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蘭登堡的玫瑰 第一段 繁華若夢 第十九章
    席間,索菲婭不時的放下刀叉說上一些在這個郡裡發生的趣聞,也無非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小事,經由女人們在閒談中添油加醋的描述,便成了與事實完全不符的八卦消息,而這些「趣聞」卻的確可以作為人們在社交宴會、茶餘飯後等很多場合下的調劑品。正如現在,索菲婭的故事讓午餐的氣氛活躍不少,真不知今天的她怎會如此健談。而拉爾夫也會偶爾順著她的話調侃一番,兩人顯得輕鬆愉快,卻讓娜塔莎更加不安了些,這會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麼?還是從一開始就只是自己太多心了?一直低著頭,她沒有加入他們的談話中,只是舉著餐具的手有些侷促,索性將其放下,她端起一杯清茶。

    過了許久,索菲婭還在說著,不過她在擺弄著勺子,目光也只集中在自己面前的食物上,好像在自言自語,拉爾夫沒再接過她的話頭,他安靜地聽著,娜塔莎下意識的抬頭向他瞥了一眼,卻感覺哪裡不對,他握著餐具的手有些抖動,臉色變得蒼白,額頭上也滲出了一些汗珠。

    「拉爾夫!」她輕喚,「不舒服麼?」將椅子退後些,她準備起身。

    聽到她的聲音,拉爾夫收回一直盯著桌子上的視線,轉而注視著她,那雙藍色的眸中忽然變得黯談,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卻從嘴角溢出一絲猩紅。

    驚慌只是一剎那,娜塔莎用力將身後阻擋著的椅子推倒,在他頹然倒地的瞬間,雙臂死死的抱住他,

    「拉爾夫……」將他變得沉重的身體抱在懷中,娜塔莎有些聲嘶力竭,「你這是怎麼了?你……你是故意在嚇我對不對?」眼淚奪眶而出,她慌亂地撫著他蒼白無華的臉。

    而這同時,索菲婭也迅速起身來到她面前,「走開!」一把將她推到一邊,她厲聲喝道,眼中充滿著忿恨,支起拉爾夫的身體,她驚慌的喊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拉爾夫,你說啊,你怎麼了?告訴我……」

    「小姐……是不是請醫生過來。」屋裡雖然因這突發的事件亂成一鍋粥,但好歹有人腦中還是清醒的。

    「是的,馬上!」經人提醒,索菲婭抬起淚眼婆娑的眸衝著那些人喊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去……請尼爾森醫生或是其他別的人來,快!」

    僕人們手忙腳亂地奔出餐廳,只剩下一直哭喊著的索菲婭和靜靜注視著拉爾夫的娜塔莎,她看到索菲婭握緊他的手,不斷地呼喊著他的名字要他振作起來,而他失神的目光只停留在娜塔莎身上,他想表達些什麼?在他的眸中,她看到了一絲絕望的悲哀。

    在醫生趕到時,他輕輕閉上雙眼,顫抖到抽畜的身體漸漸歸於平靜。

    「拉爾夫,快看,尼爾森醫生來了,你快醒醒……」索菲婭將他唇角的那道血絲擦掉,撫著他的臉側。

    「小姐,請讓公爵安息吧!」蹲在他們身邊,尼爾森醫生一指在他鼻下量過。

    「你說什麼?什麼安息?」失去冷靜般,索菲婭衝著醫生大喊,「你一定要讓他醒過來,他……他只是不舒服病倒了……」

    看著醫生無奈地搖頭輕歎,在一邊跓立的娜塔莎只感到一陣眩暈,手摸索著放在桌上以尋求支撐,一杯熱茶被她順勢打翻在手上,然而她沒有絲毫的察覺,急促地呼吸著,耳邊傳來陣陣嗓音,拉爾夫,這算什麼?我們在一起真的不能受到神的祝福麼?為什麼……好像玩笑般,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但這個玩笑誰又能承受?

