄無聲息退出寢宮,心裡十分明白的知道,聖上說想早些服藥是假,藉機支開我,和夏東海說些緊要的話才是真。

    我窩在膳事房慢不吞吞熬藥,一邊胡亂想心事,不大功夫夏東海雙眼紅腫的來找我,「我有點事要離開一天左右,翟讓和我一起去,成象殿就剩你和聖上兩人,在此期間,你好生照顧聖上,防著歹人行刺,不要讓聖上有半點閃失。」

    我險些跳起來,「夏將軍,我一個卑賤宮女,文不成武不就的,照顧聖上倒是沒有問題,但是歹人行刺,我怎麼護衛他周全?」

    夏東海蠻橫說道:「這個我不管,總之聖上就交給你了,至於要怎麼護衛他周全,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辦法。」

    我氣結,「算了,我不跟你爭,至多不過真有歹人行刺,我護在聖上跟前就是了。」

    夏東海說道:「田氏,你非常機敏,只要你善盡職責,聖上一定會安然無恙。」

    我癢癢然說道:「難得你這麼看得起我。」

    夏東海離開之後,我繼續留在膳事房,按照張愷藥方上所寫的,將藥材熬足一個時辰,這才倒出藥液,過濾藥渣,盛到青花瓷碗裡,端去寢宮打算伺候聖上服用,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我站在臥榻旁邊,望著他出神良久,最後悄聲歎息,潑了那碗湯藥。

    一整天我提心吊膽等待從天而降的歹人出現,時刻準備奮不顧身為聖上擋下致命毒箭或毒藥或七傷無影奪命拳,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成象殿風平浪靜,沒有一個訪客。

    到了晚上八時左右,終於有人在大殿外邊敲門了,我忐忑不安之餘又寬慰的想,這歹人看來還是頗有禮貌的,行刺聖上還先敲門。

    我膽顫心驚打開大門,看到的卻是李孝本,劈頭就說道:「田姐姐,你家裡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李孝本猶豫了陣,「有人在揚州城外十里地方,發現你父母的屍身,縣衙的仵作初步勘驗過,說是給人勒斃的。」

    我眼前一黑,彷彿給人當頭一棒,腦中轟轟作響,宛如踩在棉花團上一般,腳下輕飄飄的半點不著力,「我弟弟妹妹呢?」

    李孝本說道:「現場有劇烈打鬥痕跡,猜想應當是被劫持了。」

    「縣衙有沒有查出是什麼人行兇?」

    李孝本搖頭。

    我跌坐在地上,雙手蒙住面容,很想要放聲痛哭,又振作起來,「李孝本,這件事你要幫我,田武和碧桃很可能還活著,你務必要幫我把他們找出來,因為你欠著我一個天大的人情。」遂把之前追查聖上遇襲事件時,自己如何阻撓夏東海拘拿他問話的事說過一遍,「雖然我出發點是為著田武著想,但不可否認,這在客觀上令你受益了,現在田武有難,他又是你十分要好的朋友,於情於理,你都該伸以援手。」

    李孝本笑出來,「我說怎麼老不見夏東海來拜訪我,原來是有田姐姐在背後幫忙,田姐姐這筆恩情,我記下了,」他沉吟片刻,「田武和碧桃的事,我會處理的。」

    我心下略安,又問道:「聖上寢宮那條玄菟蛇果真是你放的?」

    李孝本反問我:「有沒有咬傷聖上?」算是默認。

    「有,不過發現的早,夏東海又急救得當,所以沒有造成傷亡。」

    李孝本扼腕,「老天不成全我。」

    我躊躇了陣,問道:「你為什麼要行刺聖上?」

    李孝本笑出來,「這話說起來就長了,田姐姐,你久居行宮,沒有在外間走動,不知道現在的形勢,現在天下風起雲湧,各州各縣都有賊人揭桿,到上個月,前後已經有十八路反王,這當中,最具競爭力的有兩人,一是馬邑人劉武周,他北連突厥,自稱定楊可汗,手下有強兵二十四萬,另外一位,就是本朝的蒲山公李密,去年中他反出長安,聯合本朝前揚州刺史翟讓,據守洛倉瓦崗山,擁兵二十萬,建立西魏大魔國,自稱是開元魏王,並封翟讓作司徒,賜號東郡公。」

