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玻璃窗望出去,天空裡密密佈著鉛灰雲層,花園裡一片冉冉的潮氣,天色晦暗不明。雲昊歷來用早點極準時,時鐘光光地敲第八下時,正好踏入餐廳,見陸豫岷負手站在窗前朝大門張望,聽腳步聲進來,卻連頭也不回。
他倒未在意,自去拖開餐椅坐下,從銀質壺裡倒出一杯咖啡,又伸手拿過今日的報紙,低頭匆匆地將報紙看了一遍,擰眉微笑道:「兩年前特意寫的認親啟事,到底沒機會刊登出來。唉,今日又該替雲擬一份結婚啟事了。」
陸豫岷默默地轉過身,眉間微有憂色,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皺眉道:「三小姐怎麼不下來吃早飯?」
雲昊將報紙放到桌上,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道:「雲昨晚回來就囑咐過,喧兒昨日有些暈車,要好好補一覺,今天早晨不必打擾她們。」
陸豫岷點點頭,走到餐桌旁坐下,想了想卻又招手叫過女傭道:「你到頂層去敲敲門,若聽到三小姐答應,就問問她中午想吃什麼菜。」見雲昊目光疑惑,苦笑道:「請二少爺莫要怪罪。我有點不放
雲昊心中大奇,緩緩地將杯子放回桌上,微笑道:「你今日怎麼了?有事情就說。」陸豫岷卻搖頭不語,略等了一會兒,見女傭折返回來,忙站起來問道:「小姐說什麼了?」
女傭卻神色惶恐,搖頭道:「我敲了半天門,都沒聽到小姐答應。恐怕睡得太沉了。」
雲昊橫目向他一掃,低呼出聲,霍然起立。扔下餐巾便往頂層奔上。衝到門前抬手便欲砸門,想了想又換成屈指輕叩,喚了兩聲「雲」。屋裡卻毫無動靜。
他心裡一沉,一腳便狠狠揣下。門重重地晃了晃,裡面仍是寂靜無聲。陸豫岷氣喘吁吁地拐過樓梯轉角,見他又抬腳欲踹,忙喊道:「用鑰匙開。」雲昊一聲不吭,接過鑰匙光光地擰開鎖。急急推門衝入,卻立刻像癡了似的呆在當地,半晌轉過身咬牙道:「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他的目光冷寒如冰,陸豫岷欲言又止,歎口氣苦笑道:「我若都知道,又怎麼會讓小姐……偷偷走了?」
屋裡靜悄悄地空無一人,被褥整整齊齊地攤在床上,觸手尚溫。窗簾只拉開一半。黯淡的天光從玻璃窗透入,滿床錦繡般地粉紫色彷彿都在黯淡地苦笑。床頭花瓶裡還插著昨日的玫瑰,滿滿一束恬靜的深紅。還未從清夢中醒來,只有芳澤甜軟襲人。
雲昊目光狂亂。扭頭在房中四顧。瞥見花瓶下壓著一角粉箋,撲過去伸手拿起。箋上淚痕猶濕。果然是雲地筆跡,用墨藍水寫就,清秀雅致。
「哥:
當年不明世事,情懷初開,隨祖蔭私奔至青浦,令少奶奶枯槁獨居,已經害人不淺。此次她更因我而遽然病逝,幽冥中再負故人。
長夜難眠,伏枕輾轉間悄然思省,夫妻倫常是人間的大信不墜,我兩番做錯,今生已無法彌補過失,更無顏面以夫妻之名與祖蔭相對,緣止於此,不如就此相忘。
我已帶喧兒遠走,並以上帝之名起誓,哥若因此懷恨祖蔭,日後再對他有不良之舉,所有罪孽罪果,冥冥中定會報應至我身。
雲頓首」
