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體感到極度疲乏,頭兩側的神經快速地跳動著,她閉上紅腫的雙眼不顧枕頭被淚水打濕大半,伴著耳邊轟鳴的雜音麻木的昏睡過去,好像從沒有過這樣的累,虛脫般地失去了知覺。
當她再次睜開酸澀的眼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撐著身子坐在床邊,頭好像要裂開一樣生疼,眼前晃動著無數光點,她只能閉目輕輕揉壓著腦側,待到適應一些時,緩緩張開雙眼,黑暗的房間只有窗外的一道月光映射進來,照得地板一片淒冷的蒼白,正如她現在的心境。
在此之間,好像不曾有人踏進過她的臥室,以至於現在看來早已過了晚餐時間,而門外卻沒有一絲動靜,又坐了片刻,她起身到門邊,就在剛才,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打定主意,她穩了穩心神下樓。
豪華吊頂水晶燈上的蠟燭將大廳照得如同白晝,這讓剛從自己屋中走出的她感覺有些刺目的光亮,沿著樓梯而下,她看到拉爾夫獨自一人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壁爐中跳動著火苖的光亮映射在他身上,再走近些,他一手環於胸前,一手支著好看的下鄂,雙目微合,像是剛剛進入夢鄉,又或是在思考些什麼,這時的他少了平日裡的浮垮,竟透出一絲恬靜而安逸的美,讓她不禁駐足,彷彿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他,心頭湧上莫名的酸澀和痛楚,他在慢慢侵蝕她的內心。
腦中滿是複雜的思緒,站在樓梯口許久,歎氣,捏了捏手指,她還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來到拉爾夫身邊,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他並沒被輕微的腳步和裙子悉萃的磨擦聲驚動,依然如固地坐著,像是睡著一般。
「我……決定明天進城一趟。」娜塔莎輕聲說,卻在安靜的環境下顯得突兀。
「去找威爾茨男爵麼?」慢慢睜開眼,悠藍而深邃的眸中閃爍著不可捉摸的光線,他靜靜地注視著她因自己忽然的開口而顯出的那份侷促。
「是的,」尷尬地低頭,臉有一瞬間的微燙,讓她不明所以,「你說得對,那的確是筆很大的財產……我打算提前收回。」
「然後呢?」眼神依然平靜,他不動聲色地開口,「離開斯托克,離開挪威麼?」
「這的確是最初的計劃……」
「索菲婭對你說了什麼?」
……
「好吧,」見她沉默,拉爾夫起身,「維翰會替你安排好一切。」
是時候解脫了麼,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驀地被那幕城堡外的糾纏佔據了大腦,揮之不去的記憶,深入而甜蜜的吻。心跳不穩,她感覺自己就要亂了分寸,在這種時候為什麼要想起這個,這裡……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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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失眠一夜,當她勉強睜開疲憊的雙眼時,天色早已大亮,隱隱聽到外面有些嘈雜的聲響,拉開窗簾,看到一群陌生人不斷地往花園處抬著大塊大塊的玻璃,他們在做什麼?忽然想起那些玫瑰,如果拿到財產,也要和它們告別了吧!現在正是花兒凋落的季節,當它們再次盛開時,還會記得曾經有個如此愛護它們的人麼?輕歎,她轉身簡單地梳洗整理後走出臥室。
出了大廳,一陣冷風襲來讓她不由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北歐的冬天總是來得更快更急,雖然今天太陽依然高照,但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忽然變化的節氣讓一直生活在蘇格蘭的她有些不適應,拉緊了外套,她緩步走下階梯。
那輛白色的小型馬車停*在路口,維翰看到她時急忙上前行禮,「娜塔莎小姐,都準備好了。」
「謝謝……」她走到車邊,看了一眼遠處忙碌的工人們,「維翰,他們在做什麼?」還是忍不住地問了聲,她想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要對花園做什麼。
「哦,那些人是城堡僱傭來的,他們要用那些玻璃為花園搭建一個密封的『房屋』,」循著她的目光,維翰看著那些工人們的身影說,「是主人的吩咐,他要讓伯蘭登堡的玫瑰不會凋謝。」
「這……是不是有些荒謬?花開花謝只是自然規律,他能阻止麼?」
「我不是很清楚,小姐,主人說是為了對某人的承諾,他答應過那個人會讓那些花兒長久開放,即使是嚴冬時節……」
……
「小姐,請上車吧。」他微笑著打開車門。