    「小姐,公爵有沒有吃過什麼……」看著拉爾夫嘴角處的淤黑,醫生皺起眉頭,「我是說他有沒有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我們正在共盡午餐,拉爾夫忽然就痛苦起來,可我和娜塔莎沒什麼,您也看到了,您到底是什麼意思?」止住哭泣,索菲婭依然哽咽著。

    尼爾森並沒有即刻回答,他站起身,將一併攜帶來的箱子打開,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來到餐桌旁。

    越來越多聞風而來的傭人們擠在門口,他們都在張望著,管家維翰擋在他們面前,蒼老的臉上儘是痛楚,這個被老主人寄於厚望,被自己所敬佩喜愛的孩子,這麼一個鮮活的生命怎麼會……忽然消逝,多麼慘忍的現實,讓人無法接受。

    在桌邊,醫生將那根銀針依次插進拉爾夫面前的食物中,並無反應,最後,他注意到那個還留有殘汁的高腳杯,將針放入杯中沾了一些,那根晶亮的銀針忽然呈現出烏黑的色澤,像是被某種東西腐蝕般的黑,他驚歎,「酒中有毒!」

    屋裡頓時像炸開了鍋,眾人一片驚慌。

    「小姐,您最好請警察來。」

    索菲婭和娜塔莎都驚愕的呆愣,那杯酒,只有她們兩人接觸過,索菲婭在廚房曾經喝過一些,但她卻安然無恙,娜塔莎的腦中一片空白……

    此時不知是誰乘亂請來了警衛,四個身著軍裝的人很快撥開人群出現在他們面前,「請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有人毒害了拉爾夫,」依然緊緊擁著懷中的人,索菲婭臉上寫著憤怒,「一定要找出這個人,處以絞刑,否則拉爾夫會死不瞑目!」

    「的確有人向公爵的酒杯中下了毒,」醫生拿出那根黑了一半的銀針,「無色無味,很強的毒性!」

    為首的高個子警衛接過針仔細查看著,人群中擠出一抹艷麗的身影,「大人,是娜塔莎下的毒!」

    屋內一片嘩然,眾人齊齊將視線轉移到卡羅琳身上,她緩步走到桌邊,將手中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瓶子遞給那名警衛,「我在娜塔莎的圍裙口袋裡發現的這個。」

    「那是什麼?」掛著淚水的臉顯現出一絲苦笑,娜塔莎輕輕搖頭,「我從沒見過。」

    「不用狡辯了娜塔莎,」卡羅琳冷冷地說,「在你口袋裡找到的東西,你居然會不知道麼?笑話!」

    「那麼這位小姐,」打斷她針對娜塔莎的攻擊性話語,警衛履行公事地詢問卡羅琳,「你是怎麼發現這個瓶子的?」

    「我……」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卡羅琳有些吱唔,「午餐前我看到娜塔莎在廚房鬼鬼祟祟不知幹什麼,後來她好像放進口袋一個瓶子,我……襯她不在時就把它拿出來了,要知道,這個瓶子看起來是水晶制的,一定……值不少錢……

    「這麼說,你本來是打算用它去換錢的?」索菲婭抬頭,「財迷心竅。」

    她的嘲諷讓卡羅琳尷尬的低頭。

    「這是個空瓶子,」戴上手套,警衛將瓶塞打開,空無一物。

    「並不是的,」卡羅琳慌忙接話,「我是說……是我把裡面的毒藥倒掉了,我以為……那只是一小瓶沒用的水,娜塔莎喜歡搜集一些露水。」

    「可現在,你怎麼能確定被你倒掉的是毒藥而不是真的露水?」

    「主人每餐前的那杯酒是娜塔莎為他準備的,」停頓片刻,卡羅琳哀傷地說,「可現在……主人死了。」

    警衛不再追問,他將瓶子交給尼爾森醫生,「還有什麼辦法查證麼?」

    「很簡單。」將桌上的乾淨餐巾拿起一塊裹在一個細長的木棒上,醫生用它在瓶內擦拭一遍取出,再用一根新的銀針在餐巾上來回翻轉,通體明亮的針漸漸變得烏黑,「這個瓶中,的確曾裝過毒藥,之所以被那位小姐誤認為是一般的水,是因為它無色無味。」

    此時,索菲婭輕輕放下拉爾夫,起身來到娜塔莎面前不由分說抬手一掌摑在她臉上,腳步不穩,娜塔莎跌坐在地板上,茫然的扶著慢慢腫脹的臉頰,低頭不語。

    「真是想不到啊,你原來是這麼陰險毒辣,」索菲婭滿臉怒容,「拉爾夫對你不薄,你卻要至他於死地,呵呵……清純的外表下隱藏著多麼骯髒的靈魂,」她冷笑,「我們都看錯你了,你是魔鬼的使者!」

