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宮內傳開了一消息:戚夫人收樓華公主之夫婿為子。是故去老爺的舊知,如今的兵部尚書出面調和。二夫人原十分的阻撓,知道戚夫人要遷至公主府邸暫居,老將軍的爵位仍由其子襲了,便點了頭。
臘月,大婚。
雖相隔甚遠,甘棠仍聽見太和殿樂聲縈繞。輕輕給太娘娘捶腿,不想海狸皮褥子上竟飛起幾根落毛,害得甘棠幾乎要打噴嚏了,趕緊地捏住鼻子,又跪在地上請罪。
太娘娘道:「起來吧。是這皮子不好了。」
瓊姑姑撇嘴恨道:「這下頭的人也忒勢力些,把這樣的皮褥子拿來給娘娘。」
太娘娘反而笑起來,道:「氣他們作甚?有怎樣的主子,便有怎樣的奴才。自古『成者王侯,敗者寇』,我也認了。」又轉目對甘棠道:「只是苦了你們。都是嬌小姐的出身,跟著我享不到一點子福。」
甘棠聽了這話,只好又跪了,道:「甘棠在娘娘這裡,已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就說方纔,若是在別的娘娘那裡,早就讓人拉了出去杖責了。太娘娘再說那樣的話,我們都不知如何自處了。」
瓊姑姑接言道:「我倒真個兒聽說前日裡那宮裡攆了兩個,杖責二十,抬到浣衣處了。也不知能不能活了。」
太娘娘道:「她也謹慎小心了半輩子了,這會子倒猖狂了起來。」
瓊姑姑道:「還是娘娘那些年心太軟了些,若當年不松嘴,她也不會踩著娘娘的肩頭飛了上去。說不定娘娘就是太后娘娘了。」
「我豈是甘願的?雖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我也親生一般的待他。只是皇上那樣的寵她,下了旨意,難道還能像村婦一樣哭鬧不成?這都是命。」太娘娘摩挲著腕上的一串楠木珠子,和緩的說著,倒像在說著他人的事情。
此時,送雁端了果盤進來,言道:「皇上那邊打發人過來,送來兩盤新餞的荔枝。」
瓊姑姑讚道:「不愧在娘娘身邊長了那麼多年,大喜的日子,倒還記掛著娘娘。」
送雁用金簽子插了一枚,送入太娘娘嘴裡。太娘娘嘗了,言道:「分成幾份子,讓大家都嘗嘗。只是不要說了是皇上送來的。」
抹雲、鳴鶯進來當班,甘棠、送雁便端著盤子出去了。
甘棠道:「這要怎麼分法?」
送雁笑道:「不必較真的。就這兩盤子東西,難不成剁成了丁子?一人捏一撮?也就給有頭有臉的幾個姑姑、嬤嬤送過一碟子去。」
兩人到了小膳房裡去,叫裡頭的人取出了幾個銀碟子,分盛上幾個,讓她們送到各人屋裡。盤裡還剩下一點子,送雁努努嘴,甘棠跟著出去了。兩人來至小園裡,坐在石凳上,送雁讓於甘棠吃。
甘棠道:「不給她們留著嗎?」
送雁笑道:「你當她們背著咱們吃的還少麼?」
甘棠想想也是,便和送雁吃起來。送雁言道:「你今年多大了?」
甘棠答:「十三進來,又四年了。」
送雁笑道:「我比你大兩歲,十二就進來了。」
甘棠道:「你一直跟著太娘娘麼?」
送雁道:「並不是。我一直在藺充容那邊服侍。這邊宮裡原先的一個嬤嬤腿腳不便了,要去南宮那裡,臨行舉薦了我。太娘娘念她一貫盡心盡意,便把我要了來了。」
甘棠疑道:「姐姐在那邊不是能見著皇上麼?到這邊來又有什麼好處?」
送雁羞紅了臉,蔥尖般的手指在甘棠頭上點道:「你這妮子敢情是長大了,怎想到這上頭?」
甘棠也覺著自己太唐突了,臊紅了臉。
送雁娓娓道:「藺充容人倒和善,只是資質稍好些的宮女,她便不讓在屋裡伺候。那時我們心裡還埋怨,嫌她心小。現在想來,她也是無奈。誰讓這宮裡就一個男人呢?那麼多的妃嬪,見年的又選著宮女。換了我,我也怕呢。來了這裡,太娘娘是皇上的第一任養母,雖說比不上正宗的太后,總不會讓你半道上避了一邊去。咱們既進了這宮裡,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甘棠幽幽言道:「只是,皇宮,太大了。」
「若後頭你得了隆寵,會忘記我麼?」送雁笑問道。
甘棠轉目瞧著她,言道:「姐姐又會如何呢?」
送雁避而不答,只道:「只要能有一個小皇子就好了,只要將來能隨了他,在王府裡住著。」
甘棠暗歎:這實在不是「只要」啊。一朝一夕豈能誕出了龍鍾?就是一朝一夕,又有多少的妃嬪、宮女在虎視眈眈?娘,弟弟,看樣子只能在九泉之下相見了。
兩人俱覺著無趣的很,便回去了。甘棠拿了盤子進了正房,欲問瓊姑姑如何處置。
瓊姑姑正好出來,言道:「且放在那多寶格上,等太娘娘發話罷了。」
甘棠依言去廂房放盤子去了。
過了幾日,皇后在幾位妃嬪及嬤嬤的陪同下,來太妃這邊請安。在正堂上給太妃端了茶,便坐了一家人說話。
甘棠立於一側侍茶,倒是第一次近近的看見了這位寶麓郡主:秀髮烏黑,梳了個芙蓉歸雲髻,滿墜珠釵,左右各一如意雙喜點翠蝙蝠玉鳳頭金步搖,燦燦生輝。兩耳飾了點翠蝙蝠鐺,頸上是兩串東珠。面色柔嫩,掃了拂雲眉,眼眸細長,頗有韻致。只是嘴唇稍薄,說話間左腮顯出一淺淺的酒窩,又讓人覺著可親。身著朱紅地攢花牡丹吉服,肩披金絲刻鏤石榴花的披帛。
「皇后娘娘嘗嘗這茶水,是否合了口味?」太娘娘吟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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