雲昊呻吟一聲擲下紙箋,已是步履不穩,癡癡在床角坐下,身子幾乎弓成一團,突然抬頭怒道:「她怎麼會知道?難道是祖蔭埋怨她?他竟然敢……害得雲遠走……」將拳頭捏得格格直響,光一聲將花瓶砸得粉碎,站起身就往外衝。陸豫岷一步攔在他前面,大聲喝道:「少爺,你冷靜一點。」見雲昊臂上力氣極大,只得喊道:「有件事不得不跟少爺說……小姐昨日陰差陽錯先到了張家……得知少奶奶死因後,雖然後來也去了沉香寺,但並未跟祖蔭說出真相。」
雲昊腳下一頓,狠狠地看著他,冷冷地道:「你還知道什麼?你為什麼要瞞著我?」伸手推開他便要往外走。陸豫岷卻靜靜地握著門把手不動,搖頭道:「昨晚我怕你知道後立刻去質問小姐,反而將事情弄糟……少爺,我們已經錯了兩次,不能再錯了。」
雲昊目光冷寒如冰,面無表情地道:「讓開。」
陸豫岷重重搖頭,痛心地道:「少爺,你冷靜點聽我說。小姐她……外柔內剛,現在心結難解,滿懷愧疚地離開,你若這樣狂亂,就算找到她,恐怕也難勸她回頭,只會令小姐更加義無反顧。你仔細想想,她昨天從沉香寺出來時,是不是像換了一個人?臉上那種小女兒家心思清明地感覺,已經全部沒有了……連少爺您都被她瞞過……」歎了口氣道:「我心裡總把小姐當成……四姨太。當年四姨太說世事難兩全,我就偏想讓小姐事事圓滿……小姐與祖蔭兩情相悅,唯獨欠缺名份,我就千方百計地替她盤算。」他眼底隱約淚水閃動,輕聲道:「咱們一心想讓小姐好……萬事替她打算周全,再逼她接受,卻從來都沒問過小姐自己,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雲昊的聲音疲乏而冷淡,搖頭道:「世事複雜黑暗,她心地單純,怎能知道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我這個當哥的替她甄選,難道還是做錯了?」
陸豫岷默默地不出聲,頓了頓道:「我們怕小姐被欺騙,逼她遠走以忘情,此時再看,當年確實做錯了……我昨晚覺察不對,立刻回沉香寺告知祖蔭重要關節……他得知真相後幾乎昏厥,當時便聲淚俱下,連聲說都是他不好,對不起小姐……並沒有埋怨少爺半句。1——6——K」雲昊目光閃動,半晌輕聲道:「那他怎麼沒跟你回來見雲?」
陸豫岷歎口氣道:「昨日斷七。正是亡人魂魄投生的日子……他不能貿然扔下那邊不管。他說等過午夜子時一過,便立刻趕回上海見雪櫻和他女兒。」吁了口氣接著道:「請少爺稍安毋躁,我立刻帶人去找小姐。請你在家中等著祖蔭。他若子時從青浦動身,也差不多該到了。小姐如今心結糾結。恐怕……只有祖蔭才能替她解開。」
雲昊伸手覆額,目光漸漸冷靜,半晌輕聲道:「你去吧。雲孤身一人,又帶著喧兒,想必走不了多遠。你截到她。就說只要她肯回來,以後萬事都隨她心意,我決不再干涉……」
陸豫岷深深一點頭,輕聲道:「少爺還是去書房等我電話吧,免得在這兒……觸景生情。我出去時跟門房說一聲,若是有陳姓客人到來,不必另行通報,直接帶去書房見您。」
書房裡黯黯地,雲昊也不願開燈。走到烏暗暗地書櫃邊,俯身拉開下層抽屜,將兩年內雲寄回的信函統統拿出。握在手裡一一翻檢。此時再看信封上一絲不苟的「上海閘北台家橋益群紡紗廠陳祖蔭親啟」字樣,只覺心中錯綜複雜。長歎一聲。將信件放到桌上,坐到椅中一枝接一枝地吸煙。默默盯著裊裊地煙霧發呆。
