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殺 第六章 端午
    甘棠近前一步,言道:「娘娘今早賞了奴婢了。」

    賢妃娘娘聽言,笑了,沒有再言。抱錦又近前給娘娘抹上唇上的蔻丹,擦了頰上的胭脂。進來幾名宮女,手上放著要穿的衫裙。

    甘棠看了一眼,並無自己繡的那件褶裙,心內有些納罕,臉上就有了一些不自在。扶素看在眼裡,悄悄拉了甘棠走開幾步,附耳道:「娘娘十分喜歡你繡的褶裙,侯著晚上大宴呢。」

    甘棠心道:怪不得扶素能得娘娘寵信,太能夠揣透他人心思,嘴上卻道:「姐姐多心了,妹妹不敢妄言娘娘的穿戴。」

    扶素笑笑,緩步走開,自去照應娘娘著裝。

    甘棠閒在一旁,打量著娘娘的寢室。室北*牆一寧式紅木大床,掛有紅蛸帳,吊雙魚赤金帳鉤,鋪刻絲百鳥錦褥,一邊又搭著麝鼠皮小褥子。東板壁兩黃花梨豎櫃,西板壁*牆骨柏楠鑲心香幾,上置香爐、三彩雙魚瓶、三彩童子騎獸。西牆壁又一掛瓶,甘棠細眼瞧去,應是掐絲黃瑪瑙,心道:娘娘怎將這一俗物懸於牆上,瑪瑙雖也是玉石一類,畢竟不名貴。

    甘棠這邊兀自疑惑,那邊娘娘卻已裝罷。一行人遂離了翠微宮,移往御花園。扶素、抱錦步隨娘娘,甘棠又後一步,又有宮女八名手捧浮塵、妝匣、紗扇等物,徐步緩行。

    一路聞得鶯雀俏語,各色花香入鼻,甘棠心念雖重,卻也心曠神怡。

    未至月諸閣,甘棠已然瞧見閣內錦繡衣裙、耀眼珠翠。來至室內,賢妃娘娘與眾妃嬪廝見禮畢,便向左首椅子坐了。扶素、抱錦、甘棠椅後站了伺候,餘者閣外侯著傳事。

    賢妃娘娘端起蓋鍾淺啜了一口茶水,扶素遞過絲帕,娘娘接過,輕拭面頰。

    冷不丁對面傳來一句糯糯軟語,「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甘棠冷眼瞧去,那位娘娘該是德妃了。身著一襲煙色花羅紗裙,袖口、裙擺也應著節慶繡著五毒艾虎的紋絡。按說德妃年紀還比賢妃大了六七歲,可因著一張瓜子小臉,倒顯著更有些生氣。

    賢妃將蓋鍾遞與扶素,道:「還是喚了外面的束蒲沏了花茶來。這綠茶只讓人覺著心涼。」又讓抱錦拿了紗扇遠遠地扇著。

    甘棠見賢妃竟毫不理會德妃的問候,心內無比驚詫。觀那德妃也未勃然大怒,臉上倒有幾分得色,扭頭與身旁的妃嬪歡聲笑語,講些應節話兒。

    上面的正座想必是留與幾位正主子:皇太后、皇太妃、皇上,那樣竟又有一椅空閒。甘棠猜著應是那位將為皇后的寶麓郡主坐了。

    眾妃嬪正說著閒話兒,遠見著有御輦緩緩近了,便站起身來來至閣外候著。先是鑲有九鳳朝陽的太后御輦到,接著鑲有五鳳祥瑞的太妃輦也到了。太后、太妃先後下了輦轎,兩人說笑著進閣落座。妃嬪皆屏息寧氣請安,賀了節喜,再按著等次落座。

    又有妃嬪頻頻扭頭側目,戴雙鳳朝冠的太后見此情景,笑曰:「眾妃不必等了,皇上與寶麓郡主在池郁榭歇了,皇上喜歡那兒看賽舟真切些。」

    眾妃嬪聽了,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終月見不著皇上望借此一見的立時沒有了顏色,那承寵些的有撇嘴乍舌者,有強自鎮定者,有依舊展笑顏的。甘棠站在賢妃娘娘身後,聽娘娘輕聲與身旁的貴嬪娘娘說話,且無異常。

    「賢妃,可吃了那香附丸?」太妃笑問。

    甘棠斜倪了眼睛,觀那太妃,身體豐腴,,小巧的懸膽鼻子,胖圓臉兒,觀之可親。左手腕兩隻脂玉鐲,右腕卻是楠木的一串佛珠,許是時日久了,滑膩光亮。

    賢妃娘娘從容站起身來,頭微傾,答到:「孩兒這點子病症,勞煩太妃娘娘惦念,實在有愧。娘娘著人送來當日,我便讓她們用熱水化開,吃了兩顆,晚上睡了就覺塌實些。又吃了這兩日,已是大有好轉。還望娘娘放心。」

    太妃聽了,頷首微笑。

    這時,有數十宮女踩著小碎步兒,端上來各色小吃食:澄沙燒餅、蜜麻花、玫瑰餅、冰花酥、蝴蝶卷、豌豆黃、棋餅、桃脯等,又有各種的小粽子,總有幾十種。太后、太妃身前桌几上各擺了二三十樣,兩位妃子前各擺十六樣,六嬪前每兩嬪擺一桌,四婕妤也是兩位一桌。另有美人、才人、寶林等二十一人因閣內無法安置,在月諸閣西側的芄蘭亭聚了。

    賢妃娘娘自取了一個小粽子,抱錦越前一步接過,仔細剝開了竹葉。娘娘看是八寶的,搖搖頭。抱錦索性將盤內的另五個一一剝開來,栗子、蟹黃、火腿、蜜餞、紅棗各一。賢妃也只吃了一口糯米紅棗,別的順手賞了甘棠、扶素、抱錦。