坐上馬車,維翰將門輕輕掩上,車子伴著清脆的馬蹄聲緩緩啟動,轉頭,娜塔莎再次看了看花園方向,拉爾夫曾對她說過,他會讓那些玫瑰在嚴冬裡依然開放,這……難道算是一種承諾麼?即使她不久將要離開這裡,他還打算履行這個承諾,拉爾夫,你的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腦側有些鼓脹,她輕輕揉了揉,平息著煩亂的思緒,輕歎,現在不要考慮太多,她只要盡快見到威爾茨。
車速逐漸慢下來時,她拉開紗簾才發現已經身在斯托克的城鎮。道路比起市郊窄了很多,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將城鎮的氣氛襯托的熱鬧非凡,車子不得不放慢了行進的速度,車伕依照她的指示穿過幾條交錯的街道來到那幢熟悉的別墅前,一切都和幾個月前相同,只是人,已經有所改變。
在門前站了許久,娜塔莎不能想像威爾茨見到她會是什麼表情,他一定知道她的境遇,只是……終究還是抬手,她拉到大門上的鐵環輕輕叩了幾下,心猛然抽緊,冷風吹過,她不禁顫抖了一下。
很快,一個衣著體面的瘦子從屋裡走出,打開門時娜塔莎只覺得上次來時好像並未見過這人,而他也在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眼中寫著疑惑。
「小姐,您有什麼事?」他說話的態度還算禮貌,只是那雙眼睛依然在娜塔莎身上遊走。
「我找威爾茨男爵。」她抬頭看著那人,對他不斷打量著自己的目光選擇了漠視。這難道是威爾茨新雇來的管家?為什麼這樣無禮。
「威爾茨男爵?」出乎娜塔莎的意料,面前的人好像更加疑惑,不斷地喃喃自語起來,「威爾茨……男爵,威爾茨……」
「難道這裡不是男爵家麼?」心中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娜塔莎問。
「哦,你在說他?我想起來了。」忽然的恍然大悟,他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哦是的,他叫威爾茨。」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在哪裡?」娜塔莎著急起來,她不明白,這個人連自己主人的名字都記不起麼?
「對不起小姐,這裡是卡德爾伯爵的房產,先前或許它是屬於那位……威爾茨男爵,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這……怎麼會……」震驚,短短數月期間發生過什麼事?她不置可否的呆愣。
「我是新來的管家,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只聽說那位男爵為了還債把這裡抵押給了我的主人。」
威爾茨,他明明從她手中借得了足以還清債務的財產,為什麼……那麼自己的那筆錢又被他用在了哪裡?心急如焚的她匆匆謝過管家轉身走上馬車,「去埃斯梅爾莊園。」如果威爾茨不在城鎮,或許會在他的「好友」家吧。
馬車疾速前行,很快到達了莊園,她只覺得心在狂跳不止,好像剛才她並不是坐車而是徒步走來的,握緊了胸前的飄帶,她深吸氣,從城鎮返回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寧,彷彿有什麼噩運在等著她,然而自己卻對此渾然不知,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來到門前,不出所料的,威爾茨的馬車停*在莊園的大路邊,穩穩心神,娜塔莎穿過那道敞開的大門,科爾迎面走出,彎腰行禮,「娜塔莎小姐,您來了!」
「科爾,威爾茨男爵來莊園了?」她保持鎮定,輕聲問。
「是的,他剛到沒多久。」疑惑,小姐每次來莊園都是為了見到男爵,這讓他無從理解。
「我想直接見到他,不用通報了。」她笑著點頭示意他退下。
「好的,您請!」再行禮,他會意地離開。
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顧不得考慮太多,她徑直走向埃斯梅爾家的莊園別墅。
客廳裡傳來男人和女人的歡聲笑語,她的步伐不禁停頓,隨即輕輕咬了下唇,不管看到的將是一副怎樣的畫面,邁步進入大廳。
說話聲嘎然而止,因著她的忽然出現,索菲婭收起嘴角那抹變得僵硬的笑容,抬頭,輕蔑地看著她,而坐在對面的威爾茨則轉過身,看到她時臉上明顯有些驚訝。
僵持的氣氛持續了數秒鐘,直到威爾茨起身快步來到她面前,「娜塔莎,好久不見。」拉起她的手輕吻,他的眼中瞬間滑過一抹奸邪的光芒。
他還是他,修長的身材,筆挺的黑色禮服,舉止優雅的紳士風度,那張英俊的面龐依然神采奕奕,只是在他狹長的茶色眼眸中似乎蘊藏著什麼。
忽然覺得在他光鮮的外表下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娜塔莎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一些。