書房門輕輕地開了,隨著門開處帶起微風,青白色淡煙朝著天花板曖曖迴旋而上,門口處悄然出現一個極清峻的身影,穿一身竹根青長衫,恂恂如燕竹。煙靄不明,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雲昊半晌才反應過來,忙站起身,垂首卻無話可說,尷尬地道:「你來了?」
祖蔭慢慢走進來,狠狠地盯著他看,目光如能吞噬人般,聲音怒意激盪,卻極力壓抑怒火,一字一頓地道:「櫻兒在哪裡?還有我女兒呢?」
雲昊避開他地目光,低聲道:「你來晚了一步……雲帶著喧偷偷走了,剛離開不久,想必走不了多遠……陸經理已經帶人去找,等截到人後立刻就打電話回來。」
祖蔭急怒交加,張口竟說不出話,半晌吃力地道:「櫻兒帶著喧兒走了?她昨日來見我時,竟然……一字不提喧兒是我的親生女兒……」想到雪櫻獨自將女兒帶大地艱辛不易,再想到昨日喧兒在他懷中撒嬌癡笑,只覺滿心痛楚如撕裂,眼中淚水簌簌落下,哽咽道:「櫻兒她心地善良,性情又溫柔如水,若非遇到了萬不得已地難關,她怎能狠得下心一個字也不跟我說?又怎能帶著女兒悄然遠走?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雲昊目光冷凝,將桌子狠狠一拍,霍然立起,恨聲道:「她是我親妹妹……我就這麼一個妹妹,能對她做什麼?倒是你,昨天跟她說的什麼話?夫妻倫常是人世的大信不墜……只有你這種書獃子能講出這種話。她為什麼悄然遠走?就是你地大信不墜將她逼走地。」
祖蔭地聲音幾乎索索發抖,沉聲道:「她是你親妹妹?你現在親口承認她是你妹妹了?你這個混蛋,兩年前在這間書房裡,跟我說地是什麼?還逼我答應在樓上不得出聲,眼睜睜看著你演戲。你怎麼能如此騙人?」
雲昊眉峰微挑,冷冷一笑道:「我騙人又怎麼樣?我讓你別說話,你就真個傻呵呵地不出聲?那晚只要你出言喊一句,恐怕就不會是現在的結果。你如今還敢怪我?」
祖蔭氣得說不出話,猝然間竟被這般無賴言語堵得無言以對。垂目看見滿桌信封上地「陳祖蔭」,低低驚呼,忙伸手拿起一封。撕開信封的人恐怕極為急切,大部分信封口都如毛邊紙般亂七八糟,他抬目狠狠瞪了雲昊一眼,低頭抽出信紙,就著窗口透入的晦暗天色看了兩行,已是潸然淚下,哽咽道:「傻櫻兒,當初我到上海承接益群紗廠,本就是為了你。就算紗廠被英使館強行收購,又有什麼關係?你怎麼就為這個,忍心扔下我獨自離去?」
他抬起頭恨恨地看著雲昊,目光卻漸漸平靜安詳,半晌竟然微微笑了,輕聲道:「你當年竟然以此逼她遠走?我也不欠你的人情。區區紗廠,送給你就是了。」舉目四顧,伸手從桌上的筆架裡抽出一枝自來水筆。將信紙翻過,俯身在背面刷刷地寫下幾行字。橫目一掃,又拿過桌角地裁紙刀,將雪亮的刀鋒往左手拇指上重重捺,滿手頓時鮮血淋漓,朝落款處用力按下指印。
他慢慢直起身。眼中瞬間怒意迸發,狠狠地道:「我立了字據在此,益群紡紗廠現在歸你所有,願意讓哪國使館收購都隨便。」指間鮮血汩汩,啪啪地落到滿桌信封上,血珠四下濺開,如桃花朵朵,在紙上鮮活盛開。他又將信紙往雲昊面前一推,嗤嗤冷笑道:「當年你做地人情我都還清了。請你把櫻兒和女兒還給我,從此放我們全家一條生路罷。」
雲昊早已驚呆了,正要張口說話。眼角卻瞥到門口驀然出現一個黑沉沉地人影,悄無聲息地對著房內舉起槍管。他反應極快。電光火石間已俯下身去。從抽屜裡摸出槍,抬臂對門口揚手連射。
