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唐]李商隱《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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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不知晝夜的時光裡,只有飢餓和乾渴的召喚代表著時間的過去,然而,現在,它們已經不是按時光顧,而是盤恆不走了。
被剪開來的原本裝水的鹿皮袋子攤在地上,如同也是兩片喊渴的嘴唇,青離看著躺在一旁的李破,心想說不定這樣被打暈過去還好些。
天翔發現了重要的事情:每面牆上的鎏金方瓦都空了一塊,四周的瓦片就可以被上下左右在牆上推動,這似乎說明,如果把牆上字排列成什麼特定結構,便能觸發機關。但在一陣熱火朝天的幹勁後,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消沉——按偏旁,按意義,按讀音,無論怎麼折騰這些方塊,也都什麼沒有發生。
聖手翁在瘋癲之前,曾經在瑟上看到了什麼?雲舒也拿著這瑟反覆看了一百遍了,百思不得其解。
「媚姑水在否?」青離好像想起來什麼,用最節省口水的語言問道。
答同樣節約。
「與我。」
雲舒很有些疑惑地找到先前媚姑遞給李破的,還剩兩三口水的皮囊,遞給青離。青離接過來,若有所思地拔下頭上銀釵,慢慢探下去。
這根本是死馬當活馬醫,天翔和雲舒心想,先前推論已經全部通順,媚姑就是那個一開始就有全盤計劃的人,刺秀才,關洞門,殺龍大,謀矮子,最後也自然是要害死李破才能獨吞財寶,就是被少白頭識破水中有毒,才反受其禍的吧。
所以他們只漫不經心地對這邊瞄一眼,卻驚見青離唇邊盛開了一朵笑意。
銀釵緩緩提上來,色如冰雪。
水中無毒?!
「媚姑是奉命刺秀才,跟風殺龍大,至於李破和侯五尺,她並沒有一定要置於死地的意思。」青離將最後這點水分了,幽幽道。
「你說李破,還可能是她念舊情放一馬,可侯五尺中毒,難道不是她?」雲舒詫異。
「她身上並沒帶金錢草。」
「這個你說過了,可你又未查驗矮子屍身,怎知不是她信口胡謅?」天翔道。
「直覺。」
天翔吐血。
「哥,我信她。如果最後一點水願意讓他先喝的人,不會騙他。」雲舒這句話充滿指代不清,好在青離都聽得明白。
「好啊。」天翔笑道,「你們都樂意信那娘們,卻說說矮子是怎麼死的吧?」
「殺矮子的人,先前就已經死了。」
「我當你要說什麼。」天翔大樂,「還不如說這一干人都是樊七巧做祟弄死的呢。」
「你細看這右下角是什麼痕跡?」青離不直接答話,只把書冊翻給他看。
「這,這倒像是……」雲舒不太好意思地插話道,「我小時好蘸著吐沫翻書,被娘打了十餘次,才板過來了,這倒像是那個。」
「不錯。」青離振聲道,「毒就是下在書頁上的,如果用濕手指翻閱再送入口中,自然會中毒身亡。那一開始就死掉的秀才,雖然利令智昏,與虎謀皮,但模模糊糊地擔心自己會遭遇不測,大概見過侯五尺這個習慣,因此特意在書頁上下毒,以為報復。這點雖然現在只是推理,出去後大約能找到證據。」
「因此矮子之死當真不關媚姑事?」
「應是不關。」青離歎道,「可惜李破並不信她。反因此以為她會謀害自己,就先下手為強了。」
雲舒不禁也長歎一聲,目光投向角落裡昏睡的李破。
火光映在那張剛剛嚎啕過又大笑過的花臉上,絲絲白髮垂下,呈現一種疲憊的安詳。兒時的夢想,不就是帶著世所罕見的寶藏,與她遠走高飛麼?改變太多的,是世事,還是你我?她的指尖分明就曾那麼近,那麼近,卻始終夠不到疏離的人心。
如果那個時候,信她一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多信她一次,該多好啊。
悔恨的哀哭,終於留不住曾經唾手可得的幸福,即使那是一個盜墓賊的幸福也好。
即使用後半生瘋癲中追憶,總逃不過當時鮮血寫就的惘然二字……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雲舒黯然神傷中,不由吐出聲來。
「你說什麼!!?」青離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錦瑟!李義山之錦瑟詩!」天翔也突然雙眼放光地跳起,繼而看著牆上,道「三面壁上,一共三首,第一首是《貧女》,第二《寶劍篇》,第三就是這《錦瑟》。早怎麼沒想到!」-
新的靈感之下,三人精神重又抖擻。除了中間一首天翔稍有誤差,是李太白的《俠客行》而非《寶劍篇》之外,這個路數基本是對的,當三首詩都被完整呈現在牆壁之上時,隨著轟隆隆一聲,送出一個讓青離偏過頭去,用骯髒的袖子擋住眼睛的光怪陸離世界。
打開的世界中,金燦旭日,銀爛冰輪;繁星熒熒,明珠遍地;碧雲擾擾,翡翠橫陳;赤焰流霞,珊瑚與瑪瑙爭輝;清輝雪魄,月石共水晶一色。後梁之收藏,前蜀之經營,南漢之剽掠,共積一處,倚疊如山,至於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相形之下,人不甚惜。
三人站在這壯觀事物的前方,完全呆掉。
半晌,青離說出一句流芳百世的話來:裡邊有個饅頭多好啊……
(二十一章錦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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