「娜塔莎,我只是外出了一個月,回來時卻沒見到你,知道麼?我一直在擔心,你去了哪裡?」朝她走近一步,威爾茨輕柔的將她的兩隻小手握住,娜塔莎看到在那雙眼眸中泛起的關切,卻彷彿浸澤在惡魔的黑暗光束裡,腦中浮現出他和索菲婭在花園糾纏的情景,她用力抽回手。
「謝謝,雖然因為無法支付生活費而被趕出莊園,但是感謝神靈,我過得很好。」她厭煩了這種假惺惺的示好,冷漠地回答。
「抱歉,如果我知道的早些,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雙手托起她的臉頰,威爾茨沒有在意她的反抗,「我會支付你在這裡的一切費用。」
「比起這個,我更相信實物!」後退幾步,擺脫了他的束縛,她的嘴角滑過一絲冷冷的笑容,「威爾茨,我要解除合約,現在,我就要收回那筆財產!」
怔,連同一直漠視這一切的索菲婭也轉過頭,客廳裡一片靜寂,只聽到壁爐中偶爾會傳來辟啪的聲響。
許久,威爾茨不知所謂地搖頭,他顯得難以置信,「娜塔莎,我……真的無法理解。」
「我有權提前結束那個合約。」
「不,娜塔莎,」他的臉上有一絲悲哀,「我真的很感謝你當初的康慨,而且恐怕用我的一生都無法報答你。」
他走到桌邊喝了一口熱茶,平覆著情緒,「可為什麼你現在又說要解除合約?」看了一眼娜塔莎,他的目光多出一道鄙視,「如果不想,為什麼要把財產轉移在我名下?娜塔莎,你……有什麼目的麼?」
這句話由如晴天霹靂般震得她雙耳轟鳴,「威爾茨,你搞清楚,我只是把錢暫借給你……」
「娜塔莎,我看錯了你,在你純情的外表下有著怎樣不堪的想法?你認為這樣捉弄人的把戲很好笑麼?」他完全變了一副面孔,溫文而雅的威爾茨此時蕩然無存。
一手扶上旁邊的椅背,娜塔莎支撐著發顫的雙腿站立著,「我只在借款合約上簽過字,我要見律師……」
「可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出爾反爾,如果有困難我會盡全力幫你,只因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出現了,我感激你。」他打了一個響指,外面匆匆跑進來一名傭人。
「去鎮上一趟,請約克和喬納森律師過來,當然,要帶著必要的文件。」他吩咐完,傭人轉身離開大廳,娜塔莎聽到身後的馬蹄聲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無蹤。
「為什麼給我那筆財產?好心的施捨麼?還是想借此利用我?我不想計較,」他歎氣,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我沒想過我們之間會弄到這樣尷尬的地步,而且是因為金錢,看來你的友情不過如此。」訕笑,他端起面前的茶,不在關注還在一邊站著的她。
到底是誰該說出這番話,誰將友情視若無睹?如果那能算得上是友情的話,真是好笑的諷刺,她挪到旁邊的軟椅邊坐下,現在,只能等著律師,不管威爾茨說出什麼荒謬的言詞,帶有她簽名的文件不會錯,但是在心中卻充斥著莫名的忐忑不安。
沒有等太久,莊園外傳來馬蹄聲,讓她的心跳又加快一拍,以至於當那兩位律師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她卻沒有一絲應有的安慰,有的只是緊張,為什麼……來不及多想,眾人起身互相行禮,那兩人沒有客套許多,入座後便直接進入正題。
胖約克從包裡拿出用紅線纏好的牛皮卷文件,是她所熟悉的紙卷,將線解開,他把它攤在桌面上,「這是當時娜塔莎小姐簽過的文件,請過目。」
其他人都看過一遍,當娜塔莎接過它時,瞪時愣在那裡,文件的質感沒有變,只是醒目的標題卻讓她眼前一陣眩暈,《財產轉移合約》,這怎麼可能?手微顫,她將目光移至文件下方,清晰的簽著自己的名字,完全是自己的筆跡,讓人無從質疑。
「小姐,您已經看過了吧,」收回她手上的文件,約克將它重新繫好,「現在這筆財產在威爾茨男爵名下,所以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不能動用,它已經完全歸男爵支配。」
「我從沒簽過這份合約……」咬了咬顫抖的唇,娜塔莎輕輕搖頭。
「小姐,但那千真萬確是您簽字的,」約克耐心地解釋,「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可以證明。索菲婭小姐,您說呢?」
「當時我就在你身邊娜塔莎,你的確在這份合約上簽了名,我可以證實。」
「是的,我也可以證明……」
好像是瘦高個子喬納森的聲音,聽覺變得模糊,他們的說話聲好像並不是真實存在於這個空間,飄渺而空洞,努力控制著不讓思維徹底亂掉,她站起身,嘴邊掛上一抹諷刺的笑,「到此為止吧!我明白了……」
屋裡一片安靜,只剩下耳邊的雜音,她轉身離開,在門前時站定,「該是屬於我的,終究會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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