兩處幾乎同時烏芒一閃。啪啪幾聲巨響,門口那人被打中胳膊,扶著門框搖搖欲墜,掙扎著對桌前獰笑道:「二少爺,大太太說雲騰少爺在地下孤零零地,無人供他鴉片消遣,請你下去陪他,免得他一人寂寞難受。二姨太說……」話未說完,突然雙眼圓睜,像見到難以置信的事情,驚異地張大了嘴巴,顫顫巍巍地朝桌後抬起手來,胸口卻又啪啪連中幾槍,只來得及說了句「二少爺,你竟然……」,便沿著門框軟軟栽倒。
鮮血如瀑飛濺,大片大片地玫瑰紅在桌上緩緩洇開,在漠漠陰靄裡如桃花般鮮明亮麗。是那日他挑簾而入,正對著窗外一樹雲霧漫漫地桃花,雪櫻站在窗前,衣服地雲肩上、衣襟上繡著無數玲瓏花紋,胭脂樣地大紅色襯著春暖日妍,畢畢剝剝在空氣裡燃燒。
是那日櫻兒的石榴紅兜肚上繡的無數桃花,絲絲縷縷的馨香銷魂入骨。他伸臂將她攬在懷中,朝那一抹石榴紅深深吻下,身體亦慢慢在她胸前綿軟,只願從此長醉不復醒……有人急急地伸手接住他,焦慮地俯身說什麼,卻漸漸聽不見了,恍然中只覺眼前這張臉地弧線柔和圓潤,與櫻兒極為相似……
雲昊抱著祖蔭略一移動,見他胸前鮮血如瀑,竹根青長衫已幾乎被血染成紫紅,只嚇得心神俱裂,急急喊道:「祖蔭,醫生馬上就到……你千萬要堅持住。」見他臉色蒼白如紙,呼吸極為微弱,眼看著已命懸一線,不覺心如刀割,泣不成聲地道:「是我錯了,都是我錯了。求求你千萬堅持住……好妹夫,求求你了……」
祖蔭在他懷中微微動了一下,竟然漸漸地睜開了眼睛,嘴邊綻開一絲笑容,吃力地張了張口,雲昊忙俯身到他耳邊,只聽他的聲音細微如蚊:「是我命中注定……沒有福氣……讓她把我忘了吧……別告訴櫻兒……」他的臉上並沒有悲切之色,眼神明淨安詳,眼睜睜地看著雲昊點頭答應,低低地歎口氣,慢慢閡上雙目。
雲昊心下一片茫然,像癡了般呆坐在當地,淚水如泉般嘩嘩湧出,恐熱淚滴到祖蔭臉上,忙抬手去拭,只見襯衣袖子已被鮮血染得透濕。他忽然暴怒如狂,朝著門口呆呆圍立的傭人怒喝道:「誰,是誰把大太太的人放進來的?」
門房抖抖索索地道:「陸經理……走的時候,吩咐說只要是姓陳的,就直接領到書房見您……」
他竟然寒磣磣地打個顫,垂目看著祖蔭安靜的臉龐,慘笑如哭:「這是我地報應,都是報應,可是天殺的……為什麼要報到你身上?」
房間的電話突然叮零零地響起,在寥寥地房間裡回聲蕩然,簡直刺耳刺心。他只是呆呆地恍然未聞,門外有膽大的傭人走進接起,聽了幾句捂上聽筒,轉頭請示道:「二少爺,是陸經理地電話……三小姐找到了,在回法國地郵輪上,船還沒開……現在怎麼辦?」
他緩緩抬起頭來,滿臉淚水縱橫,悲哀到了極處,心思反而平靜如鏡面。此心彷彿天地洪荒,人世的所有悲哀和歡喜都漸漸抽身而去,良久輕聲道:「讓她走……讓她走吧……」
屋裡籠著一層青色地淡巴菰煙霧。甘冽清苦。書櫃角上有繁瑣的雕花裝飾,在裊裊青煙裡如得了生命般蠕蠕而動。剛才被槍聲驚動地鳥兒又三三兩兩飛回園中。撲啦啦的從樹叢裡掠過,身影如閃電般在玻璃窗外一閃,便遠遠飛去了……
天空非常乾淨,兩隻雪白的海鷗在碧藍天色下啾啾飛過,羽翼上彷彿負著暖陽地影子。海上沒有一絲風濤。水面只是渺渺的一片綠色,安安靜靜地鋪開去,像個頂聽話地孩子。雪櫻抱著女兒站在船頭,指著遠處隱隱浮現的一線陸地,教她說「法蘭西」。見她口齒極為清晰,心中歡喜不盡,在她臉上深深親了一口,微笑道:「喧兒真聰明。」