    我驚得脫口叫出來,「翟讓?你說翟讓?」

    「對,有什麼問題?」

    我定了定神,「沒事,你接著說。」

    「劉武周和李密都是武人出身,驍勇好鬥,馬邑和洛倉相距不是太遠,兩方為著疆界的緣故,從今年初開始,爭鬥過許多次,各自傷亡慘重,最後李密的輔相魏征提出建議,說大家起兵,不外是為了坐正天下,但天下雖然是大,終究只有一張龍椅,誰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就看誰先拿到楊氏那顆傳國玉璽,誰拿到傳國玉璽,誰就有權號令天下,劉武周表示同意,他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大將軍宋金剛進長安盜取玉璽,但是聖上恰好早宋金剛一天離開長安,趕來了揚州。」

    我乾笑道:「知不知道李密這邊派了誰盜玉璽?不會是翟讓吧。」

    「就是他。」

    我歎氣,難怪翟讓會出現在揚州。

    突然有些擔憂夏東海,他不知翟讓包藏禍心,帶著他外出辦公,會否有危險?

    又或者翟讓會不會趁著這次機會,甩開夏東海,潛回成象殿,強行索取聖上的玉璽?假如是這樣,我的處境就艱難了。

    我乾笑道:「聖上今次過揚州,不會是帶著玉璽來的吧?」其實張愷一早已經把這問題答案說出來了,但我總還是存著一絲渺茫希望。

    李孝本點頭,「就是帶了玉璽來的,長安正陽宮目前是七歲的皇長孫代王監國,但他手上沒有玉璽,這一點我父親已經打探清楚,告訴我了。」

    我試探著問道:「你行刺聖上,是為了找玉璽?」

    「是。」

    我想了想,斗膽問道:「那麼你是屬於哪一方的?」

    李孝本悠然笑道:「勉強算是劉武周部吧,我受雇於劉武周。」

    我歎了口氣,「你找就找玉璽,做什麼還行刺聖上?」

    李孝本解釋道:「田姐姐你誤會了,那天我冒險潛入聖上寢宮投放毒蛇,主旨其實並不在行刺皇上,而是想要攪亂成象殿宮禁秩序,迫使夏東海向驍果營求援,使我有機會進駐成象殿,搜索玉璽,但我顯然還不夠瞭解夏東海其人,」他若有所思說道,「聖上雖然是被咬傷,但成象殿宮禁沒亂,夏東海沒有向驍果營求援,為什麼?」

    我嘲諷的笑,「因為他找了一個外援,你無論如何都猜不到的外援。」

    「誰?」

    我幸災樂禍的笑,「就是翟讓。」

    李孝本驚訝得眼珠都凸出來,「翟讓?!」

    「對,世界就是這麼小,翟讓,他是夏東海的朋友,這時候恰好又在揚州,不過,現在想來,他應該是跟蹤聖上來揚州的了,行刺事件發生之後,夏東海覺得恐慌之極,所以他請了翟讓幫忙,又有意無意籠絡我,但就是不向驍果營求援。」

    「為什麼?」

    「他這個人疑心病重,除了自己人,誰也不相信。」

    「原來如此。」

    我頗是有些幸災樂禍,「李孝本,現在看來,你上次冒險行事,帶來的唯一收穫就是,替翟讓鋪平了路子。」

    李孝本冷笑,「進入成象殿有什麼了不起,找到玉璽才算贏。」

    「玉璽很難找?」

    「不難找我一早已經得手了,從聖上駕臨丹陽宮開始到現在,我前後已經潛入成象殿五次,把寢宮裡裡外外搜遍了,連玉璽的影兒都沒見到,」他突然古怪掃我一眼,「田姐姐,聖上好似對你很是寵愛?」

    我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我不過是個粗使丫頭,就負責替聖上煎煎藥,熬些湯什麼的。」

    李孝本含笑說道:「田姐姐,我說過我會處理田武和碧桃的事,但可沒說把他們找回來,你想要確保田武和碧桃平安,就要對我有所表示。」

    我乾笑,「我願意替你洗衣做飯,伺候你妻妾梳洗打扮,這樣夠不夠?」

    「田姐姐說笑了,這些事我隨便買個丫頭做就可以了,我需要你替我作些別的事,比如:找出聖上收藏的玉璽?」

    「這種高技術含量的工作,我可不會做。」

    「這樣啊,」李孝本歎了口氣,「那我只好自己來了,考慮到我可能需要花費許多時間來搜索玉璽,因此找回田武和碧桃的工作,勢必要稍稍壓後了,如果因此使兩人遭到歹人殺戮或者是凌辱,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我手上資源和兵力都十分有限,實在是沒有辦法同時安排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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