    「為了伯蘭登的財產,她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這是顯然易見的,」卡羅琳在一旁插話,「她早就覬覦主人的財產,所以雖然一直說要離開,可終究還是沒走,真是做作。」

    「對不起小姐,看來您必須跟我們走一趟。」為首的警衛來到娜塔莎面前拉起她,其他三人也上前對她形成一個包圍圈。

    「娜塔莎小姐不是兇手,」胖胖的希爾利淚流滿面的擠進來,「她那麼愛主人,怎麼會毒害他?你們一定要搞清楚。」

    「希爾利……」胳膊被兩個警衛束縛著,娜塔莎衝著她輕輕搖頭,隨即被帶出餐廳,在門口處,她回頭,從人群的夾縫中最後看了一次那張蒼白俊美的臉龐,嘴角微顫著勾勒出一抹釋懷的微笑。

    ******

    昏暗的審判廳裡數盞燭燈點燃著,即使是這樣也感覺不到多少光線,這裡是令人恐懼的特侖森獄,古老的石頭城堡孤獨地屹立在斯托克最西邊,而再往西便是一片汪洋大海,特侖森監獄便依海而建,坐在審判廳內,可以聽到未結冰的海浪翻上被岸邊錯落的岩石擊碎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下聽起來驚心動魄,幾個法官正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娜塔莎小姐,你真的不打算為自己辯解麼?」停止交談後,主審的法官將雙手交疊在桌案上,「如果你繼續保持沉默,我們只能認為你是在默認,這項對你的指控是無可厚非的。」

    她坐在對面的石椅上,依然不語,正如她剛被帶到這裡時一樣,空洞的雙眸中映射不出任何事物的倒影,她只是呆坐著,沉默。

    「好吧,如果沒什麼異議,我們正式宣判,」接過旁邊一名文員遞過來的手稿,主審法官宣讀著:「娜塔莎amp;#8226;埃斯梅爾謀殺罪成立,七日後執行絞刑。」

    身子一顫,但很快平靜下來,她不語,兩名警衛上前架起她的胳膊退出審判廳,沿著冗長的旋轉石階而下過了很久,一直到海面上偶爾飛過的海鳥發出的叫聲被黑暗徹底吞沒,他們到了關押囚犯的地下監獄。

    一條河道將監牢阻隔,他們上了一條小船,每隔上一段水路便會有道沉重的柵欄鐵門,搬動一下河岸邊的機關,粗重的鐵鏈便發出光光鐺鐺的悶響緩緩吊起鐵門,他們從那些滴著水的尖利柵欄下經過,陰暗潮濕的地下有著讓人窒息的臭味,岸上不時有成隊的老鼠躥過,幽深的水中渾濁不堪,這就是罪人們所在的人間地獄。

    劃過河道,他們拉著娜塔莎上岸,兩邊的牢獄中不斷發出咳人的悲鳴,一些囚犯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試圖抓住這久違的剛從外界進來的事物,惹得兩名警衛不時上前將手中的鞭子揮起來,但那些手只是暫時退縮,隨後便又極盡全力的伸出。

    「媽的,這他媽真不是人幹的活,」一名警衛用鞭抽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囚犯,嘴裡罵罵咧咧,「都給我閉嘴,再吵,老子就閉了這監獄,餓死你們這些該受詛咒的人。」一聽不給飯吃,牢獄中頓時安靜不少,只除了那些刺耳的呻吟嗚咽,在這牢中生病,或許只能在痛苦中等死,這黑暗的角落,被神遺棄的角落,現在一直殷誠的信奉著您的我卻墜落至這樣一個陰暗的角落,娜塔莎苦笑,隨即被那二人押進一間空著的監牢。

    「兄弟,我越想越覺得可惜,」將門鎖上時,一名警衛用邪惡的目光盯著娜塔莎,「這樣一個美人,再過七天就不復存在了。」

    「是啊!」另一個唏噓感歎,「不知她有沒有被哪個男人享用過,一定很銷魂吧!」他笑得猥瑣。

    「不如我們……」

    「現在不行,大人們還在等,有的是時間……」

    兩人咋著舌離開,娜塔莎厭惡的蹩緊眉頭,帶著鐵鏈的雙手因為剛才被解下,清晰的看到幾道紅印,揉了揉,她坐在冰涼的石床上,深思……七天後,或許她能和拉爾夫再次重逢,僵硬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我會安靜等待著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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