並不是吃飯的鐘點,船側卻光光地響起喚人集合的鐘聲。她十分詫異。便抱著女兒往甲板上走。陸陸續續地又有不少人到來,卻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三三兩兩的交頭議論。過了一會兒。竟是船長親自領著一對清秀地年輕人過來了,等大家漸漸安靜。笑容滿面地宣佈道:「報告諸位一個喜訊。這對中國的年輕人搭載郵輪時一見鍾情,已經決定抵達法蘭西後便去教堂宣誓結婚。諸位與他們同船數月。亦算有緣,若有願意去教堂觀禮的,不妨此時留下姓名。」
那青年男子清秀如竹,氣質溫潤,眉宇間喜氣盎然,低頭與那女孩深情相望,眼中彷彿只有她一人。雪櫻心裡微微一動,俯身將喧兒放下,回手從無名指捋下戒指,上前一步遞過去,微笑道:「恭喜你們。」
戒指在陽光裡寒光映目,如泠泠的水滴在指間盈盈閃爍,竟是極為珍貴的晶藍鑽石。兩人都被嚇了一跳,面面相覷,回過神後齊齊搖手拒絕。雪櫻硬將戒指塞到女孩手心中,握住她的手微笑道:「這個權當賀禮,是我和外子的心意……原來那只戒指的內圈上,還刻著情比金堅四個字,這一隻雖然沒有,也希望你們能情比金堅。」
那女孩還欲退回,見她已泫然欲泣,只得將戒指收起,輕聲道:「謝謝您。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雪櫻微微一笑,輕聲道:「外子姓陳。」
兩人點點頭,齊聲懇求道:「請陳太太到時候一定來觀禮。」
她見他們眼中殷殷期盼,又是喜事當頭,也不便乍然拒絕,便含笑道:「好,我一定去。」俯身抱起喧兒緩步離開,走回船頭方才站的地方,指著碧藍天空繼續教女兒說話。
天空透藍得幾乎透明,連陽光亦像是透明地,照著蒙瑪特的白色小教堂頂子,如同畫布上不小心沾上的鈦白粉,清清淡淡地點綴在色彩斑斕地巴黎上。教堂外的小花園裡種著一畦畦地蝴蝶蘭,紫色蓬蓬盛開,如草一樣茂盛。
教堂內牆壁上滿滿地嵌著碎玻璃地聖像,湊成聖經裡的故事,人間地悲苦喜樂都一折一折地濃縮在此,燦爛肅穆到了極處。雪櫻抱著喧兒在門口稍一張望,便悄悄地在最後一排撿個位子坐下。
新娘子已站在聖堂前,手裡捧著一束黃白的玫瑰,用寶石藍的緞帶綁紮,與雪白的紗衣相襯,鮮明耀眼。看到她進來,抬頭跟新郎說了句什麼,兩人竟齊齊走下聖壇,直直朝最後一排而來。雪櫻連忙站起身,他們已走到跟前,躬身道:「陳太太,請您到第一排觀禮。」
小教堂中坐的人雖不多,卻都回首朝他們看來。雪櫻無可奈何的笑了笑,點點頭道:「好吧。」起身隨他們走到第一排。
琴師在教堂一角彈著豎琴,叮叮噹噹如泉水清響。唱詩班的小朋友穿著雪白的衣服,一絲不苟地為婚禮唱起讚美詩,歌曲安詳寧靜,有種歡喜到悲涼的情致。
我是沙侖的水仙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荊棘內。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蘋果樹在樹林中。
我歡歡喜喜坐在他的蔭下,嘗他的甘甜果實。
良人屬我,我也屬他
聽啊,那是我良人的聲音