    太后太妃又讓貼身宮女將自己桌上的果盤端了一些下來,賞了眾妃嬪。

    一時,聽湖那邊敲起了鑼鼓。就有公公來報賽龍舟即將開始,請眾位娘娘移駕。

    太后太妃謙讓著走在前面,妃嬪隨後。來至湖邊,早有桌椅佈置。太后太妃坐於明黃幡蓋下,妃嬪又依次坐了。又另有吃食端了上來。

    眾妃嬪沒有注意湖中整裝待發的列列龍舟,都或明或暗地瞧向了對岸。

    對岸既是池郁榭,建於聖祖皇帝二十三年,距今已有一百六十年,雖幾經修繕,卻也保持了原貌:三面環水,遍種香芷;遠看是簇簇葦葉隨意搭建,實則是酸枝木細緻雕刻而成,撫之則細滑清涼,木紋美觀;四面皆為雕鏤花窗,若一一打開,則湖中風景盡收眼底。

    如今榭中的雞翅木拐子方凳上就坐著當今皇上,以及幾月後即將大婚、即將入主後宮的寶麓郡主。遠觀過去,兩人正促膝交談。皇上見這邊太后太妃落座,站起身來,隔岸拱手相拜。兩位娘娘頷首受了。

    主持賽龍舟的禮部左侍郎見眾位主子安置妥帖,揮動右手鑲虎狼角旗,立時鼓聲、鑼聲震天,揮動左手四方赤紅旗,又大喝:「起!」六艘裝飾一新的龍舟一齊由湖南側開劃:每舟色彩不一,舟頭、舟尾分別裝飾木雕龍頭、木雕龍尾,色彩亦是迥異:塗紅色掛紅須的紅龍、塗黃色掛黃須的黃龍、塗青色掛青須的青龍、塗綠色掛綠須的綠龍、塗藍色掛藍須的藍龍、塗紫色掛紫須的紫龍。每艘船頭懸掛親王旗,又插同色綵牌、羅傘。兩位年輕的維親王、紀親王親自坐於舟首擂鼓,四位年齡大的安親王、寧親王、宜親王、容親王則派了嫡子做替代。

    一時間,湖內、岸邊喧騰起來。龍舟上的劃手、鼓手自不必說,個個牟足氣力,要為王府爭一分榮耀。岸上的宮眷、文武官員也是興致所至,性情豪放者扯足了嗓子吶喊助威,羞澀內斂者也站起身來對著龍舟指點。

    舟過湖心,開始衝刺。那鑼鼓點也由初始的「咚咚鏘、咚咚鏘」,變做了「咚鏘、咚鏘、咚鏘」。觀者更是歡騰起來,有的為即將的勝利拍手歡笑,更有的恨不能替了那舟上之人。

    直至各艘龍舟俱先後達了終點,眾人這才各歸各位,卻猶自談論不已。

    賢妃娘娘亦是粉臉泛紅,額沁嬌汗。抱錦早取了一條新絲帕過來,放在了甘棠手中。甘棠怔了一下,倒也明白了意思,自自然然上去拭了娘娘額上的汗珠兒。娘娘見是她來服侍,笑了一笑。說道:「站了半日,可有些兒乏了?你本不慣幹這個。去喚了那邊的撫紋過來,你就去吧。晚上再過來。」

    甘棠站了這半日,兩腿確也有些發酸,便謝了恩,自去到那邊叫撫紋。誰知剛走開十幾步,卻聽身後復又喧騰起來。又有扶素疾步跑來扯了甘棠,回去了。

    甘棠盯了看時,卻原來湖內又放了上百隻的鴨、鵝、鴛鴦,脖頸上拴了小小的金銀錠子、玉如意兒,那龍舟上已換了各王府的子侄輩、及年輕的官員臣子,先還高雅矜持,只去逮舟邊的投者。可那些水禽豈是吃素的,迅疾地游開,連根羽毛也逮它不到。又見週遭的舟上已是捉得了,更是焦躁起來。索性脫了靴子,跳進水去。有了一個,便有了再二再三者。一時間,湖中更像煮沸了一般,騰起來無數的水花波浪。岸上的內眷更比方才熱鬧幾分,有笑的,有罵的,有捶足的,有頓胸的,不一而足。

    甘棠看了,也是掩口暢笑不止。

    待湖上略靜了些,甘棠便移步離開,自回房內歇息不提。

    吃過午飯,甘棠略躺躺,就往翠微宮而來。

    倘在往年,端午這天宮中要擺了午宴大宴群臣,晚上又是一次。今年太后念及各臣皆有家小,遂裁了晚宴,只留午宴。晚間群臣自在家中歡樂,宮中也是再擺了家宴合歡。

    甘棠緩步走著,瞧著路上的花兒朵兒,心裡倒也舒暢。再加娘娘慈祥,待己又寬厚,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但又思及攸兒所傳話語,心內又煩悶起來。

    正這樣忡忡地走著,不想竟撞著了人。甘棠不及揉肩,急忙見是撞了誰。卻是唬了一跳,竟就是那敬事房的張公公。

    張公公並不認得甘棠,喝道:「你是哪宮裡的?怎這般毛躁?」

    甘棠不敢說是翠微宮,想那張公公該對各宮侍女詳知於心,自己到那翠微宮還未走了明路,不好說的。便福了身子,答道:「奴婢答張公公話,奴婢是繡房的繡女。」

    張公公見甘棠神情有些慌亂,更是有了疑心,又問:「哪一間?姑姑是誰?你身為繡女,走這條路為的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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