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經中有則故事,說一個江洋大盜,生前作惡多端,死後在地獄業火中苦苦掙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發現他生前也做過一件善事:在差點踩到一隻小蜘蛛時,突然動了惻隱之心,抬起了腳。於是,佛祖令這隻小蜘蛛垂下蛛絲到地獄,拉那大盜出來……天翔被擦邊捲入一件命案的事,不光他的黨羽,甚至他的仇敵都沒有在意,因為那似乎是太不值一提的一件事了。
不過沈雲舒可不這麼想。
他反覆思忖了案件的始末,又有一個疑點讓他更肯定這事跟天翔有關係:隨從張勝交代說,農夫在樓上一喊,天翔就帶著他衝上去了。
可驚叫跟死亡並不能畫上等號,樓上住的是女眷,又說了是懶睡未醒的,如果尖叫是因為看見老鼠蜥蜴什麼的,他們那麼貿然衝上去,不是太不方便了嗎?由是可見,天翔是早知道掃紅死了的。
動機方面似乎也很明顯,最近自己和夢瑤一直在查輕夢的死因,如果天翔真的跟那件事情有關——如今看來這可能已經超過百分之九十了——自然要消滅他們查下去的突破
但是,任憑有再多疑點和動機,如果不在場證明的事情不弄清楚,還是一句話就能被頂回來的——幾個人的證詞都表明,掃紅被砸死時天翔也在樓上閒談,總不可能他有分身之術吧?
他想了想,突然又覺得頭痛之極,如果真的查出來是天翔做的。他要怎樣呢?就像輕夢地事情,那麼急切地要查,現在大概明瞭了真相。有時竟還覺得不如不知道的好。
他腦中思索著這些,腳下踩著細細索索的冰渣。已經走到了沈府門
突然,一個穿銀鼠皮褂地白胖子一把拉住了他,「沈公子,這眼看年關快到了,家裡老小也要添置些吃用……」
雲舒聽這話像是討債。想想自己偶爾帶了大銀,小店找不開,先賒賬的事也是有地,不過自然都是相熟的店家,這人卻面生得緊,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忘了,只得含含糊糊問道,「多少錢?」
「公子果然是爽快人哪」。白胖子一邊馬屁一邊掏出一個算盤扒拉,最後掬起耐看的笑容,「六千兩。」
雲舒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地上,「多少「對公子這等大人物自然不過九牛一毛。還差區區六千兩而已……」
「你開玩笑吧?!」雲舒最近可不怎麼有開玩笑的心情。用力瞪了他,道。
「哎。沈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呀,豐縣……」
甜滑的話語戛然而止,賊溜溜地眼睛開始上下打量雲舒,正巧這時有個下人迎出門來,看衣服認出是雲舒,便喊了聲「二少爺」。
白胖子一下恢復了滿臉的笑,連聲道,「得罪,得罪,認錯人了」,然後一溜煙跑掉。
雲舒笑笑,看來是把他認成天翔了,這事從小到大常有。
可一瞬間,好像有鐵釘一樣的東西刺痛他的腦髓:豐縣?不就是青離丟了那個縣麼?
他這次是真的委屈真的生氣了,覺得青離既然鐵了心不要他,連句話也不留就走,他好歹也是有自尊的,幹嗎一味拿熱臉往冷屁股上貼,因此一個人回來後對飛花樓之行隻字不提,每次如果想到她,就強迫自己去埋頭公務,將所有思念或痛苦都深深隱藏。而他家裡本來就不甚同意他和青離,自然也不會多問她的事,大家裝傻,彷彿這世界上從來沒有這人存在一般。
不過,他還是留意了一件事:給青離寄來那封信,他走前是親眼見過的,雖然沒有拆開看內容,而回來之後,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信地消失,青離失蹤,輕夢的死,還有如今掃紅這個案件,出於捕快的一種直覺,他突然感到內在說不定有什麼聯繫。
連接點是什麼呢?
他苦思冥想,去撥開那一團亂麻,卻猛地,有兩個字好像在腦海中點亮了:天翔!
輕夢和掃紅地事情已經基本可以猜測是由這個點聯結在一起的,而青離地事,跟當年地輕夢多麼地像!
將心比心,在聽到輕夢被改許給天翔時,雲舒心裡一瞬間也曾湧上本能的怨怒,惡念一閃而過:如果哪天你有了心愛地東西,我要搶過來,讓你也知道這種痛苦的滋味。所以現在大體推測出輕夢的死因後,他很能明白天翔的想法。
而如果天翔真的走到了騙奸輕夢致其羞憤自殺的那一步,又有什麼他做不出來呢?
六千兩!雲舒的思路一下又拐到剛才那鬼祟商人身上。
還差六千兩,說明原價甚至不止這個數,什麼東西會這麼貴?
豐縣?豐縣最出名的是什麼?
宅子!一定是宅子!官員富戶金屋藏嬌用的獨院樓。
天翔在豐縣買了座金絲籠,然後青離就失蹤了?在與自己最情深意濃時連話都不留一句就失蹤了?
雲舒的思路向前奔放著,有一理明,萬路通的感覺。然而,想通推理的暢快又迅速被一股寒意覆蓋:那青離現在是什麼情況?
不會也像輕夢一樣自盡了吧?
這想法把雲舒嚇了一跳,但旋即他搖搖頭,自己否定了。
他喜歡青離,正是為那份堅強落拓,與眾不同。以前,他也不覺得女子委身於男子後那句「我是你的人了」有什麼奇怪,而青離就非常直截了當地把它斥為「狗屁」,她是她自己的,永遠不會附屬於任何人。
所以,即使天翔真用什麼手段與她發生親密行為,她不但不會去糟蹋自己的性命讓親者痛仇者快,也不會被這關係捆綁住,一輩子甘願做他的金絲鳥。
那麼為什麼不來找自己說清楚?難道還在騙局中?
不,即使是雙胞胎,一個人強裝另一個,一天兩天也許還行,如今已經這些時日,沒可能不露餡的。
或者,是被強行禁錮了有這個可能性,縱然青離武功高強,如果天翔是採用了迷騙的手段,自然也有辦法讓她喝下一些軟筋散之類的東西。
不過,即使她成功逃跑,恐怕也沒辦法來見自己了。
假如這是一起普通案件,那犯人該抓抓,該殺殺,他知道這是她無法控制的事情,不但不會有所鄙夷,反而會加倍地疼惜來彌補她所受的傷害,而她也清楚他不是那麼在乎這個的人——反正第一次見面已經猜她出身青樓了——兩個人可以慢慢地把這傷口圓合過去,變成不刻意去想都記不起來的小疤痕。
但是現在,難道她來找他讓他抓捕自己的親哥哥麼?或者即使所有人都裝傻,可心裡畢竟還是清楚的!天天看得見天翔在身邊行動言談,就像一根巨大的刺,不拔掉傷口無法癒合。
雲舒想到這裡,痛苦地用雙手抱住了頭。
這些想法,還沒有得到證實,可按邏輯看已經有十之七八了。
難過、憤怒、愧疚、心疼,以及一種最痛的絕望,瀰漫在他的心頭。
(一二三章蛛絲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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