他對我說,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與我一起走吧。
因為冬天已往,雨水已止息。
地上百花開放,百鳥鳴唱,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快與我一起走吧。
歌聲到了高潮,莊麗森嚴。新郎正低頭抬起新娘的左手,將戒指徐徐套上無名指。兩人轉頭朝她微微一笑,側手示意。只見一點藍光幽幽在指間閃爍,流光煥彩,正是在船上贈給他們的那枚戒指,竟被鄭重其事地做了婚戒。
她心裡頓時百感交集,含笑點點頭,淚水卻簌簌落下。一片淚眼朦朧中,只見新人禮成,在聖壇前相擁深吻。她忙仰臉看屋頂天窗上鑲嵌的顏色玻璃,日色從淡色玻璃照進來,極是柔和縹緲,如深情的眼眸般溫和愜意,彷彿身在江南的水鄉。那間小小的辦公室光線不明,他轉身撳開電燈,暈黃的燈光從屋頂灑下來,彷彿金色的朝陽佈滿一屋,他的眼睛也如映在太陽裡,閃閃生光。
他的神情如水樣溫柔,唇角淺淺一勾,語氣戲謔:「我知道娘子向來不愛在珠寶首飾上留心。可手上光禿禿的,旁人誤以為你還待字閨中,讓我怎麼辦?」
她笑吟吟的不理他,眼波一橫,偏頭笑道:「原來這樣用心險惡,那我可不肯戴。」把戒指取下欲貼身收藏時,卻瞥見內圈上還攜著四個小小的字,咦了一聲,舉起來對著燈光,輕聲念道:「情比金堅。」
他若無其事的輕咳一聲,臉色微紅,笑道:「我該走了。若再耽誤,晚上就得趕夜路了。」
她的眼淚嘩嘩地如江水開閘,發間簪的茉莉花雖然已經萎黃了,卻依然冷香不減。微風過處,縷縷幽香似渺茫的歌聲般,在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流動。光陰亦無聲流過,雖是七八日的小別,她卻不知怎地只覺得心酸,突然間淚盈於睫:「我等著你。」
他眉目沉靜,輕輕歎了一口氣,伸手替她拭淚,微笑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她下意識地緊緊摟住女兒,低頭看向懷中,喧兒正甜甜癡笑,笑容嫣潤,霎那間萬念俱寂,面前彷彿湧起一朵蓮花。俯身在女兒臉上重重一親,含淚微笑道:「等喧兒將來長大了,媽咪就好讓你回青浦去看爹地了。爹地騎著高頭大馬,從清亮亮的水灣邊一路過來,媽咪一眼就喜歡他了……」
三月小陽春天氣,田里的油菜花開得像黃金鋪了滿地。溪澗邊的烏桕樹上還掛著去年的桕子,像一粒粒搗鳳仙花的白礬石。菖蒲大叢大叢地臨水生長,辛辣的芳香如江潮般漲溢。夕陽斜照,年輕女子穿著水紅衫柳條褲在灣邊浣紗洗衣,嘴裡唱著紫竹調。那樣清甜的歌喉,悠揚婉轉,只能是在芊芊碧草,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江南。
那是日思夜想的青浦啊……
那是魂牽夢繫的江南……
那是他與她的江南……
全劇終……
如果大家覺得太虐,
明日再放一個b版的大團圓結局吧……
大家多多留言哦,
明天就公佈簽名書的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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